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烛第二次躺在巫洛阳的床上。 跟上次一样,她仍然觉得,这让人一深陷其中就很难动弹挣扎的高床软枕,实在是一种消磨意志的利器。 巫洛阳的吻仍然是急躁而狂热的,好像把这半年来积攒的热情,都宣泄在了她身上。而这种毫无章法、甚至可以称得上生涩笨拙的表现,却让烛的心跳也跟着乱了起来。 也许是因为巫洛阳这半年来持之以恒的靠近与试探,有一瞬间,烛甚至难以分辨现实与幻梦之间的界限。 那株干枯的松树终究也没有被带回来,但是接下来的半个月,也无需柴火了。 …… 烛在一阵强烈的困倦之中恢复了意识。 她没能第一时间睁开眼睛,因为眼皮非常沉重,像是贴在一起似的很难撕开。身上的疲倦与异样,更是让她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弹。 人继续昏沉着,意识却已经自动地搜集起了周遭的每一个细节。 身下是柔软的床铺,背后是温热的躯体。屋外寒风呼啸,窗棂被吹得轻轻作响,但身上盖着如云朵般轻盈的被子,她却没有感受到丝毫的寒意。 这样一个冬日的清晨,最是能消磨人的意志力——光是想想要离开温暖的被窝,去面对外界的风霜严寒,就足够令人退缩。 何况烛现在的身体状态也称不上好,迫切地需要休息。 但是…… 烛艰难地侧过头,看向房间的另一侧。 那里放置着的,是属于她的床铺。跟巫洛阳的极尽精细奢侈不同,属于烛的那张床上,只有一张光秃秃的床板。 只一眼,现实与幻梦的界限就被打破了。 常年磨练出的意志力在这时候终于发挥了效果,烛艰难地掀开被子,爬了起来。 冷风趁着这个空隙钻进了温暖的被子里,背后的巫洛阳被冻得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地一伸手,把人捞了回来。 好不容易才爬起来的烛:“……” 她没有放弃。 这一次,她放轻了动作,将每一个步骤都拆解成无数个环节,确保最大限度地保持安静,不打扰到沉睡中的人。等终于从床上下来,她已经出了一身的汗。 不过转瞬,这一点汗意就被寒风带走,连带着烛身上的热度,似乎也跟着被带走了。 她整理好衣物,走到对面的床上,重新躺下来。 当然是不如旁边的床舒服的,但是躺在这里,烛提起的心才终于安定了下来——她不敢在巫洛阳的床上睡着,生怕一觉睡得太沉,巫洛阳在她前面醒过来,那就不知该如何解释了。 其实,还应该收拾整理一下房间的。 但是,冬日里要拖着疲惫的身体去做这些,比夏日实在难多了。 而且巫洛阳这一次折腾得也比上次更厉害,烛还能坚持着换一张床躺下,已经是极限。 在这张并不舒服却让她熟悉而安心的床上,她闭上眼睛,很快就陷入了昏睡之中。 至于其他的,等她睡醒之后再说吧——生平第一次,烛脑海中出现了这样一个懈怠的念头,并且没有立刻反省自己。 她的担忧是有道理的,身为修士的巫洛阳,恢复速度自然比烛要快得多。虽然功法大成之后,会有一段时间的虚弱期,但是在没有战斗和杀戮的情况下,又有清净无垢琉璃之体帮忙,时间和强度都大大地缩短了。 所以,她确实在烛之前就醒来了。 仿佛是做了一个很美的梦,所以她恢复意识的瞬间,甚至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手臂就自然地往旁边摸索了一下,仿佛那里本该躺着另一个人。 然而手摸了个空。 这让巫洛阳的心跳重重一坠,人也彻底清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睛,理智回笼,才意识到,半梦半醒之间的念头才是自己的错觉。 她惊怔地躺了一会儿,才终于想起来正事,连忙内视自身,查看状态。 很好,第五层已经功行圆满。至于她的身体,也处在最好的状态之中,没有任何异样与不适。唯一的遗憾是,她没能在失控之中唤醒自己的意识,所以仍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巫洛阳从床上坐了起来,下意识地想寻找烛的踪迹。 然后她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的人。 烛即便是睡着的时候,人也是板板正正的,平躺在床板上,双腿伸直,双手放置于腹部,并且可以从头到尾都保持这个姿势。 有一种严谨的可爱。 不过,听说她自幼就展露出非凡的佛学天赋,很快被确定是栖山寺祖师转世,于是便被接入寺中,在僧人们的照料下长大。一直生活在清规戒律之中,也就难怪她会养成这样的性情与习惯了。 但要说她是真的喜欢这些,巫洛阳觉得也不尽然。如果很适应栖山寺的生活,她就不会选择独自一人居住在这座无名山上。 巫洛阳就这样看了对方很久,才终于分神去关注周遭的环境。 然后立刻就察觉到,这一次跟上次不同。 上次她醒来之后,屋子里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即使想要查证,也没有机会。后来巫洛阳猜想,应该是被烛清理掉了,她故意不让自己知道。所以,即使心里的猜测再多,巫洛阳也没有直接去问烛。 但这次有机会了! 巫洛阳连忙跳下床,怀着激动的心情查找线索与痕迹。 