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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宴

时间:2024-03-19 13:00:38  状态:完结  作者:昆仑山上玉

  高淑妃勉强笑了笑,“喏,恭送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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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瑟娘用篦子沾着盆中的茉莉水,给高淑妃梳着头,阮娘就在旁边给高淑妃捶着腿,又大着胆子道:“皇后娘娘几次三番触怒陛下,陛下虽念着夫妻情分,没有追究,却到底是见了生分。”

  “生分?”高淑妃轻笑一声,伸出一只保养得宜的芊芊素手,朝阮娘招了招手。手上戴着的戒子刮过她的脸,冰冷锐利,有种火辣辣的疼。

  “陛下可舍不得迁怒皇后。”高淑妃笑,“不过是想着这活儿不轻省,便扔给我罢了。”阮娘一缩,不敢再说话。

  高淑妃却从美人榻上起身,靠坐到梳妆台前,伸手拨弄自己的头发。

  太干燥了。发尾在枯燥的秋日甚至打了死结,分明用了太医特地为她调制的香膏精心养着头发,却总是没有什么效果。她手上稍稍一用力,梳子不经意间扯过打结的发尾,惹得她头皮一阵发疼。

  阮娘深深地埋下头,实在不明白高淑妃今日的怨气从何而来。不过是张罗一场接风宴的事罢了,又有什么不轻省的?

  仿佛是窥探到了她心中所想,高淑妃忽然一笑:“何必呢,不舍得她进退两难,难道她会领情么?”

  高淑妃将手从阮娘脸上挪开,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兀自笑了一声。

  阮娘和瑟娘俱是心中一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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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婉樱沐浴完,长发半湿,披在肩上。因为已经临近就寝,她身上只穿了一件浅白色的中衣,唇边带笑,眉目婉约,靠坐在美人榻上,手里拿着两本书,一是《汉书》,二为《史记》。

  《女戒》已经学完了。甄弱衣提心吊胆了几日,见薛皇后没有提起让她回昭阳殿的事,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她不想回昭阳殿,也不想面对天子,和薛皇后相处的时光轻松愉快,是她迄今为止不算很长的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候。只有在这个时候,她不必思考自己对于他人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也不用苛求自己做一个对他人来说有价值的玩意。

  可薛皇后又为什么要护着她呢?

  她端端正正地跪坐在案几后,忍不住抬起头去偷看薛婉樱,扑朔的长睫毛向栖落的蝴蝶,落下浓郁的影子。

  咸宁公主已经睡下了。薛婉樱寻常教她读书的时候也很少要宫人侍奉在侧。她翻开书页,讲起书中的逸闻典故。说完了,薛婉樱随口说起《汉书》和《史记》所载的历史有重合的地方,所以班固当年著《汉书》的时候,原封不动地抄了不少《史记》中的东西。

  甄弱衣“嗤”了一声,“若都是一样的,岂不是看一本便成了。”

  薛婉樱瞪她一眼,有些好笑地道:“自然也不都是一样的。”

  她从美人榻上起身,将甄弱衣招到自己身边坐下,捋平微卷的书页,声音清丽柔和,她说:“固然历史本身是真实的,但叫不同的人来写,却是不一样的。”

  甄弱衣不解,问她:“可史书最要紧的,不是求真么?若是将一件事原原本本、真真切切地将过去发生的事记下来,又怎会有不同的说法。”

  “求真?”薛婉樱琢磨了片刻这个词,不由莞尔:“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原不是那么容易分辨。实则,只要写到了这纸上,再真也带着假。原因无他,人都是有自己想法的,史家著书,便是心里想着要求真,写到纸上,一字之差,也大有不同。”

  薛婉樱给她举例:“孔子著《春秋》,削减之间,暗藏褒贬。就以‘郑伯克段于鄢’一篇来说,郑庄公一代霸主,孔子却只称其为郑伯,便是因为不满庄公捧杀其弟的行径。”

