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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迁澄伸手轻轻碰了下发髻，确认梳子的位置后，露出甜甜的微笑，古珏从她快速眨动的眼睛里，便可知道出她进入了过往的回忆之中。 是那次吧，她终于当上圣女的那一天。那时怎么会这么傻啊，这么冷，硬把人留下送礼物，搂搂抱抱的。说起来，那个时候，在所谓神明面前这样卿卿我我，确实挺大胆的，不过还是没有现在的自己那么直接。 古珏想起来那天的雪，比今天的还大，山上像铺了层厚厚的棉被，整座山似乎也变柔软了。想着想着，她心中泛起酸涩，觉得又开心又好笑。 “嗯，我时常会保养它，要有人戴着才不会失去光泽……睡好了吗，时间不早了，如果你现在准备好了的话，我们立马动身去祭天台。” “我……我睡得挺好的，感觉没那么累了。” 其实她根本没睡着，只是浅浅眯了会儿觉，每每想要进入更深一层次的睡眠，心中会习惯性地紧张一下，而后一直留在半清醒的状态，她甚至可以透过眼皮感受到床头暗橙色的灯光。但她不想睁眼睛，她知道一睁眼可能那一丁点儿睡意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是没到休息时间睡不着，也不是灯亮着睡不着，相反她非常疲惫，恨不得睡死过去，可是她不敢睡。一会儿要怎样对付地遇之，她还没有清晰的答案。 说到他，自己还没看那封信呢。 “我马上就起来，还得看看他到底写了什么。”古珏掀开被子立马下了床，把内穿的衬衫、毛衣重新套上。虽然开了暖气，但她依旧哆嗦了下，是肾上腺素在作祟，距离子时已没剩多少时间，一切都会在今天结束，这是属于他与自己之间的了断。 走到衣帽架前，她穿上外套，从包里拿出信拆开来看。卧室忽然亮堂了许多，是言迁澄按开了灯。 写了三张，用的是笺纸，还是那熟悉的小楷。古珏大致扫了一遍，这是篇赋，全文翻来覆去地说要挑战自己，还讲了两人曾经大战几十回合的事，看得她头疼。不过在末尾处，他问自己，什么是正道，正道在哪里？直到现在，他依旧是不服所谓鬼神之说，也不服所谓神明的统治。 古珏看完之后，不禁冷笑一声，如果不知道他以前做的那些事，或许，会跟他聊上两句，毕竟自己也不信这些。可惜这些要么是他的障眼法，要么是他亦限于那个腐朽的圈套之中执迷不悟。无论如何，这不是他伤害万物生灵的理由。 “阿澄，我看完了。”古珏走到她身边，把信放到人手上，笑意满满，“我们现在就去和他做个了断吧，用那把黑剑。” 言迁澄略看了几眼信纸，随后对上她的眼睛，欣慰一笑。两人不多言，一切都了然于心。 “好，我们现在就去。”言迁澄伸手握住她的手说道，她十指扣住，朝言迁澄点点头，下一秒，劲风扑面而来，周围是漆黑的树林与夜空，雪花打在脸上，远处是霓虹闪烁的城市，看来是到了桃都山山顶了，祭天台还要往里面走。 这时她才发现自己身上换成了轻便的黑衣，至于在这冰天雪地里感受不到一点寒冷，估计是言迁澄使的小动作，但具体是什么便不得而知了，她不会去仔细过问的。 言迁澄抱了抱她，随后在她唇上落下一吻，温声说道：“我知道，你不会让我和你一起去面对地遇之，但我会在这里，我一定不会让你死的，我会一直看着你的。”说罢，言迁澄把背着的那把黑剑交到了古珏手上，熟悉的重量落在她的双手上，安心极了。 古珏没说什么，只是笑着朝她点了点头，再把人搂到怀里抱了一下后就松开了。接着，她往后退了十几米，闭上眼睛，回忆着青衣女子曾教给自己的东西。她是忐忑的，因为她几乎不会在现实中施展这过于奇怪的东西，只有青衣女子消失的那个失眠夜，她爬起来找剑试了一次—— “你记好了，所谓的‘气’一直都在你的身体里，但是需要你去控制它。……静下心来，先深吸一口气，然后缓慢呼气，什么都不要想，如果有什么情绪出现就让它自然地消失。”青衣女子轻声说着，握着她的手引导她清除杂念。 “是不是感觉腹部及以下稳定了许多？现在想着那股气，流过你的胸前，再流过你握剑的那只手，最后到达那柄剑上……当你成功时，那把剑会和你呼应。” 拔剑，睁眼，耳边传来剑鸣，和梦中、那晚一样，剑身缠上了莹白色的光芒。 成功了。古珏盯着那把剑，神情恍惚，她想起了那次决斗。但她的眼神立马转为坚决，绝不可能像上次那样，这件事必须得结束了！ “阿澄，我走了。”古珏笑了一下，不等言迁澄的回应，随即干脆转身朝那祭天台走去。 本以为祭天台没有多远，因为上次找言迁澄的时候她就看见放着青铜圆坛的祭天台，靠着山顶北面那片弧形森林。然而她已经冒着风雪走了有好一阵了，虽然感受不到寒冷，可这风实在太大了。 就在她提着剑边走边嘀咕的时候，那青铜圆坛映入眼帘，四周点着火把，最外圈的路灯光被压了下去。这风雪那么大，火把竟不会熄灭，透露出几分虚幻，这应该也是所谓的小把戏。 坛身及四周并无雪块覆盖，坛边上坐了一个瘦削的红影，衣袖随寒风摆动着，一青一红合着背景的雪白，显得有些萧瑟。那应该是地遇之，她提防着走近了些，当她走到圆坛前时，那团暗红色的影子顶端才幻化出了一张清秀面容，这是地遇之最常用的一张脸了吧。 “来得挺准时，刚刚好。”