其实一切都很明显,所以没费什么力气,她就推断出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虽然之前就已经有所猜测,但当猜测成真的一瞬,巫洛阳还是有一种不敢置信的感觉。她的耳根不知何时红透了,心脏剧烈跳动,仿佛随时都能从胸腔里蹦出来。 怎么——怎么会是真的啊! 巫洛阳捂着脸害羞了一会儿,又忍不住走到烛的床前,低头去看她。 这一看,她立刻在烛身上发现了更多的痕迹。 巫洛阳简直恨不得立刻把人摇醒,跟她对峙,有了这些证据,就算自己仍然什么都不记得,想必烛也不可能再否认了吧? 但是很快,巫洛阳又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揭破了,然后呢? 她不知道烛为什么在发生了这种事之后,还没有一刀结果了她,但是,要说烛是欢天喜地与自己结合的,巫洛阳自己都不信。 巫洛阳不是出家人,不知道这件事对烛而言意味着什么,但只要把自己放在烛的位置上想一想,她就感觉像是被泼了一盆冰水,原本激烈沸腾的血液和发热的头脑都迅速降温了。 烛不提,是为了维持此刻这种虚假的平衡。一旦挑破,平衡也就不存在了。 巫洛阳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的目光仍然在烛身上逡巡着,每每看到她身上留下的痕迹,就仿佛被烫到一般移开眼,但很快又移回来,直到将这个人的样子刻进了心底,她抬起手,似乎想掐个诀,为对方清理掉这些痕迹,但最终又放下了。 做了,烛就会发现。 巫洛阳也没有想到,当真正找到证据的这一天,迫不及待想要掩盖真相的人,竟然会是自己。 她退回自己的床上,没有再做什么,而是重新躺了下来,佯装还没有睡醒。 对于一位修士而言,这实在是轻而易举,身体的状态、呼吸和心跳,只要她有意控制,就绝不会泄露半点端倪——她要假装自己没有醒来过,什么都不知道,如果这样烛能够安心,也没什么不好。 只是,躺下来之后,巫洛阳的思绪就更加清晰了。 她意识到,烛此刻的状态,一定称不上好。如果状态很好的话,她会像上次一样,先把痕迹清理掉,再离开木屋。但现在,不仅留下了痕迹,烛本人也还睡着。巫洛阳不知道她睡了多久,但她一直都遵循着十分苛刻的时间安排,而此刻显然不是睡觉的时候。 巫洛阳放在身侧的手抬起又放下,放下又抬起,很想至少给她一个治疗的法诀,让她能不那么难受,但最终还是没有动。 她不怕烛发现她已经什么都知道了之后会疏远她、不理她。 怕的是烛无法面对自己。 脑海里的念头乱纷纷的,巫洛阳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知道旁边的床铺传来动静,才一秒回神。 她没敢用神识去查看,而是谨慎地竖起耳朵,听着周围传来的各种细小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烛开门出去了。 巫洛阳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屏住了呼吸,“……” 修士有自成一体的内循环,可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需要呼吸,她倒不至于被憋死,只是怕烛注意到这一点异样。 她躺着回顾了一会儿,觉得烛当时的状态,应该也不可能注意到这些细节,才松了一口气。 算算时间差不多,巫洛阳下了床,先生了火,让冷冰冰的屋子重新温暖起来。 磨磨蹭蹭了一会儿,她才故作自然地推开门,踏出木屋。 下一瞬,巫洛阳骤然变了脸色。 虽然已经是深冬,万籁俱寂、冰天雪地,但是这座无名山中的瀑布,因为是活水,却并未被冰封,依然在冲刷着前方的水潭。潭里的水结了冰又被冲碎,变成了一潭冰水混合物,冰凉刺骨。 烛只是苦修,并不是找死,所以冬天的时候,她基本不会去瀑布和水潭那边。 但现在,她正盘膝坐在瀑布下面,一半的身体被搀着碎冰的水浸泡,一半的身体被飞落的水流冲刷。 “你在干什么?”巫洛阳飞身而至,又惊又怒地问。 烛抬起头,隔着水帘与她对视。 不知为何,一对上这双平静的眼睛,巫洛阳便觉得鼻尖一酸,眼眶一热,视线便立刻被模糊了。 刚刚发现了真相的她,怎么会不知道烛是为什么在折磨自己呢? 任何人都有资格指责她,唯独巫洛阳没有。 虽然走进封印是烛自己的选择,虽然直到现在巫洛阳也对发生的事毫无办法,可是,这一切的的确确都是因为她。也许不是她的错,但确实是因为她。 巫洛阳上前一步,自己也站在水幕之中,用力抱住了烛。 可是她连一句“抱歉”都不能说。 这一刻,巫洛阳好像终于明白了一点烛内心的煎熬。虽然与她相比,自己所感受到的,或许只有万分之一。 冰冷的流水带走了巫洛阳的眼泪,她才能够肆无忌惮地哭泣。 但她也不敢让自己沉溺在这样的情绪之中太久,烛还在冰水里待着呢,她的身体可不像自己那么耐得住冷。 等她抱着烛从水里走出来的时候,巫洛阳已经彻底平静了下来。 她把人送回房间,先是不由分说,一股脑儿将之前没有用上的法诀,都在烛身上用了一遍,确定她没有被冻坏,这才把人安置在火炉前。 整个过程中,烛始终是安静的,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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