  甄弱衣歪着头听她说话,突然出声道:“可如此,我们不就是在反复琢磨他人所想?可他人所想又有什么要紧的呢?孔子不喜庄公,是因为——”甄弱衣突然卡壳了一下,薛婉樱笑了笑,替她补上:“捧杀其弟。”

  甄弱衣有些悻悻,点了点头:“对,捧杀其弟。可孔子怎么想的,又有什么打紧的呢?史书将庄公的功绩、恶行都平陈开来,交由后人点评才是呀。”

  她这话一出来,身边的薛皇后突然沉默了。甄弱衣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正想着要如何补救,薛婉樱却突然笑了一声,卷起手里的书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就你最贫嘴,老打断我讲课。”

  灯花突然爆了一声,

  甄弱衣错开眼,笑了一声。

  薛婉樱这才继续道:“你说的并没有错。史家作何想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么想。但——”薛婉樱话锋一转,“人并不是天生便会思考的。所谓读史有如观鉴,可以明是非。读史,也是读人、读心。”她伸手将膝上搁着的两本书放到甄弱衣眼前晃了晃:“霍去病大败匈奴人,功封冠军侯。太史公著书立说的时候没有隐没他的功绩,而是如实写下来了。这是修史立说的‘求真’,但他反复写霍去病之骄矜、叹李广境遇凄凉。”

  薛婉樱转过头来看她:“你猜这是为什么?”

  甄弱衣思考了片刻,迟疑道:“太史公和李广有旧?”

  薛婉樱一点头,“还有呢?”

  甄弱衣摇了摇头,“还有什么?”

  薛婉樱看了她一眼,没有直说,而是道:“霍去病是外戚。”

  甄弱衣呵呵笑了两声:“难道太史公是想嘲讽武皇帝用人唯亲么?”

  薛婉樱“嗯”一声,眼中一闪而过一抹狡黠的笑意,“你去看一看太史公的生平就知道了。”

  甄弱衣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和薛皇后相处的这些时日,她隐约地觉得真正的薛皇后其实并不像她从前看到的、以为的那样。或者说从前的薛婉樱脸上罩着一层薄纱,朦胧、让人看的不真切,像九天神女,高高在上,不可接近,难以琢磨。但当甄弱衣真的靠近了她,才发觉,面纱之下并非一潭死水。相反的,她之所以披上面纱,为的就是抑制住自己心中汹涌的涛浪。

  涂壁入内,打断了她们的谈话。

  她深深地望了一眼坐在薛婉樱身边的甄弱衣,而后才压低声音对薛婉樱禀报道:“淑妃到丽正殿来了。”

  没想到薛婉樱还没开口,一旁的甄弱衣就皱眉道:“她来做什么?这么晚了,让她回去吧。”她犹记得数月前和高淑妃在漪兰殿那番颇为莫名其妙的对白。高淑妃一定在筹谋着什么。甄弱衣就像一只护雏的母鸡,坚决不肯让薛皇后涉险。

  涂壁整张脸都黑了,盯着甄弱衣,说不出话来。

  薛皇后噗嗤一声笑出来。推一推她,“这么晚了,还不回自己的屋子去睡觉?”而后才对涂壁微笑道:“让高淑妃回去吧,就说我已经歇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永远喜欢婉樱姐姐=3


第18章

  涂壁愣了一下,虽然觉得薛皇后此举和往常大不一样,心下稍微觉得有些不妥,但她一贯是不会质疑薛皇后的决定,因而听后还是依言走了出去,斟酌了一下言辞,向高淑妃转达了薛皇后的意思。

  高淑妃笑得很是温婉:“都是本宫考虑不周,深夜还来叨扰。”涂壁看了高淑妃一眼,并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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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淑妃走后,涂壁才又折返内殿,还未靠近门边,先听到屋子里传来一阵笑声。女孩的声音像是一串细碎的风铃,在黑夜里荡起了一圈涟漪。“……娘娘再讲个故事,我再去睡。”