他坐在坛边晃着腿，朝四周望了望，有些疑惑道，“她怎么没跟着你来？” 古珏知道地遇之说的是谁：“这是我跟你之间的事，跟她没关系。” 地遇之眼睛睁大了些，微微笑道：“确实，但多一个人，不是更有意思？”说完，他悠闲地撑着坛边往天上看。 她循着地遇之的目光，在距离山顶不高的空中，有两人腾着云。橙色的火光闪动着，缥碧的衣边和墨色披风随风猎猎，言迁澄似乎是坐在上面的，而另一人站着，感觉像是盯着地面的一举一动。 “信我看过了。你到底要不要和我打？”磨磨蹭蹭的，古珏在心里有些不满。 地遇之一听这话就从坛上跳了下来，不紧不慢道：“当然要，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话音落下，古珏便看见他朝自己面前冲来。 果然，他就是想让自己放松警惕，哼，可惜。 她迅速把剑拿在前面，截住了地遇之的来路。强风从两人脚下荡开，连地上的雪也被推得远远的。 趁这空档，她立马往后退，竭力与地遇之拉开距离。这时她看见地遇之手上也拿了把剑，不过这剑看起来并不是金属锻造，更像是他随手化出来的，通体冒着红光，中间是透明的。 地遇之拿着手里的剑随意挽了几下，像是在回忆着什么：“你还在用无名这把剑——不过住在那里面还挺舒服，不用挨这风霜雨雪。” “哼，你现在就可以进去。”古珏直接讽了一句回敬过去。 地遇之大笑了两声，瞬时提剑直直刺了过来，古珏侧身过去把剑撩开，顺势大跨步，剑尖猛向下点去。 两剑相搅，发出铮鸣。 “怎么可能，至少你得先回答我的问题吧。”地遇之不与她继续僵持下去，选择跳开重新寻找攻击的位置，“不错。上次你可是一招都接不下，神识回到你身上了吧，我看见你的剑上流动的气了。” 古珏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看着地遇之漫不经心的样子，又说着些她听不懂的东西。她觉得这人根本不想和自己打，纯粹在浪费时间。 “你本来不想和我打架吧，你只是想找我回答问题，回答得不符合你的心意，你就杀掉我。” “聪明。你现在肯定打不过我，不信的话，我不用这东西，你也打不到我。”地遇之咧嘴笑着，眼里酝酿着玩弄的意味。 “是么——”古珏并不吃地遇之挑衅那一套，旋即提剑朝地遇之面前左右各点了两下，皆被躲开，紧接着她假意立剑预备往地上扫一周，见地遇之落入圈套欲腾身躲闪，她回身直接拿剑穿了过去。 这一剑差点就刺到地遇之的脖子，可惜被躲开了，就差那么一点，自己始终有些跟不上地遇之的速度。 “……你记住，学习剑式，只是帮助你和剑达成默契的一种练习方式。要灵活运用，如果全按剑式上来，眨眼的功夫，你就被地遇之给杀了。”这是青衣女子第一次把自己打趴在地上说的，今天终于算是活学活用了一把，不枉自己做了回人形坐垫。 “这一回倒是有点意思了，看来你大有长进啊，阿珏。”地遇之摸了摸脸上被划出来的口子，火光将他手背上的血迹映照得更加鲜艳，他被剑上的气给伤着了。 古珏的“呸”字还没骂出口，空中传来一串紧张的弦音，随后在地遇之的脚边出现了三根冰针。 地遇之见状连啧几声，末了他一个闪身来到古珏面前，古珏来不及应对，只能拿剑堪堪抵住来犯的红影。莹白色的光芒迸发出来，地遇之识相地往后退了点，接着开口问道：“百年前，你曾说世间正道如何，现在你有答案了吗？这么多年，我倒是丝毫没看出来什么道理。” 为什么他不直接动手呢？古珏回忆起那次大战，他可是能直接领着自己脖子把人往地上砸的。而且以他的个性，那必然是要把人往死路上逼。或许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已经大不如前了。 “你问我，我可讲不出什么大道理，这正道、邪道我不清楚。我只知道，这个世界上好的、坏的是混杂在一起的。就像这雪一样，未融化时，它是白色的，能掩埋一切不好的；融化时，便和地上所掩盖的肮脏融为一体，成为一片又一片的黑水。”说到这里，她拿着剑指着地遇之，继续说道，“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打过你，但我依然来了……我不懂什么正道，但我明白一件事，那就是，曾经你伤害的是具体的人，你残害的是鲜活的生命，而不是什么抽象的东西。而我正是要替这些受到伤害的人们讨要补偿！” 地遇之听完她这长篇大论后，像是在思考着什么，而后干笑了几声，敞开心口直接往剑尖上撞。 温热的血液溅到她的脸上，很快变成了冰凉的水点子，没有肉体扎进身体的声音。此刻，雪下得更急了起来，北风呼呼，古珏已经被眼前这一幕给怔住了。 古琴声起，起先平和、淡然，但又似乎在纠结什么，来回徘徊。古珏不懂，只是死死盯着眼前的地遇之。 “天降流火，玉城内死伤无数，这难道不是因为你的固执造成的吗？”他缓缓说道，刺入心脏的利刃并未对他产生什么影响，“我只为求一个道，一个可以接受我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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