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忍冬打完疫苗却没能过去。 今年去镇子附近做野生动物血液采样的研究员听说翟忍冬来了,非要请她过去办公室坐坐,交流感情。 翟忍冬推不掉,只能应下。 几人烤着火,一聊就是近两个小时。 翟忍冬终于能借口同伴久等,拖着微微有些发冷的身体过来会议室的时候,纪砚清正阖眼靠在椅子里休息,头偏向一侧,拉扯着修长优雅的颈部线条。她的腰背依然笔直,长直匀称的两条腿交叠着。会议室里没开灯,外面大雪让天光昏暗,她就那样坐在暗色里,悬空的那侧脚尖踩着一片从走廊斜进去的灯光。 这一幕明暗相接的画面,翟忍冬似曾相识。 她静静地看着。 话说久了,有些发干的嘴唇自然张合时,灯光将她的剪影投映在纪砚清单薄纤细的身体上。 她一顿,忽然想起那条曾经触摸过纪砚清身体的月白色披肩,心里有个念头强势而激烈:凑过去,在她脖颈里找一找对应的香气。 或者不是脖颈里的,是手上,她披那条披肩的时候,总用手压着。 也可能是耳后的,唇间的,那晚在铁轨旁给她穿衣服,她在风雪冷冽的气味里闻到过那种香。 …… 这种的凝视、想象是变相的侵犯。 翟忍冬偏过头,昨晚被灯泡刺激过,现在仍然干疼的眼睛闭了很长时间,再睁开,眼底仍有一丝波动的光芒。 她垂在身侧的手握了一下,抬起来,经过错位的空间,于暗色之中轻轻抚摸纪砚清沉睡的脸庞。 “忍冬,她看起来并不认识你。” “嗯,不认识。” “那你怎么会把她放在心里那么多年,这听起来太……” “荒谬?” “……” “我也觉得荒谬,说出来,她的反应肯定一样,所以我没打算跟她说,至少在今晚之前没有这个打算。” “今晚之后呢?” “……我不知道。” 昨晚和辛明萱的对话从脑子里一闪而过,翟忍冬“触摸”到纪砚清嘴唇的拇指上有灼烧感浮现,她被支配着,想拨开她的唇,想…… “啪!” 走廊另一端猝不及防响起一道开灯的声音,给翟忍冬打针的护士一愣,高声喊了句:“翟老板,你站那儿干嘛呢?” 会议室里,听到这一声的纪砚清眼皮动了动,慢慢睁开。 也许是走廊里的灯太亮,那个瞬间,她也看到了护士所述,翟忍冬脖颈里的红,但又好像和她以前见过的过敏不太一样。 翟忍冬那里红得太均匀了。 纪砚清坐起来,隔着几步之遥的距离看到翟忍冬把一只手装进上衣口袋,对护士说:“刚上来。” 护士:“哦哦!你疫苗的观察时间已经过了,随时可以走。” 翟忍冬:“嗯。” 翟忍冬开了会议室的灯,往里走。 纪砚清一路目送她在自己斜对面坐下,倏地笑了声,觉得自己神经。世界上的过敏千奇百怪,人的体质各不相同,哪儿有现象完全一样的。 纪砚清把分在翟忍冬脖颈里的那一束目光收回来,看着她的眼睛说:“翟老板,你这一去快两个小时,不知道打声招呼?今天但凡换个地方,我都会怀疑你晕在了哪个角落没有人发现。” 翟忍冬脚下用力,将椅子转了个方向,朝着窗户:“许护士来过两次,你一直在睡觉。” “我的错?” “确定不是我。” 不大的会议室里,两人一个正坐,一个偏头,对视起来谁都不让谁。 半晌,纪砚清先一步收回目光说:“行吧,我的错,睡太沉没听见有人进来。” 但也不能怪她。 她昨晚先经历了一场有惊无险的风波,再失眠到大半宿,今天又开了两个多小时的车,不累才会奇怪。 纪砚清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一边按着电源键开机,一边看着对面已经重新转向窗外的人说:“加个微信?再有什么情况,至少能联系上。” 翟忍冬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一顿,说:“我没微信。” 纪砚清:“???” 纪砚清说:“微信上线四五年了吧。” 翟忍冬:“用不到。” 纪砚清迅速消化了一下翟忍冬的话:“也是,对于一出门电话都打不通的人,微信的确是个摆设。” 话落,纪砚清放在桌上的手机陡然震动起来,一声叠着一声,急促刺耳。 她前一秒还从容的目光瞬间冷下来,对于一股脑塞进来的各种短信、微信、未接提醒没有丝毫兴趣,只在震动停止的时候毫不犹豫点下清除。 “咻”一声,会议室里陷入安静。 翟忍冬在冷色调的灯光中眨了眨酸疼的眼睛,看着窗外迷蒙的天说:“我手机在车里。” 纪砚清闻声敛眸,下一瞬恢复如常:“言下之意,可以加个微信?” 翟忍冬起身,把椅子转向会议桌,随手往里一塞,说:“看心情。” 纪砚清看着翟忍冬的背影:“……呵。” 偏见消除之后,这位老板又酷又拽的背影看起来还挺顺眼。 翟忍冬没用过微信,但学得快,她拿上手机没几分钟,就递过来一个二维码。 纪砚清扫码识别。 