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唯沉默片刻,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你想让陈生活着?” 这显然实在转移话题,但秦淮平静地回答:“我要他死,但并不是现在。” “可是很显然,有人希望他现在死。”艾唯用手指抵着唇角,“秦淮,可惜的是,并非所有人都会按照你的想法办事。” 秦淮眉心一皱,刚要反驳,忽然想起了什么——她几乎是立刻明白了艾唯那意味深长的笑意,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是爱丽丝……你干了什么?” “只是做了一件善事。”面对她的质问,艾唯不以为意。她的声音落下,每个字都让秦淮的脸色苍白一分:“她在你的房间,如果你现在过去,可以见她一面。” …… 秦淮顾不得自己还穿着睡裙披头散发衣衫不整,三步并作两步直奔自己的房间。发现房间的门并没有锁,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径直推开门—— 她踉跄着扑进去,然后一怔。 秦淮已经忘了上次自己准时在睡觉的时间点回到房间是猴年马月了,她通常只能在白天回房休息,因此窗帘常年是拉上的。窗帘遮光性极强,因此这里经年累月被黑暗所淹没,她每次都是身心俱疲地回到这里,然后倒在地毯上,倒在沙发上,醉倒每一个在阳光无法到达的角落——现在窗帘大开,橙红色的余晖在地板上投下天空的影子,装点了这个熟悉的房间,却使得一切陡然陌生起来。 见她进门,沙发上的女孩马上站起身。她换了一身新衣服,合身的裙子穿在她身上,使得她整个人改头换面,立刻鲜活了起来,与那个畏缩颤抖的小孩子简直判若两人。但一看到秦淮,她有些拘谨地将手垂在身前,那种熟悉感立刻又回来了。 “小姐……您回来了。” “你没事吧?”秦淮将她揽在怀里,紧张地问,“有伤到哪里吗?” 伯特说,离开庄园后,她主动找到了陈生的人,重新被关进了他的房间,她在陈生那里留了一夜,将一支针管扎进了他的静脉。 秦淮把她上上下下地检查了一遍,除了那之前留下的痕迹之外,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外伤,她提着的一口气稍稍放下一些,仍不放心:“他们对你怎样了吗?需不需要去医院检查一遍?” “您是这里最关心我的人了。”爱丽丝低垂着头,细声细气地说。 秦淮的肩膀渐渐松弛了下来。 她在爱丽丝这个年纪,在做什么呢——这个孩子才十五岁,正该是在上学的年级。她该读书,该与朋友们在放学路上欢笑打闹,该逐渐见识到这世间的开阔与美好——秦淮恍惚了一下,注视着面前女孩的眼睛,像是穿过长久的时间,与记忆中模糊的倒影对视。 那双泪光闪烁的眼睛暴露了她的茫然与无措,她还这么小。 “你记着,爱丽丝,你记着,”秦淮跪在地上,双手捧着爱丽丝的脸,“你要活下去,就不要忘记恨,可如果要像人一样活下去,就一定不要忘记爱。 “小姐!”爱丽丝不再掩饰自己的不安,扑进她的怀里,双手紧紧攥着她的衣角,就像之前每一次害怕时一样,“我害怕……” 大开的房门被礼貌地敲响,伯特背对着房间给她们留出空间:“秦小姐,庞特小姐该离开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不算什么失去,不算什么污点,这是最无关紧要的东西。”秦淮没有理会他的话,轻轻抚摸着爱丽丝的头发,她的手在颤抖,只能极力抑制着,一下一下地滑过发梢,最后搂紧了爱丽丝的肩膀,低声说,“你这么年轻,这么年轻……不要害怕,也不要麻木。” 陈生的死疑点重重,对外会作为一桩丑闻被掩盖,可对内却并不会这样草草了事,他们当然不敢向艾唯讨要说法,却有数不清的手段可以拿来对付一个毫无背景的孩子,只有艾唯提供的保护,才能保障爱丽丝的安全——酒店并不安全,她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小姐,没有多少时间了。”