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之前为何不杀了我?” 烛微微摇头,“杀了你,只是杀了你,并不能根除根源,反倒会失去线索。” 这个封印并不是永久的。 当魔头死去之后,压阵的法宝察觉到她的气息消失,自然就会解除阵法,让这座山峰重新回到栖山寺。 可是,这个魔头死了,还会有下一个魔头出现。 而烛以凡人之身,是不可能等到下一次的。 不过,现在她很庆幸自己没有贸然动手。否则,她不会知道,所谓的“魔头”,会是这样一个能说能笑、看起来没有半点疯狂与失控的普通修士。 究竟是封印流传的过程中出了错,还是其中仍有什么自己所不了解的内情? 烛更想要将之探究清楚了。 也许,弄明白这一切,那个百年诞生一个魔头的诅咒,便会随之被打破。 烛又安静地等了一会儿,感觉对面的“魔头”已经渐渐从突然而来的真相之中冷静下来,才开口,“介意坐下来说话吗?” 魔头冷笑一声,“我还有选择吗?” …… “不知施主尊姓大名?”出乎预料地,烛问的第一个问题,却与任何秘密都不相干。 对面的人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冷冰冰地吐出三个字,“巫洛阳。” 这时,她们正盘膝坐在那块石板上。 虽然被烛说服,愿意跟她一起研究一下真相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巫洛阳心底的气显然还是很不顺,所以说起话来,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好在烛并不在意这一点小小的尴尬。 她跳过了一些涉及到巫洛阳身份的敏感问题,直接一步到位,“施主所说的秘境在何处,你又是如何进入其中的?” “云州,万象山。”巫洛阳仍然是冷冰冰的,“我是误入其中的。” “听施主之前的意思,秘境之中还有他人,有多少人?他们也是误入的?” “很多。”巫洛阳肯定地说,“我当时就怀疑,整个云州的修士是不是都来了。至于是不是误入,就不得而知了——我跟云州的修士不熟。” 这最后一句,显然带着十分强烈的主观色彩,明明是没什么朋友,却说得这么硬气,好像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似的。 幸好烛不是会因为这种事而取笑的人。 她若有所思地点头,忽然问,“施主在秘境之中获得了一本功法?” 巫洛阳身上那一点本就不多的放松完全消失了,她的身体绷紧到了极致,脸上都是戒备之色,一双眼睛紧盯着烛,似乎只要她有任何异动,就会毫不犹豫地出手。 “看来是的。而且,秘境中的修士,也正是为此才追杀你。”烛笃定地道,“我想,这本功法应该就是关键。” ——让巫洛阳从修士变成“魔头”的关键。 两人就这样对视了片刻,气氛单方面的剑拔弩张。 大概巫洛阳自己也意识到了,在两人都无法离开此地的情况下,这样的警惕很可笑,再加上烛从一开始就十分坦荡,没有任何隐瞒,多少让巫洛阳对她建立起了一点信任,所以过了一会儿,她又慢慢冷静了下来,回答了烛的前一个问题,“是。” 这让她不太自在——有秘密的人,总是很难像这样把自己的一切都摊开在人前。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特殊的时间、特殊的地点……可能再加上特殊的人,巫洛阳或许一辈子都不可能做这种事。 但此刻,她虽然略有烦躁,语气也很不好,但还是道,“还有什么要问的,你一口气问了吧——记住,你只有这一次机会,以后我不会再回答你的任何相关问题。” 烛点头表示知晓,又问,“施主在秘境里待了多久?” 巫洛阳微微一顿,“三年。” 烛微微吃惊,但又不是那么意外。 修真界的时间概念,本来就与凡人不同。对于动辄闭关数月数年的修士来说,在一个秘境里探索三年,算是一件很平常的事。然而,在说出这个时间的那一刻,无论是烛还是巫洛阳都意识到了。 这是秘境给她预留的时间。 毕竟再怎么天资横溢的修士,要学会一本新的功法,都不可能一蹴而就。 而要让魔头“突然冒出来”,就必须要让她在不被人注意到的情况下,学会功法。 至于同在秘境之中的那些云州修士? 虽然没有证据,但烛猜想,他们恐怕都已经死在了巫洛阳的手中。 那段巫洛阳失去的记忆,应该就是与此有关。 如此,也与烛之前所知道的情报和猜想合上了:魔功修行有成之后,便会操纵修行者大开杀戒,在这个过程中,修行者是没有自我意识的,自然也不会有记忆。 所以魔头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是魔头——就像之前的巫洛阳。 烛原本有些不解,既然魔头是可以沟通的存在,那又为何要严防死守,只以封印阵法应对,而避开与她交流?此刻,心底倒是有了几分明悟。 因为一旦有了接触,意识到魔头并非纯粹的恶人,难免就会心软。但魔头却是不确定的,不知何时就会被功法操控,将身边毫无防备的人杀死。吃亏的次数多了,索性就直接避开所有接触。 被封印的人诚然很无辜,但是修真界却免了一场灾祸。 