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寒光在巫洛阳的衣袖间微微闪烁。 烛视线一凝,反应迅速地双手合十,低头诵念起一段佛经。 果然下一刻,巫洛阳手腕一翻,匕首便如蛇信一般探出,直刺烛的脖颈。 只这一下,就将此刻的她和二人初见时的那个人彻底区分开来了。 上次她不过是为了占据上风,这一次却完全没有留手,出招便要致人死地。 “铛”的一声,锋锐的匕首刺在了烛的皮肤上,却仿佛刺到了一块坚硬的铁板,非但未能刺破,反而被弹开了一些。 这样的场面,却没能让巫洛阳脸上露出半点异色,手臂挥动,再次攻了上来。她的招数十分犀利,烛往往防不胜防——事实上,她也完全放弃了防备,只是兀自诵念着经文,任由巫洛阳的匕首一次又一次扎在自己的要害之处,又被弹开。 巫洛阳想得没错,胆敢进入封印之中,想要了结魔头之事,自然不可能毫无依仗。 虽然她确实没有修行过任何佛门功法,但是身为栖山寺祖师的转世身,烛身上自然也有一些意向,这才能被栖山寺及时找到带回,其中一点,就包括她几岁时便能背下几十本经书,出口成诵。 这些年来,她住在栖山寺,除了苦修之外,便是诵经。 而众所周知,佛经虽然并不是功法,但所有佛门功法,都是前辈高僧大德们从佛经之中领悟创造的。烛没有记忆,自然做不到自创功法,但是也可以在面对眼下这种情况时,巧妙地应用经文去应对。 这是一种无需学习的天赋。 巫洛阳不知疲倦,招招致命,但此刻的烛,便如同一口金钟,毫无破绽,将所有的攻击都挡住。 不仅如此,烛还能一边诵经,一边分心去观察巫洛阳的情况。 她跟巫洛阳说,要看看功法发作时的情况,也并非虚言。 《焚身心经》是一本十分特别的功法,但既然以“经”名之,那纵然是邪魔外道,对于熟知佛经的烛来说,也是可以触类旁通的。所以她之前听巫洛阳诵念心法,已经有了一些猜测。现在看到巫洛阳的表现,就更加确定了。 在一般人想来,被功法控制的魔头,应该会彻底陷入疯狂之中,毫无自制地滥开杀戒。 包括巫洛阳自己的幻想也是如此。 但事实显然并不是这样的。被功法控制住的她,除了没有感情之外,一切都很正常。她冷静、锋锐,几乎可以说是将自身的能力用到了极致,甚至比清醒状态时的巫洛阳更厉害一些。 而且,她的攻击并不死板,每一击失败之后,便会立刻调整,而且速度越来越快、招式越来越凌厉。再搭配上功法的恢复与自愈能力,如果在这里的不是烛,恐怕没几个人能抵挡得住。 烛心中已经有了结论。 与其说这本功法是在“掌控”巫洛阳,不如说是在“放大”她的某一面。 之所以表现出来是杀戮,那自然是因为,“魔头”们从得到功法的第一天起,就始终处在无穷无尽的追杀之中。这追杀让他们的修行进度一日千里,却也令他们神经紧绷,形成一种思维定势:只有不停地杀戮,才能活下去。 在清醒的时候,他们并不会将这种念头表现出来。 但本人没有意识的情况下,身体会自然地提取他们心底最强烈的那个念头,忠实地执行。 巫洛阳也说过,这本功法讲究的是“随心所欲”。所以,“魔头”们并不是被功法影响了性情,变成了自己都不认识的面目,而是被放大了“欲望”。 在分析的过程中,烛始终微妙地觉得,这本心法似乎处处都有佛经的影子,但又处处与佛经相悖。 但不论如何,这种微妙感,让她对自己的判断更加自信,也觉得巫洛阳眼下这种情况,并非无法可解。 被放大的,是心底最强烈的欲望。那么,只要扭转巫洛阳的欲望,自然就可以终止这种杀戮。而要做到这一点,至少对巫洛阳来说,应该并非不可能。 因为她骨子里并不是一个喜欢杀戮的人,甚至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烛认为,巫洛阳对修真界那些弱肉强食的规矩,都相当不以为然,甚至是不喜欢的。 她随遇而安,即使知道自己被关在了封印之中,似乎也没有太多的急躁。 到现在,她好像比烛还要适应无名山峰上的生活。 无论是造房子还是种野果野菜,她都表现得比烛更像是一个凡人,尽管,她干活的时候总少不了用灵力做辅助,但事实上,没有修士会为了这种事情浪费时间和灵力的。 不知道能不能想办法放大她对田园生活的喜爱,让她彻底成为一个“凡人”? 杀人放火是欲,安宁富足也是欲,在烛看来,二者之间并没有高下。 那就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了,要怎么转变巫洛阳的想法? 也许对于别人来说,这会是最有难度的部分。毕竟巫洛阳现在的状态,光是应对她的攻击,就已经足够令人手忙脚乱,想要见缝插针地影响她,甚至引导她,并没有那么容易。 但对烛而言,却并不是很难。 因为她不仅仅是一位高僧大德的转世身,熟谙所有佛经,更是千年难得一见的清净无垢琉璃之体,正是一切旁门左道、邪魔外道的克星。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烛甚至有一种冥冥之中,一切都已经被安排好了的感觉。 以她特殊的身份来说,这种感应绝不会是错觉。 