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文昭的心情绝对不妙,云葳在担忧,担忧文昭会借着荡秋千发泄烦闷,一跃千尺冲云霄的那种。 文昭待人坐稳,脚尖一点草皮,秋千便荡起老高,再度吓得云葳闭了眼睛。 几个来回间,云葳已然把身体缩成了一团,两只手悉数攀上了一侧的抓绳,双臂夹着脸颊,遮住视线麻痹自己,缓解身子悬空的恐惧。 而她的脑海中已经勾勒了一出被惯性甩飞后跌落草皮翻滚成挂彩肉球的大戏。 “胆子这么小?” 文昭正在兴头上,转眸瞥见身边圆滚滚瑟索的肉团子,忍不住讽笑着挖苦。 云葳感受到秋千愈发猛烈的摆动幅度,几乎是忍无可忍的道了句:“陛下,臣害怕,求您放臣下去。” “你可以抱着朕,掉不下去的,慌什么?” 文昭甚是不解,三岁孩童坐上秋千都是乐呵呵的,可她身侧这人都成年了,竟怕成了这个怂样儿,实在是有些看不过去。 云葳权衡了一番,一来文昭身侧有随侍,二来文昭是活的,好似还不如身侧的绳索牢靠,要是两人一起滚下去… 她选择放弃。 见人无心买账,文昭悄然又加了两分力道,满是玩味的打量着云葳的反应,坐等小猫伸爪子。 按理说,吓破了胆子的人,会下意识地攀附身侧的依仗,抑或是失声尖叫,转移注意力才对。 文昭如是想着,等了半晌,却只看到了云葳缩头乌龟一般僵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她颇为失落,伸直大长腿,在草地上划出了一道深深的痕迹,转瞬将秋千逼停。 秋千止住许久,文昭早已闪身离开,云葳都未曾回过神来。待到她冷静下来,睁开眼睛四下观瞧,哪儿还有文昭的影子? 云葳颓然地滑落于草坪,抱着膝盖默然良久,心里忽而萌生了一股子莫名的委屈,顷刻红了眼眶。 文昭大抵只把她当个随意耍弄的玩意儿,心情好就逗弄一番,心情不好就会把她扔去一旁,抑或是从她身上发泄找乐子。一如昨晚的忘却,一如今日的玩笑。 乌云愈发低沉,眼看便要落雨。 云葳抬袖抹了抹不争气垂落的眼泪,转身朝着西宫的方向走去。 “吓的?” 石径路一侧高大的海棠树后,文昭如鬼魅般闪现于云葳的身前,定睛凝视着小兔子红通通的眼眶。 云葳颇觉意外,慌乱倒退了两步,羽睫闪烁如风。 文昭近前攥紧她的手腕,拉着她又回了秋千那儿。 “陛下,不要,求您…” 云葳惊恐不已,双眸瞪得浑圆,不住往后缩着身子:“臣何处错了,臣改。” 文昭顿住脚步,将人拉到了自己的鼻尖处,犀利的凤眸幽沉地端详着惊惶的小人儿,沉声道: “你对朕,除了惧怕,可有一星半点的信任?在朕面前,伪装、做戏、压抑、隐忍求全,唯独不敢以诚相待,对么?” 浓烈的酒气漫过鼻息,云葳的心跳杂乱无章,暗道倒霉。 文昭本就不是个好脾气的,这会儿又饮了酒,只怕催发了心底的愤懑,正值情绪低落的峰值。 “说话,又装哑巴?”文昭觑起凤眸,性急之下催促的话音透着不耐。 云葳不得不承认,文昭的评断言辞说中了她八成的思量,可若实诚认下,这会儿无异于给文昭本就怒火中烧的心境火上浇油,她断然讨不到一丝一毫的好下场。 “没…没有,臣再…再不敢欺瞒陛下了。” 云葳小心翼翼地回应,一双手紧紧攥着身侧的裙摆,眼前的睫毛都眨巴出了残影。 “嘀嗒,嘀嗒……” 老天见怜,厚实的云层间垂落了几滴豆大的雨点,打在了云葳满是慌乱的容颜上,迸裂了一朵水花儿。 不知是秋千的功劳,还是酒水的威力,文昭觉得头有些昏沉晕眩。 抬眼望着暗沉的天色,她无力地轻叹一声,松开了云葳,只淡声吩咐:“随朕回去。” 文昭在酒气的怂恿下,萌生了试探云葳态度的想法,可这结果无异于给了她当头一棒。 云葳宁可委屈的自顾自抽泣,都不敢在她面前讨要分毫的怜惜。 昨日的文婉犯下大错,被她斥责恐吓了一通,却还是会拉扯着她讨好哭诉,这才是存心亲近的人该有的反应。 可云葳的反应只有被迫的隐忍与惊惧,显然一丁点儿试图亲近依恋的端倪都挨不上。 文昭大步流星的在前面走,云葳谨小慎微的在后面跟,两个皮囊下包裹着的,是全然不相干的心事。 文昭一路无话,将人直接带回了寝殿。 云葳战战兢兢,后悔方才游园的决定。 “觉察药膏有问题,为何不直言?” 文昭亲自抬手褪去了染上潮气的外衣,随手丢去了一旁的椅背处:“答应给朕做个新的,怎至今未见到呢?” 云葳眸光一颤,难掩心虚,又自觉俯下身去,怯生生解释: “陛下恕罪,臣无意欺瞒。臣只是怀疑,却拿不准是否真的有问题,所以才…” “御医只闻了须臾,便笃定药膏里放了过量不该存在的毒物。