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昭的眼底划过一瞬失落的苦涩,用近乎僵直的手蛮力制止了文婉的举动: “即便她对你少有疼惜,可姐妹终究亲不过母女,朕自作多情了。婉儿,你不小了,去封地吧,徽州物阜民丰,是个好地方。” “婉儿不走,姐姐,我从没离开过京城,没离开过您和大娘娘,求您别赶我走。” 文婉复又攀上了文昭的衣裙,死死抱着她的大腿,呜咽不停: “婉儿不知道药膏有问题,母妃她不会害您的,您对她好,她都记得的。再说,母妃怎么可能害我呢?我是她亲生女儿啊,长姐您信我,信我好吗?” 文昭无力地阖眸长叹一声,文婉有今日天真糊涂的蠢样子,要怪她。 早先的岁月里,她逼着文昱成长变强,便希望文婉能过得自在惬意,从未强求文婉接触真实的皇家底色和朝堂政务。 是她把人护得太好,反被贼人盯上,成了一把没心没肺的,随时可以悄无声息刺向她腹心的利刃。 “秋宁,带她去太后宫里住一晚,明日送去徽州。” 文昭扫过幼妹涕泗横流的脸颊,只沉声道:“以后凡事多个思量,好自为之。松手。” “长姐,我不去,长姐……”文婉的手攥的愈发紧了。 “殿下…”秋宁不无苦涩的近前去掰她的手:“殿下听话,不闹了,跟婢子走吧。” 秋宁心下感叹,文昭如此处置文婉,已然是不痛不痒了。若非顾念姐妹情谊,文婉的罪责当诛。 说来,那日本是秋宁去太医署拿药,可巧半路碰上了文婉。 文婉主动提议送药,她与文昭亲厚,大内无人不知,秋宁与槐夏也从不防着她,是以秋宁就这般将手中的托盘转交给了她,自去忙别的差事了。 整整二十瓶药膏,悉数被文婉掉包成了耶律太妃提前备下的替换品,就这么不被提防的,堂而皇之被文婉端入了宣和殿,而文昭也毫无防备,照单全收。 毒药膏里放了大量曼陀罗花子的粉末,只添了丝寡淡又不易被觉察的清淡香气。 文昭几乎日日都会使用此药缓解关节的胀痛,如今不出两个月,只剩了两瓶未曾启封的药膏。得亏云葳意外受伤,这才察觉了异样,点醒了毫无意识的文昭。 不多时,殿门复又大开,秋宁搀扶着哭得梨花带雨的文婉,缓步踏出了宣和殿。 云葳的视线停留在那道远去的背影上,心底五味杂陈。她渴慕亲情,却不敢轻信亲人;她本当文昭金尊玉贵,自幼倍得宠爱,该有个尚算完满的家庭。 但今日所见令她恍然,好似事实并不如她所想。 “陛下今日不会有心思理政。”舒澜意抬眸瞧着西斜的扶光,压着嗓子与云葳交谈:“劝你最好也别进去,找个由头做旁的事吧。我去趟前省查问巡幸洛京的进展,半个时辰后就出宫了。” “舒姐姐慢走。” 云葳苦哈哈撇了撇嘴,她无处可逃,只得在廊下干等着,毕竟今夜还得进去睡觉呢。 文昭颓然地靠在御座上,阖眸苦思了良久,脑海里闪过幼年家人们相处的一幕幕热闹场景,现下却只觉得不真实,仿若一场臆想的幻梦。 文昭并不信文婉会对耶律太妃的心思一无所知,不然这纯真的妹妹就不会在自己的府上独居数月,躲着不肯回大兴宫;更不会在她即位后与她疏离,窝在自己的殿宇里闭门不出。 但事实往往残酷,不管文婉出于何种考量,是否心存侥幸,她都亲手换了文昭的伤药,并选择无动于衷的欺瞒到底,终归是心向着耶律太妃多些。 被一手扶植栽培起来的文昱背刺,文昭无话可说,毕竟幼弟身份特殊,这不再是姐弟的私事私情,朝堂漩涡裹挟下,每一个个体都是无力又渺小的。 可文婉不同,文昭护她十七载,从未让她涉足朝堂,从未想过利用她分毫,给了她最大限度的自由与洒脱。 文婉要风得风,哪怕要星星,文昭都恨不得给人摘一颗回来。一片真心换来这个结局,当真心寒彻骨。 正如此思量着,秋宁蹑手蹑脚地溜回了书阁,小心翼翼捡起地上散落的碎瓷,又悄悄地回转了身子,意欲悄无声息的逃离。 “站住。”文昭闭着眼睛轻语:“别出去,陪朕呆会儿。” “是。”秋宁的话音轻微,将瓷片收拢在丝帕里包好,安放去墙角,这才走了过来,试探着询问:“婢子给您捏捏头?” “嗯。”文昭愁眉深锁,自嗓子深处给了她一个闷闷的回应。 半晌,除了主仆二人轻微的呼吸,再无旁的动静。落日西垂,屋子里顷刻黯淡了下来。 “婢子给您掌灯。”秋宁收了酸胀的手指,转头去找火折子。 “不必,让朕这样呆一会儿。”文昭出言制止了,此刻被黑暗环绕,反令她心安。 云葳望着幽沉无有烛火的大殿,轻叹了一声,转身离了廊下,往西宫去寻桃枝了。 “姑娘怎这会儿过来了?药膏给了吗?”桃枝颇为意外,回望稍显落寞的云葳,满目狐疑。 “陛下该是知道了,我就不必自作多情,平生事端了。” 云葳信步朝着房中走去,将药膏扔在了桌上:“已过三日了,她该是忘了我随口一提的话。