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昭喋喋不休的数落着,身体却实诚至极,绕去桌案后翻找药膏。 云葳瞧着她的反应自然,暗道此关算是过了,文昭应当并未觉察出异样。 文昭自抽屉里拎了个小药瓶出来摆弄,转眸招呼云葳:“过来,给你擦些药膏,没有颜色,旁人瞧不出。” 云葳顺从地递了脸颊过去,等人擦药的功夫,随手拿过药瓶放在鼻子下轻嗅,想辨识出成分来。 “有几味药,闻得出来么?”文昭轻笑着与人寒暄,将温热的掌心覆于云葳的脸颊上揉搓着。 “大差不差吧。”云葳呼嗒着羽睫,好奇发问:“这伤药为何会一直备在宣和殿里?您时常受伤吗?” “朕平日练剑,剐蹭的小伤常有。”文昭随口回应,无意隐瞒。 “这药的成分平平,既经常要用,臣给您配个更好的。”云葳不假思索,给自己揽了个差事。 “难为你有心,准了。” 文昭眼底闪过一抹欣慰:“但此药是御医所配,朕倒要看看,你这半吊子有何能耐。” 云葳瘪了瘪嘴,没吭声。对于眼前药膏的成分,她脑子里存了些疑惑,一时拿不准,这才多嘴要了个差事,好能给自己争取时间查证。 文昭给人上好伤药,拿丝帕净手的间隙,眸光瞥见自己身边垂着脑袋转药瓶的云葳,下意识地上下打量了一番: “你是不是又窜个子了?瞧着好似又高了些。来,站直了和朕比一比。” 云葳暗讽文昭幼稚,格外敷衍地抬了抬脑袋,她这个年岁要是不长身量,以后哪里还有机会? 文昭自顾自沉溺于耍弄孩子的欢畅里,按平了手掌,一本正经地划过云葳的脑壳,抵住了自己的额头后,便自然而然勾起唇角得意地调侃开来: “一时半会儿还追不上朕,回头多喂你些小鱼干。” 云葳嘟着嘴,颇为嫌弃地侧过身子,避开了文昭搓弄她的魔掌: “陛下,臣在宣和殿的矮榻睡了一个月,您的气可消了?住这里与换个寝阁住无甚分别,都是留宿大内,您让臣搬去别处好吗?” “搬去何处?” 文昭收起了玩世不恭的闲散模样:“后宫是嫔妃与皇嗣的居所,于你的身份不合适。前面的殿宇,你若不选此处,那便只剩朕的寝宫了,搬过去?” 云葳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不甘心作罢,硬着头皮继续掰扯:“从前臣也是有寝阁的…” “从前你的身份公开了?从前你是有家有爵位的人?” 文昭誓不松口:“你要朝臣编排你闲话,才满意?” “…住这久了也一样生闲话…”云葳耷拉着脑袋,瘪着小嘴悻悻嘟囔。 “嘀咕什么呢?大点儿声。”文昭眯了眼睛打量她,阴阳怪调的调侃: “你若不介意,朕更不介意往后宫收个美人养着,前朝的女帝可是有过先例的。小芷愿意吗,想要个什么位份?” 这话入耳,云葳瞳孔一震,在心底叽歪了老半天,骂文昭是个没良心的孟浪泼皮,都有圈养金丝雀的贼心了。 “臣最近很听话的,不是吗?” 云葳忽闪着大眼睛,坦荡回视着文昭,话音温软,带着七分讨好:“桃枝回来了,她不能跟臣一起夜守宣和殿吧。陛下,您准臣去住新宅子可好?臣还没去过呢。” “朕看你想住猫笼子了。”文昭沉了语气,指着大殿的里间道:“去把官袍换了,回来当值。” 云葳撒娇的尝试再度失败,她有必要承认,文昭不吃这套。 她就好似文昭圈起的篱笆里养着的一只猫,在围栏里上蹿下跳都无妨,若要跳出篱笆,爪子都得被摁住剁个干净。 眼见云葳一声不敢发,灰溜溜跑去里间更衣,文昭快步走去殿外:“秋宁!” “婢子在。”秋宁忙不迭地跑了回来,“陛下有何吩咐?可要宣候着的朝臣?” “朕抽屉里的药膏你派人去查查,依云葳审慎的心性,绝不会突然主动招揽给朕制药这等敏感差事。” 文昭凤眸微微觑起:“让候着的人多等一刻,去寻些甜点端来。” 秋宁瞳仁缩了放,放了缩,顶着满头的问号离了廊下。 不多时,云葳悄咪咪站回了书阁,糕饼的阵阵香甜漫过鼻息,她滴溜圆的眸子忍不住时时扫过御案一角的碗碟,权当望梅止渴,缓解未曾用过午饭的饥饿。 云葳瞄着点心,文昭便时不时瞄一眼瞄点心的云葳,二人各自瞧得起劲儿,视线从无相交。 文昭在等傻猫去拿点心,而云葳在等文昭开口把点心赏了她。 相处日久,云葳一早发现,文昭不喜欢这般甜腻的食物,象征性地抿一口也就到头了。 沙漏唰啦啦垂落,一分一厘的光阴自指缝流逝,文昭暗自佩服起了云葳的定力。 云葳敢跟她撒娇耍滑,力求请旨出宫别居,却不敢开口讨要点心,其胆色的拧巴程度令文昭无可奈何。 “给你半刻,都吃了,朕看着心烦。” 文昭站起身来,端了那碗碟,直接递到了云葳的眼皮子底下。 云葳毫不犹豫地捧过小碟子来,眼底都冒着精光:“谢陛下,臣去外面吃。” 文昭没有拦着她,只立在门边,从缝隙里偷摸观瞧着云葳“嗷呜嗷呜”的消灭点心,不由得敛了衣袖掩唇轻笑。 