头像:随手拍的街边一片雪,树上开着冰花。 昵称:忍冬。 名字取得未免随意,但如果不是认识她的人,应该会觉得特别。 纪砚清点下添加。 翟忍冬正要通过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她顺手接听:“喂。” “嗯,是我。” “她在。” “好。” 简短的电话结束,翟忍冬对已经把车倒出来的纪砚清说:“派出所的电话,让我们过去一趟,配合问话。” 这点纪砚清有心理准备:“你知道怎么走?” 翟忍冬:“知道。” 电话里的人说辛明萱昨晚把人送到镇派出所之后,那边立刻展开调查,发现他除了在老街偷窃,还和几起男童猥亵事件有关。 这不算小案,所以镇派出所连夜就把人移交给了县大队。 刚就是县大队给翟忍冬打的电话。 翟忍冬给纪砚清指了过去的路,喉咙里吞咽一口,发现有些疼,身上发冷的感觉也比之前更重。 ———— 从疾控中心到县大队不算远,加上一路公路,两人只花了十来分钟就找到地方。 进来之后,两人被分开问话。 翟忍冬这块儿简单,她如实陈述后,负责问话的其中一位女警说:“要不是听过翟老板的大名,知道你是什么脾气的人,我们还真得就昨晚的事扣你几天,仔细调查。” 翟忍冬:“我随时配合。” “已经清楚了。”女警合上记录本,苦口婆心地说:“我们知道你是担心,当时那种情况,换谁都会往坏处想,不过以后还是尽量不要冲动,真碾过去了,你的后半辈子也得完。” 翟忍冬“嗯”一声,起身说:“谢谢提醒。” 女警笑笑,抬手说:“走吧,纪砚清那边还得一会儿。” 翟忍冬被带到办公区的长椅上坐着,墙边蹲了一排打架斗殴的年轻人。 翟忍冬装在口袋里的手蹭了蹭手机,拿出来点开微信。 不久,一声“叮”从前方传来。 翟忍冬本能抬头,就见纪砚清由一名警察陪同着往过走。 听到微信提示音,纪砚清的脸色有一瞬间不太好看,没有去拿手机。 翟忍冬往她口袋上瞥了眼,按下电源息屏。 纪砚清走到翟忍冬面前,俯视着她:“翟老板久等。” 翟忍冬起身:“能走了?” 纪砚清:“不然呢?” 纪砚清率先往出走。 拐出门,和被铐着的贼迎面撞上,后者前一秒还灰败的眼神,下一刻变得惊慌恐惧:“疯子,疯子,都是疯子!你和她一样!” 贼挣扎着往前冲。 纪砚清抱着胳膊站在门口纹丝不动。 男警厉声呵斥:“老实点!” 贼的神经昨晚受到重创,不稳定,被呵斥了反而更加激进,眼看着就要扑到纪砚清面前。 纪砚清闻到了一股馊味和尿骚味,她嫌恶地皱眉,下一秒,一个高瘦的人影出现在她眼尾的目光里,再到她面前,她鼻腔里的臭味就变成了淡淡的药味儿。 纪砚清微愣,看着面前没自己高,还满身是伤的人做不出反应。 她的脸白得看不出血色,嘴唇也干,可往她身前一站,稳稳当当的,目光笔直的,像铜墙铁壁,谁都不能穿透她打在她身上。 纪砚清的眼睛渐渐失去焦点,想起舞蹈教室的后门。 “谁让你考第一的?” “我跳得好,想考就考。” “我说了我要当第一!” “有本事你就当,没人拦你。” 一巴掌猛地打在她脸上,还有人扯她的头发,掐她的胳膊。 能保护她的人就在前门站着,冷眼旁观,一直到那些人离开了,走到她面前,也甩了她一个耳光。 “我不要一个连手都还不回去的第一!” “滚出去!” 盆地里多夜雨,她穿着单薄的舞蹈服,在初春的大雨里站了一夜。 …… 纪砚清凉薄地扯了扯嘴角,看到贼被推着离开。 他张牙舞爪时丑陋的模样和教室后门那些人相差无几,但,前门没有人冷眼看着。她稳稳地挡在她前面,说:“我饿了,开车带我吃饭。” 这话似曾相识。 第一天到藏冬,翟忍冬和黎婧说过类似的。 “我饿了,给我做饭。” 只是她今天的声音里没有那种理所当然的拽,而是气息不足的虚。 纪砚清心一跳,视线迅速对焦到已经转身过来,看着自己的翟忍冬。 她脸上单薄的表情和护士赞扬她,黎婧挤兑她时的表情无二,纪砚清看着,胸腔里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转瞬即逝,快得就像弹指而过的错觉。 …… “想吃什么?”纪砚清问。 翟忍冬说:“鸡毛菜。” ———— 两人在县城吃了饭。 返程依旧是纪砚清开车。 有了来时的经验,她回去开得还算快,刚过六点半就到了镇口。 此时天已经全黑了,路上的行人寥寥无几,衬得老街那一排仿古灯笼尤为亮眼,风再一吹,光影晃动,小镇像是活了过来。 这是纪砚清来这里近十天,看到的唯一一抹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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