她龙颜大怒,今夜我睡你这儿吧。” 桃枝满面担忧:“谁动的手脚,可查到了?下毒的事一波接一波,你在她身边,婢子都有些怕了。” “不知,启宁长公主被传进了大殿,和她脱不了干系。” 云葳怅然地望着夕阳落日映衬下殷红的天色:“我无路可选,身边人一早给我规划了前路,而陛下她,又断了我的退路。我怕也无用,不是吗?” 桃枝半蹲在云葳身前,满目怜惜,给她理了理额前碎发:“姑娘,先前的事不是你的错,那是个意外。你什么都没说,婢子没吐口,陛下她也未再为难你,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莫要如此消沉。” “姑姑的嘴严实,我领教过。” 云葳的语气无奈又气恼:“云老夫人的身份,您早知道的吧,偏生瞒着我。我不知道您瞒了我多少,也不想纠结了。” 桃枝难掩心虚,转身走去了另一间屋子:“婢子给您找一床被子去。” 云葳瞧着桃枝躲闪的反应,忽而理解了文昭的心境。 文昭看不透身边人皮囊下的心是红是黑,云葳也看不透这些追随她的人心底藏了多少秘密筹谋,究竟是利用多些,还是真情多些。
第66章 拧巴 月色如清霜, 泠泠落门扉。 文昭长身立于花窗下,仰首望着一轮圆月,任周遭的黑暗包裹着她,只影寥落。 簌簌晚风飘摇, 拂乱了她鬓边的碎发。 “入夜天凉, 您早些回寝殿可好?”槐夏摸着夜色, 悄然无声靠近文昭身侧, 给人披了个外衣。 “也好。”文昭随手扯过领口,直奔殿外而去。 自下午直至子夜, 文昭都无暇政事, 宣和殿内除却秋宁和槐夏,也再无旁人。 云葳有些提心吊胆的,托起下巴抱着烛台守了许久。她不敢去触人霉头, 却也怕文昭迁怒于她擅自别居的行径。 “姑娘, 睡吧, 都丑时了。”桃枝看不下去,柔声劝人上床歇息。 云葳没再等了,她困倦至极, 爬上床榻后,转瞬就入了梦。 翌日晨起,云葳顶着眼底的乌青跑去宣和殿时,刚走到台阶上,就撞见了折返的舒澜意:“舒姐姐怎么往回走?” “回吧,方才秋宁说,陛下今日身体不适, 取消了朝议,不来此处了。” 舒澜意轻叹一声, 拍了拍云葳的肩头:“瞧你这两道黑眼圈儿,机会难得,快回去补觉吧。” 云葳抬眸望了眼大门紧闭的宣和殿,难掩落寞地点了点头,拖着倦怠疲累的身影回了西宫,当真补了大半日觉。 一觉醒来,傍晚的天色灰暗阴沉,浓重的云朵遮蔽了春日的暖阳,平添了几分慵懒的意境。 “姑姑,我去随便走走,晚些回来。” 云葳瞧着外间的天色,忽而来了兴致,给桃枝丢下一句话,拔腿直奔御园。 这破天气肯定没有哪个人有心逛园子,四下无人的偌大御园正合云葳的胃口,实在最好不过。 漫无目的地游走在园中,云葳扫见两颗老树前的一弯秋千,便小跑着坐了上去,悠悠然晃荡着,缓解连日来不敢有丝毫松懈的心境。 文昭在湖中泛舟,摇荡的小船深处,她端着酒盏,眸色虚离间,总能瞥见不远处有什么东西在晃动,若隐若现的,煞是奇怪。 “西面树丛里,有什么蓝色的东西么?是朕眼花了不成?”文昭眯着眸子,沉声询问秋宁。 秋宁站在一侧,视野好些,定睛一瞧,轻笑着回应:“婢子瞧着像是云侯,那儿有个秋千。” 文昭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仰首饮了杯中酒,淡淡道:“靠岸。” 云葳神态闲散惬意,眉目低垂,小脑袋半倚着秋千的扶手,视线有一搭没一搭地扫过毛茸茸的草坪里急于搬家的蚂蚁,看得有些出神儿。 约莫要落雨了。 “啊——!” 一声突兀惊呼响彻御园,惊走了树丛间的飞鸟。 云葳本悠哉悠哉缓缓飘荡,却毫无预料的被人从身后猛然推了一下,顷刻身体悬空,直冲云霄,险些吓得她神魂出窍。 巨大的惊骇直冲天灵盖,她一双手死死地攥紧了秋千的两根绳索,双眸紧闭,不去看外间令人眼花缭乱,倒转晕眩的景致,小声出言请求:“停下,求你停下来,莫推了可好?” 一股蛮力自绳索中倾注而下,令飘荡的秋千戛然而止。 云葳长舒一口气,一溜烟从秋千上跑下来,躲出去好远才敢回眸去找寻这个悄无声息的恶作剧之人。 “…陛下?” 她回身的刹那便愣在了原地,凝眸望着面色寡淡的文昭,慌忙躬身告罪:“臣失礼了,望陛下恕罪。” 文昭扶稳秋千,自己先行坐了上去,才轻声招呼云葳:“过来,陪朕一道荡秋千。” “是。”云葳稍感抵触,虽走了过去,却缩在秋千的角落里,小爪子牢牢攥住了绳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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