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随手一提转向灯,靠边停下,想下去走走。 转头看见靠在椅背里沉睡的人,她骤然握紧了方向盘。 正在愈合的暗红色伤口从下颌延伸到瓷白脖颈,半明半暗的光线分割清瘦颈线。 她抿着嘴唇,眉心微蹙的时候,身上明明透出股冷调气质,会让人觉得危险,此刻却因为呼吸轻到接近于无,脸色惨白,皮肤被伤口割裂,变成了徘徊在消弭边缘的空寂。 像,折断了的长刀,被弃于荒野。 纪砚清拧眉。 她从来没见过翟忍冬这么虚弱的模样。 也可能是根本没想过翟忍冬有一天会变成这样,印象里,她总是处于上风,即便是被她和黎婧联合起来被怼得无言,也不忘用那道轻得过分的眼神掠她们一眼,留下股冷冷的嘲讽。 纪砚清看着一动不动的翟忍冬,想起早晨探她鼻子时手指上异样温度,后来车上叫不醒,警局说话气虚,心里有点说不上来的烦躁。 这种烦躁和想起骆绪、温杳,听见电话、微信提示时的感觉不同。 前者的落点是无边无际的空茫、愤怒,现在,她的心跳沉甸甸的,像憋着一口气。 纪砚清脸色难看地盯了翟忍冬一会儿,推开门下车,进去老街。 这个点,老街只剩零星几家店还开着。 纪砚清拉高衣领,快步往里走。 看到护目镜旁边的店还亮着灯那秒,她吐出口气,心说还好没关。 纪砚清跨了两级台阶,推门进来。 “你好,我想看几身衣服。” “外套要厚实防水,打底只看质量,价格好说。” “不是我穿。” “给个比我矮两公分左右,很白,有点酷的……姑娘。” “或者,你知道翟忍冬吗?” “镇口那家客栈的老板。” “嗯,我给她买。” …… 车上,翟忍冬睡得很沉。 她记得上车的时候专门把空调出风口拨向了自己,这会儿却还是感觉浑身发冷,后脑也闷痛沉重,浑身的关节更像是泛着酸,怎么都提不起来。 她知道自己应该是发烧了,脑子里迷迷糊糊做着梦。 她梦到了会议室里明暗相接的画面,变化着,渐渐和哪座城市恢宏气派的剧场重叠。 还梦到了剧场的舞台。 梦里,四周的光线很暗,只有舞台上亮着一束光。 音乐响起那秒,有人伸展着柔软的肢体从暗处滑入光里,像黎明从黑暗中醒来,然后,一颗孤独的树就长满了天空。
第21章 翟忍冬心脏重重一撞, 骤然清醒。 几乎同时,有手按住她的肩膀,于近在咫尺的地方对她说:“别乱动。” 翟忍冬睫毛颤动,睁开眼睛, 看见本该在开车的纪砚清此刻俯身在她眼前。 她的脸是不见瑕疵的碧玉, 薄唇紧抿, 皮肤冷白, 浑身都透着风雪夜的凉气, 可刚刚说话时,从她唇上一扫而过的气息却潮湿灼热。 翟忍冬的目光往下瞥,落在纪砚清鼻子以下, 很快又克制地抬起来,偏头看着窗外说:“还没到?” 翟忍冬久不说话的喉咙很哑。 纪砚清蹙眉, 往她喉咙里看了眼, 抬起摁住她肩膀的手,把刚披在她身上的羽绒服往上拉了点, 后退到车外说:“马上。” 翟忍冬应了声,将目光收回到空间重新富足起来的车厢里。 “……这是什么?”翟忍冬看着身上崭新的黑色羽绒服说。 纪砚清已经从驾驶位上来, 边拉安全带边说:“羽绒服,后排还有毛衣。” “你买的?” “除了我, 车上还有谁?” “给我买的?” “除了你, 车上还有谁?” 纪砚清调整好坐姿, 转头看向翟忍冬:“翟大老板, 你到底是有多穷,贴身的毛衣都敢在地摊买?大面积过敏不难受?” 纪砚清的语气不留情到显得刻薄。 翟忍冬还没有安顿好的心脏却又是一撞, 手指掐着质地精良的衬里,片刻才说:“难受, 但是囊无一钱守,只能买地摊。” 纪砚清:“……” 穷成这样还有心思背诗,心态够扎实的。 纪砚清手搭着方向盘,倏地笑了一声:“要不你学学刘姐,说两句中听的给我听,我心情一好,可能也把你后面几年的衣服包了。” 包了之后呢? 日日穿着一个人买的衣服,贴身的,外露的,一样样争先恐后裹缚着她的身体,挤压她的心脏,又不会和她有什么关系。 比起这样,翟忍冬说:“我可能更想一直过敏。” 纪砚清扯扯嘴角:“莫名其妙的骨气。” 纪砚清打灯,准备起步。 手刚握上档位杆,忽然又抬起来,用拇指在翟忍冬颈侧抹了一下:“流血了。” 指肚摩擦而过的触感细腻温热,和不久前从翟忍冬嘴唇上一扫而过的气息温度相似,区别在于一个干燥,一个潮湿。 翟忍冬盖在羽绒服里的手指掐着关节,蜿蜒血迹一路顺着脖子淌过锁骨也没有去管。 ———— 晚上七点,刘姐饭热了两遍还是等不到翟忍冬和纪砚清回来,在门口急得团团转。 甫一听到车声,她立刻拉开门跑出来,“哎呦”一声说:“怎么才回来啊!” 翟忍冬下车往过走:“和今年过来我们这儿做野生动物血液采样的研究员多聊了几句。” “砰。” 纪砚清关上门,看了眼说谎不打草稿的翟忍冬。 