不过,她并没有因此转变自己的心意。和道家的修士不一样,佛修,修的是因果轮回,讲究“一饮一啄,莫非前定”,所以,即便知道这是被安排好的,烛也能从容以对。 作出决定后,她便淡定地伸出手,避开巫洛阳持着的匕首,握住了她的手腕。 烛从一开始就发现了,在巫洛阳被功法操控之后,她的腕间便出现一圈火焰构成的纹路,像是一串珠链。此刻,这火焰纹路正在发烫,烧得这一片皮肤都又红又烫。 这应该是某种功法外显形成的印记。 在被烛捏住的瞬间,巫洛阳暴风骤雨一般的攻击忽然一滞。“当啷”一声,匕首掉落在床沿,又弹落到地上。 烛立刻抓住这个机会,欺身上前,制住巫洛阳,将自己的额头与她贴在了一起。 几乎是在瞬息之间,她脑海里的所有念头都被巫洛阳的神魂所污染,只剩下唯一的想法——杀,杀,杀! 然而下一刻,这些念头就像是突然出现一般,又突然寂灭,烛的脑海之中依旧是一片清净无垢的琉璃世界,不受任何外物影响。 烛诵念着佛经,一步跨入了巫洛阳的识海。 这里已经是一片纷乱,山峰倒悬、风狂雨横、地面开裂,房屋倾塌……仿佛是被某种强横的力量胡乱地扫荡了一遍,完全变成了另一幅模样。 烛就走在这一片废墟之中,小心地避开断壁残垣和地上的裂缝,寻找着仍然没有被摧毁的地方。 一个人的意识是很复杂的,就连主人也不可能压下其他的念头,只留下最强烈的一个,烛不相信一本功法就能做到这一点,再高深莫测也不可能。 所以,一定还有其他可以与它抗衡的“欲望”残留在这片废墟之中,只不过被功法压制着,暂时藏到了很深的地方,需要她去寻找、唤醒。 在这个过程中,烛本人的念头时不时就会被混乱一下,而各种意外,也会自动地开始针对她这个“外来者”。 好在前者被琉璃体化解,后者被佛经挡住,她走得虽然艰难,却并不危险。 只是不知为何,烛始终没有找到自己想找的。 她不相信是没有,事实上,识海内这副狂风过境的现状,应该也是功法在操控着杀戮的欲望,想要清除那些“隐患”。 所以,巫洛阳一定有其他的欲望。那么,它们会被藏在什么地方呢? 烛的视线掠过天空中的山峰,地面上的裂口,最终选择了地底。那里深不见底,又被土地,大开大合的杀戮很难扫荡每一寸地方,更容易隐藏。 想罢,烛选中一条缝隙,小心地进入了其中。 到了地底,她立刻确定,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 因为这里别有乾坤,到处都是四通八达的地道。这肯定不可能是闲着没事弄出来的,一定是为了藏东西。 烛沿着地道往深处走。 这并不容易,因为很多地方同样遭到了破坏,有时候是走着走着,地道被堵死了。有时候是终于找到了一处房屋,却已经被摧毁。渐渐的,烛开始感觉到疲倦。 她是凡人,神识本来就很弱,又是在旁人的识海之中,还要不停抵御各种危险与侵蚀,能坚持那么长时间,已经是魂魄格外强大的缘故了。 但就这样放弃,烛又不甘心。 《焚身心经》一共有九层,巫洛阳已经修到了第四层,这一次放弃,她或许就只有四次机会了——随着功法的精进,识海的破坏会逐渐加深,找到目标的可能性也会越来越低,等第九层功法大成时,即便是她,也不可能再进入巫洛阳的识海之中。 只有这第一次,是最有可能成功的。 就在这时,烛微微眩晕了一下,脑海中闪过了一个画面的碎片。 即使只是一闪而逝,烛还是看清了——因为那画面对她来说过于熟悉,完全可以说是与无名山峰的现状一模一样:一样的木屋,一样的野菜地,一样的野果架,一样的水潭,一样的瀑布,一样的草木葱茏、郁郁森森。 短暂的愣怔之后,烛就反应过来了。 巫洛阳是个散修。所谓散修,就是没有宗门、没有依靠、没有前辈帮扶的存在。为了一点修行资源,他们必须要四处探索、寻找。这样的情况,也就注定了他们很少有固定的居所和资产,即使暂时有了,也很难坚持经营下去。 也许,在无名山峰上的这段时光,对一直四处辗转的巫洛阳而言,反倒是难得的安宁。 这就是烛想要找的! 巫洛阳对于稳定生活的盼望,对于平静富足的向往,只会被藏在这里。 烛加快了脚步。 直到精神快要到达极限,她才终于遥遥地看见了那座无名的小山。 这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呢? 本该不见天光、阴暗逼仄的地底,却出现了一座山峰。或许是因为周围的环境衬托,让这座原本平平无奇的小山,似乎都变得高大巍峨了许多。明亮的日光不知从何处倾泻而下,将整座山都照得亮堂堂的。 在这里,风是轻的,草是绿的,花是香的。 流水声,鸟鸣声,风声,让这幻象之中的山峰,显得如此真实而生机勃勃。 这是烛第一次以旁观者的角度去看这座山。即使身为它的主人,也难免为眼前这一幕而惊异。她还记得自己从前住的地方是什么样子,原来在不知不觉间,巫洛阳已经给它带来了这么多的改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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