不出半刻,云葳就已经狼吞虎咽灭掉了吃食,心满意足小跑回书阁,还不忘悄咪咪地伸出小舌头,刮走嘴边的点心渣。 文昭装模做样,手握书卷翻阅,微微上扬的眼尾却将她的心绪出卖了个干干净净。 云葳把手藏在宽大的广袖里,百无聊赖的来回捏着自己的手指头解闷儿。午后最是困倦难耐,听老头们商讨朝事尤其无趣,除非这些人呛起来,骂人不带脏字的互相攻讦,那才叫一个爽! 两个大活人相顾无言,云葳或许呆的自在,但文昭今日心思烦乱,并不想如此忍耐。 是以她丢弃了书卷,试图与人寒暄:“朕下个月要去洛京行宫小住。” 云葳有些懵,只垂首回了个“嗯”。您老人家要去何处,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文昭翻了个白眼儿,深吸一口气,尽力让语气柔和:“可以考虑带一只黏人的小猫咪一起去。” 云葳悄然回敬了她一个白眼,丝毫没有表现出文昭期待的欣喜与激动的神色。 “若她不去,朕走远了自是放心不下,只好把她送去笼子里请托专人照管一二。免得朕回来,大兴宫都被她霍霍的乌烟瘴气。” 文昭已经被云葳憋得没脾气了,靠着椅子悠然的自说自话。 “陛下做主就是。” 云葳算是怕了文昭,她听得外间略显杂乱的脚步声,赶紧回了人一句,摆出了规矩板正的仪态来。 文昭转瞬将容色端得一本正经,在御案后正襟危坐,与方才吊儿郎当拿人寻开心的模样大相径庭。 云葳此刻却在心底有了旁的思量,文昭方才虽是打趣的口吻,但只怕话音里的戒备与提防也非随意调侃。 桃枝所言不虚,文昭的多疑刻进了骨子里,她先前欺瞒了太多,饶是以后日日乖顺,大抵也无法改变文昭先入为主的成见了。 是以她该抓住每一次表现忠心的良机,尽力消磨文昭心底积攒的猜忌才是。 比如,今次的去肿药膏。
第65章 惊诧 “你太让朕失望了!” 一声疾言厉色的斥责入耳, 将方行至大殿门外的云葳吓得心间一颤。 “莫进去。”舒澜意眼疾手快地拦住了云葳,朝人摇了摇头。 云葳与人并排站在回廊下,悄悄咬耳朵:“舒姐姐,里面怎么了?” “启宁长公主在里头, 方才陛下见过御医后, 转瞬冷了脸, 亲口宣的她。至于原委, 我也没听清。她姐妹自幼情谊甚笃,今时陛下竟龙颜大怒, 我们还是留心些为妙。” 舒澜意与人附耳低语, 眉目间隐有惶惑。 云葳不过是去掖庭的小院一趟,寻桃枝取药,没想到回来宣和殿就变了天。她捏着袖子里藏着的小药瓶, 眼底闪过鲜明的纠结。 “哗啦——” 大殿内传来瓷盏落地的脆响, 直将殿外的宫人吓得哆嗦了好半天。 云葳与舒澜意尽皆倒吸一口凉气, 此时此刻,云葳已然大致猜到了文昭发怒的因由。 宣和殿书阁内,文婉怯生生伏在地上, 只不住地重复着:“长姐息怒,息怒…” 文昭面色铁青,冰眸扫过一地的药瓶残片,顿觉遍体生寒。 “朕和母亲将你看顾成人,是让你来做这种事的?姐姐哪儿对不起你了,如何就让你狠心至此,嗯?”文昭强压着满腔愤懑, 与人周旋。 文婉疯狂摇头,早已泣不成声。 “回话!” 文昭的胸口起伏猛烈无定, 一拳砸在了桌案上,愤然朝着外间扬声吩咐:“全都退下!” 一众趴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喘的宫人如蒙大赦,灰溜溜逃之夭夭,反手将殿门合拢的密不透风。 “婉儿错了,长姐息怒。” 文婉见除却秋宁之外的宫人都被屏退了,忙不迭地爬去了文昭身边,抬手扯着人的裙摆讨饶。 文昭眸色清冷中潜藏着幽沉的怒气,话音更是森然:“耶律太妃给你的药膏是谁动的手脚?是她自己么?” 文婉还是只会摇头:“不,不会的,母妃不会的,这绝不可能…” “是不是?老实交代!” 文昭蛮力抽离了自己的衣裙,冷眼审视着文婉,沉声警告:“莫要逼我收拾你。” 文婉面露惶然,一双笑眼里涔满了清泪,语气里透着十足的畏惧: “臣不知,臣真的不知。母妃只让臣换了御医给您备下的那一托盘药膏,旁的什么都没说。” “她让你掉包朕的药,你想也不想就照做?她递刀让你杀朕,你也杀,对么?”文昭苦笑一声,一时竟看不透文婉是装傻还是真的傻。 “不,不…不是,不…” 文婉抱着脑袋疯狂摇晃着,脸上的泪痕一道道交错如宫外纠缠不休的车辙印痕。 文昭半俯下身子,与人附耳低语:“朕若让你给她送一碟下了药的糕饼,你可敢?” 文婉惊骇不已,眸光怔愣,顷刻瘫坐在地,羽睫都不曾眨动分毫,仿佛吓丢了魂儿。 半晌,她突然抖了下身子,直接以头抢地,给文昭“哐哐哐”地磕头:“求长姐息怒,求您饶了母妃,求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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