你的医术不算糟糕,当真拿不准?既有怀疑,为何不说给朕,为何不拦着朕给你用药?你在怕什么?不惜以身试毒也要装糊涂?这等事宁信其有,不信其无,朕怎会怪你?” 文昭的语气里透着鲜明的不满。 “臣知错。”云葳愈发惭愧,文昭的怨怪入耳,她连分辨的心力都没有了。 “知错?”文昭苦笑一声:“朕在等你解释,听你一句心里话,很难。” 云葳脑子发蒙,连眉心都锁了起来。 “你猜测的毒物是什么?”文昭见她沉默,耐着性子一点点的引导。 云葳轻呼了一口气,总算等来一个好回答的问题:“臣怀疑是曼陀罗的气息,但辨识不出是花瓣还是籽实。” “猜得不错,既知道是毒物,你就这么放心的让朕每日用下去?”文昭的语气里藏着些许莫名的笑意。 云葳小声嘀咕:“不全是毒,曼陀罗本就有抑痛麻痹的用途,且中毒需要很长时间,旦夕无事的。” 文昭苦涩哂笑:“左右朕一时半刻死不了,朕中毒不治的风险远低于你贸然谏言的风险,是以你权衡一二,为了自己安生舒坦,便瞒下了这个事实,留待日后寻到良机再抖搂,是也不是?” 云葳哑然,把心思刨析透彻,摆上明面,听起来实在有些残忍无情,但这却是事实。 “朕当真是孤家寡人了。” 文昭施施然踱步去了床榻前:“先前是朕误会你的心意了,对么?那晚…非是你默许朕的行径,而是惧怕朕的威权,不敢不从,加之念音阁事发,你故意逢迎朕意欲求得宽赦,对么?” 云葳的指尖扣进了掌心,半晌都没说出一句话来。那晚的情绪过于复杂,她至今也分辨不清。 “退下吧。”文昭未等来回应,无力又落寞地摆了摆手:“这几日不必当值了。” “陛下呢?”云葳抬起垂了半晌的沉重头颅,转眸紧盯文昭的背影,问出了连日来的困惑: “那夜您为何没回寝殿?您把臣当什么?发泄耍弄的玩物吗?三年前,您为何丢了所有臣碰过的床品?您的示好,是在强忍着对臣的厌恶,碍于臣有丝毫利用的价值,与臣逢场作戏吗?” 文昭背在身后的一双手悄然攥成了拳,云葳一连串的问题令她颇觉意外,不由得蹙起了眉头。 大殿内静得出奇,云葳等了须臾,见一贯舌灿莲花,甚至是咄咄逼人的文昭默然无言,她心头一紧,难掩失落的低语: “臣僭越了,臣告退。” 神伤怯弱的话音刺痛了文昭酒后敏感的神经,她错愕,回身望去的视线亦透着未曾回过神来的怔愣—— 云葳已然自地上爬起,头也不回的决然攀上了把手,正欲夺门而逃。 “小芷!” 急切地呼唤脱口而出,文昭与云葳皆是一愣。 一个在怔愣自己下意识不受控的话音,一个在诧异文昭突兀的轻唤是为哪般。 “今夜留在这儿别走,朕心情低落压抑,你陪着朕可好?”
第67章 雨夜 春雨淅沥, 落红遍染清池。 寂静的廊道下,槐夏与秋宁附耳攀谈:“陛下烦闷至此,竟还有闲心把云侯拉来寝殿寒暄,当真新鲜。” 秋宁嘴角抽搐了须臾, 脑海里乍现自掖庭狱出来那晚, 文昭与云葳二人过于亲昵的动作来。 槐夏推了下她的手肘:“嘿, 与你说话呢, 想什么呢?” “有人给陛下解心宽,你我也省心, 多好的事儿。”秋宁心不在焉的敷衍。 槐夏向她投去了满目狐疑的审视眸光, 阴阳怪调的调侃:“秋总领当真如此想?” “路槐夏,路司言,您是否过于清闲了?” 秋宁咬牙切齿地回应了她的阴阳怪调:“若闲来无趣, 我明日与陛下说道一二, 把我手里差事分你一半儿。” 槐夏身子激灵一下, 搓了搓臂弯:“免了,落雨有些冷。你守着,我加件衣裳去。” 秋宁听着簌簌雨声, 深感百无聊赖,侧身半倚阑干,虚离的眸子扫视着大殿内悦动的烛火光晕。 云葳在门后踟蹰良久,垂眸看着脚下被火苗拉长的飘忽倒影,脑海中一团乱麻。 “臣回去给您取药膏,昨日做好了,没敢送。”云葳沉吟良久, 才扯出一个逃离大殿的说辞。 “朕现在亟需的不是外用的伤药,你该清楚的。”文昭立在床边没有动, 语气轻飘飘的。 云葳紧了紧小拳头,终究斗不过心底的渴慕,硬着头皮回转身子,立在了离文昭数米远的屏风外。 “今夜闲来无事,我就等着看,这不出五步的距离,你要用多久,才舍得迈步走近我。”文昭在床榻的边缘落座,眸光虚虚地落在了身前,好似在凝视地砖,又好似只是放空。 云葳意外,文昭竟改了自称,这约莫是文昭第一次在她面前卸下全部的身份羁绊,淡然做此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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