她们晚回来明明是因为被叫去了县大队问话。 翟忍冬不说,是为了对应昨晚的说辞——她没遇到那个贼。 纪砚清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一下,握着车钥匙往里走。 炉边,黎婧正裹着衣服打盹,被刘姐一踢,立刻抄着火钳子弹起来大喊:“咋了咋了,贼又来了?!” “就你这样,别说贼了,来个鬼也能让你吓跑!”刘姐差点被火钳子打到,没好气地说:“快去厨房把饭菜端出来,忍冬和纪小姐回来了。” 黎婧揉揉眼睛,这才看到两人,她连忙扔下火钳子说:“我马上去端!” 翟忍冬:“端一个人的就行,我不饿。” 刘姐:“不饿也得吃!中午吴婶去你房间打扫卫生,翻出来一篓带血的东西,差点没把我吓昏过去!” 刘姐心有余悸地瞪着翟忍冬说:“你最近给我好好在店里待着养身体,敢往出跑我打断你的腿!” 翟忍冬:“店里没我什么事。” “你都这样了,还敢还嘴???” “……” 刘姐拿起炉子上的湿毛巾,命令翟忍冬:“把羽绒服帽子戴上。” 翟忍冬顿了一秒才照做。 纪砚清莫名有点好奇,这个动作很难? 下一秒,纪砚清懂了——觉得丢面儿。 刘姐绕到翟忍冬身后,把湿毛巾往她肩上一拍,给狗抹脸似得给她抹羽绒服上的灰尘。 刘姐这么做的目的纪砚清知道。 十多年前,温杳刚跟她的时候,也这么做过。 她问温杳为什么不直接拿去洗,温杳小心翼翼地揪着毛巾说:“穿一次就洗太浪费了。” 的确,在缺水缺钱缺资源又重男轻女的地方,她一个女孩儿什么都得省着用。 大件本身也不那么好洗。 洗了,她至少有一周没棉衣穿。 深山寒冬的一周对她来说足够煎熬。 纪砚清没体会过那种拮据的生活,没办法感同身受,她唯一能做的是让阿姨及时洗,让骆绪频繁买。 渐渐地,温杳有了自己的衣柜,有了名气,也有了纪砚清不曾发觉的野心——把她在辉煌落幕时,唯一准备带在身边的骆绪据为己有。 久违的愤怒在纪砚清胸腔里翻涌,视线触及到不远处的翟忍冬又戛然而止。 刘姐会给翟忍冬抹衣服,一是考虑到她手不方便,二和温杳差不多——这里水资源不丰富,更偏一点的,每天要凿冰烧水。 除此之外,没什么特别。 但落在纪砚清眼里,那可比什么大戏都好看。 谁能想到翟老板还有毛这么顺的时候,让抬胳膊就抬胳膊,让转身就转身,问弄疼没,她老老实实地说:“有点。” 刘姐的气顿时不打一处来。 “让你成天往外跑!” “啪!” 毛巾甩在翟忍冬帽子上。 她端站着,不声不响地闭上眼睛,缓解头发丝被帽檐压进眼里的不适。 旁边传来一声很轻的“咳”,掩饰专用。 翟忍冬扭头过去。 纪砚清眉毛上挑,唇角微勾,眼神里七分挑衅三分笑,这表情换个说法叫看热闹看到位了。 “有事?”翟忍冬说。 弦外音:你没事吧。 纪砚清说:“有事。” 刘姐:“什么事啊?急不急?不急先把饭吃了。” 纪砚清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盯着翟忍冬说:“不急,就看个小热闹。” 刘姐:“那成!” 很快,羽绒服擦完,黎婧刚好也把饭菜都端了上来。 刘姐和她交代一声,匆匆收拾东西回家。她家里还有一摊子事儿等着。 刘姐前脚走,翟忍冬后脚就放下筷子说:“我吃饱了。” 黎婧:“你看我瞎吗?” 翟忍冬:“瞎。” “你才瞎!你这个老瞎子!” “我是瞎子你第一天知道?” “不是!” “那你嚷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你的小脑按天萎缩?” 翟忍冬“呵”一声,起身说:“把心放肚子里,是个人都看得出来。” 黎婧:“???” 黎婧不可思议瞪着翟忍冬上楼,扭头朝纪砚清哭诉:“你听听她说的那是人话吗?!” 纪砚清还在为翟忍冬在刘姐面前精湛的演技震惊,闻言捏了一下筷子说:“你有没有想过,你刚的话也是在戳她痛处?” 黎婧:“额?” 纪砚清说:“一个正常人突然瞎了,好又没好彻底,你觉得这件事在她心里真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黎婧一愣,底气变弱:“我老板心大,不会计较这些。” 纪砚清看着黎婧:“她不计较,不代表你就能随意提起。” 黎婧彻底没了声音。 突如其来的静默蔓延到纪砚清身边时,她夹菜的动作蓦地停下。 刚才,她是在替翟忍冬说话? 不知不觉,说得自然而然。 这是“和解”的威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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