回过神来,见巫洛阳有些紧张地注视着自己,烛便又问,“施主进入秘境之后不久,就得到了功法?” “是的。”巫洛阳的回答更加简洁。 她应该也已经猜到,秘境中的人可能都被自己杀死了。 “那之后,施主就被其他修士追杀?” “没错。” “在追杀的过程中,施主不得已开始学习那本功法,并且进境神速?”烛的语速稍微加快了一些,让她的话显得多了几分压迫感,“你原本只能疲于奔命,如今却可以稍微反击了。而且杀人之后,总能得到一点修整的时间。意识到了这一点,你便更加用心钻研功法,终于取得了阶段性的成果?” “第三层。”巫洛阳闭了闭眼睛,“那本功法一共有九层,每三层一个大境界,我在秘境之中,修成了第三层。” 之后的记忆就都没有了,只知道睁开眼睛,就看到了这个可恶的小尼姑。 烛的逻辑太清晰,巫洛阳再怎么不愿意,跟着理一遍,也无法在回避那个十分明显的事实。 她不由得低头去看自己的双手。 修士的手,不似凡人那样会留下伤疤、老茧之类的痕迹,看起来白皙柔软,完美无瑕。但是,在她不曾察觉的时候,它们或许已经沾满了同族的鲜血。 作为修士,巫洛阳也不会认为杀人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事实上,她也并非没有杀过人。但那是经过判断和考量,由她的个人意志做出的决定,杀的也都是她认为的可杀之人。 这一次却不一样。 “魔头。”巫洛阳小声重复着这两个字,终于意识到,降临在自己身上的是一种怎样残酷的命运。 她自认为不是什么丧心病狂的人,也没有毁灭世界的意愿,更未曾背负血海深仇。在进入秘境之前,她就是云州一个普普通通的散修,修行之路虽然常有艰难,但她本来也没想过修行到多么高深的境界,对此并无不满。 她忍不住从心底里发出疑问,“为什么是我?” 她本来并不期待答案,修士逆天争命,却最知道命运的无常与强大,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 但是,烛回答了她,“因为你的天资。” 巫洛阳眼神微动,抬头去看她。 烛朝她点头,“这样的功法,对资质必定十分挑剔。根据现有的记载来看,每隔百年,才会诞生新的魔头。或许不是因为秘境不想制造更多,只是三年修成第三层,确实没几个人能做到。” 功法才不管你是正是邪,好不容易有一个成功的,自然紧紧抓住。 巫洛阳的表情非常复杂,“我还是第一次知道,自己还有天资。” 小时候她参加过不少大宗门招收弟子的测试,结果统统都不及格,才不得已走上了散修的道路,如今才知道,自己竟然还有天资。 确实很可笑。 这一刻,巫洛阳突然无比认同起烛的那个目标来:找到制造“魔头”的根源,彻底消除它。 她终究还是个逆天争命的修士啊! “这部功法叫《焚身心经》,是在秘境之中的一处传承之地找到的。所以我得到功法,整个秘境的人都知道了,才会陷入无止境的追杀之中。功法分九层,从表面上看,是一部正常的、上乘的功法,讲究随心所欲、任性而为,与我本人的心性颇为契合。所以修行进度如此之快,我也没有怀疑过。” 不等烛继续发问,巫洛阳忽然主动开□□代起来。 烛面上并无诧异之色,安静地听着。 但其实巫洛阳对这本功法、这整件事的了解,也并不多。 简单交代完之后,她又问,“你需要看看功法吗?” 虽然烛看起来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而且也还没有回复前九世的记忆,但巫洛阳觉得,她应该能够比自己看到更多。 烛点头,“好。” 功法是直接以神识传承的,所以巫洛阳只能取出一块玉简,当场转录。 谁知玉简贴到眉心,才开始集中精力灌录功法,它就直接爆开了。 “玉简无法承载。”烛说,“看来,这的确是一部十分上乘的功法。” 修真界大部分的功法,都是以玉简来承载的,就连大宗门的基础功法也是如此。只有真正高深精妙的功法,玉简无法承载,才需要用到专门的天材地宝来保存及传承。 譬如巫洛阳经历的那个传承之地,就是经过炼制的传承宝物。 巫洛阳顿了一下,才将身上的玉简碎屑拂开,问烛,“我口述,可以吗?” “稍等。”烛朝她点头,起身往旁边的水潭走。 这座山峰虽然无名,也不是什么高山大川,但风景却很好。树影森森,山壁陡峭,有瀑布从高处垂挂,冲击而下的水流在山前形成了一座幽深清澈的水潭。巫洛阳之前就是掉进这里,被烛捞了上来。 而此刻,烛踏入水潭,任由身上的衣物被水打湿,走到瀑布下方,盘膝正襟而坐,任由激烈的水流冲刷在自己身上。 隔着水潭,她朝巫洛阳遥遥点头,示意她开始。 巫洛阳很快意识到,烛是要借助瀑布水流的冰冷触感和巨大冲击力,来抵抗直接听一本高深功法所带来的神魂压力。 ——越是高深精妙的功法,所蕴含的内容就越是丰富,对神魂造成的压力就更大。修士也是如此,何况烛这具身体不过是未曾修行过的肉-体凡胎? 更何况,这部功法本身还那么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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