  胡闹。涂壁皱眉。

  是时候该提醒皇后让甄贵妃早些回昭阳殿去了,这样淹留在丽正殿里又算什么?但不等她叩响屋门,薛婉樱的声音就自殿中响起:“好了,故事留等明天听不成么?快去睡吧。”涂壁的手停在门上,随着屋门“咯吱——”一下推开,涂壁猛地缩回手,瞳孔中倒映出一个娇小玲珑的影子。甄弱衣抬着下巴,睥睨她一眼,若有所思地从她身边擦过,向自己的屋子走去。

  这是涂壁第一次如此直观地面对甄弱衣的逼人美貌。她通身上下,甚至细微到一缕发丝,一根手指,都在叫嚣着一种迫人的美丽。艳光逼人。涂

  壁在脑海里搜寻了一阵,只能找出这个词。她摇了摇头,甩开这个奇怪的想法,推开两扇屋门,走了进去。

  薛皇后还未歇下,坐在床榻边,手里拿着一个未绣完的箭袋,指腹磨蹭着上面精美的纹饰,不知在出神地想着什么。

  涂壁靠近薛皇后,低声道:“娘娘这是在为陛下绣制箭袋么?”

  薛婉樱莞尔,反问她:“我什么时候给陛下绣过东西?”

  涂壁有些悻悻,定下心神,想了想还是开口劝薛婉樱道:“陛下是天下之主,富有四海。娘娘和太子公主,多有仰赖陛下,您——”她想劝薛婉樱向天子服个软,学着后宫其他的妃嫔那样,多多少少在天子面前示好。话到嘴边,却又如何都开不了口。薛婉樱是什么样的人,她比旁人要清楚更多。她想了想,还是改口道:“太子殿下的生辰将至,有娘娘亲手绣制的箭袋,太子殿下的骑射功夫必能大有长进。”

  薛婉樱将箭袋随手放到床榻上,望向窗外深沉的夜色,半晌,叹了口气,“但愿如此吧。”

  她问涂壁:“高淑妃走了?”

  涂壁点点头:“淑妃说明日再来叨扰娘娘。”

  薛婉樱笑了一声:“说是什么事了么?”

  “不曾。”涂壁摇头道。

  沉默片刻,薛婉樱突然道:“你觉得,淑妃是什么样的人。”

  涂壁有些噎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吞吞吐吐地道:“淑妃娘娘秉性柔弱……是个以夫为天的女人。”

  薛婉樱嗤笑一声,没有就着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而是靠在床头,阖上了眼睛。涂壁见状,叹了口气,替薛婉樱吹灭了烛火,走出了寝殿。

  - - -

  高太后的鸾驾回到宫城的那日,天正好下起了小雨。天子和薛皇后在前,一群宫妃在后,宫人熙熙攘攘围在四周,举着伞,替后宫贵人们遮挡着飘落的雨丝。这是折甄弱衣两个月以来第一次见到天子,她本能地缩了缩脖子,将自己的脸深深地埋起来。

  薛婉樱站在她前面,长发盘成高髻,簪着一枚梅花簪子,显得格外清丽婉约。薛美人站在薛皇后身边,她已经有孕七月,肚子隆得老高。薛婉樱怜惜她怀孕辛苦,原本不欲让薛美人一同迎驾,特地吩咐薛美人在含元殿中休息便可,但薛美人本人却执意随着帝后一同外出迎接高太后的鸾驾。

  高太后的鸾驾一路从神龙门入内,十几个内侍围上前,弯下腰给高太后做人凳。另十几个内侍则举着伞,几乎搭出了一道连绵的雨蓬。高太后从装饰华美的鸾车上踩下来,手上牵着一个三四岁的粉雕玉琢的小女孩。

  天子上前,扶着母亲的手臂,低语了几句,薛皇后慢天子半步,也跟了上去。离得远了,薛婉樱的身影在雨幕里渐渐地变小了。昭惠公主被高太后牵在手里,见了薛皇后,并不见亲近,更不行礼,只是往高太后身后一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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