伯特再次提醒说。 秦淮拍了拍她单薄的脊背:“你该走了。” 爱丽丝深知自己的处境,可情况紧急,她依然泪眼滂沱,伏在秦淮的肩头呜呜地哭着:“可是我不知道该怎样报答您。” “你已经报答过我了。”秦淮微笑着摇了摇头,“好好活下去。” 她起身,看着爱丽丝在女仆的簇拥之下快速地乔装打扮,艾唯安排的人扮作酒店的服务生,领着她从员工通道下楼 “谢谢您,小姐。”她在门口,对沐浴在余晖中的人深深鞠了一躬。这五秒钟仿佛比任何时光都要漫长,她收回目光中的恋恋不舍,转过身,留给金碧辉煌的西维特酒店一个毅然的背影。 ——自此,爱丽丝·庞特会离开这个让她噩梦缠身的源头地,换一个人生,没有过往地活着。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最后一抹夕阳被地平线吞没,秦淮缓慢地挪到茶几后,弯腰扶着玻璃茶几镶金的边缘,栽进了沙发里。 她给自己点了一支烟,在烟雾缭绕中,看着伯特将什么东西摊开放在她面前。 “庞特小姐会改名换姓,以新的身份生活。艾唯小姐会以家族的名义出具一封推荐信,将她送至首都的梅斯特公学读书,并承担她毕业前的一切费用,包括学费与食宿费。”伯特将手中的文件展示在她的面前,这是一封正式的手写推荐信,印了家徽纹样,落款是一串潇洒的字迹:艾唯·杰菲尔德。 “推荐信会由艾唯小姐亲手递交到梅斯特公学校长,安全性方面,您可以完全放心。” 艾唯用自己不喜欢的姓氏,再加上陈生的死,送了她第一份“礼物”。接触的这些天,艾唯或许已经摸透了她的一切,可说到艾唯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发现自己大概从未看清过。 长久的沉默中,秦淮将脸埋在手心,从零乱的发丝间,看见了茶几上的东西——一个烫金蜡封的丝绒信封,与一串黄铜色的钥匙。 她伸手拨弄着那串钥匙,上面穿了一个小小的铭牌:庄园大道24号。 艾唯竟然送了她……一栋房子? “你们小姐这是想做什么?”她笑了一下,声音却听不出什么情绪,“金屋藏娇吗?” “是向您展示诚意。”伯特回答。 秦淮觉得好笑:“艾唯是觉得,我是主动选择住在这个地方的。” “这方面,您同样可以放心。” “说真的,她是有救风尘的癖好吗?”秦淮真诚地问。 看着伯特明显噎了一下无言以对的表情,她终于感到心情舒畅了一些,单手弹了弹烟灰,将那个丝绒信封拿在手里细细打量:“让你们小姐自己来跟我说吧——这个,又是什么?” “是首都社交季的邀请函。”伯特说,“艾唯小姐希望您作为她的女伴,与她一同前往格林沃利纳城,出席受封仪式与社交季的活动。”
第13章 合作愉快 次日,新任医药部长上位,将于次日举行就任发布会——秦淮是在秦月姝的门前从助理口中听说的这一消息。 能如此迅速地做出反应,想必是艾唯的早有准备,新任旧任无缝衔接,人选一定也是很早就决定了,只等待陈生的死这个契机。秦淮不得不承认,因为她的善心与大意,这一次,她被艾唯利用得十分彻底。 女仆照例给她开了大门,秦淮提起一口气,踏进房间时脚步沉重。不出意外,等待着她的将会是一场质问。 那尊神女像早就不见了踪影,秦月姝在看书,手边摆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听见秦淮的脚步声,她并没有抬起头,开门见山地问:“我听说,你前几天救了个小东西?” 秦淮抿了抿唇:“是。” “她很可怜吧?” 秦淮默然不语。 “你长大了。”秦月姝放下手中的东西,温声问,“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吗?” 她起身朝自己走来,秦淮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小腿贴着沙发边缘,秦月姝在她面前,微笑着说:“你瞧,你见到我,还会害怕,是吗?看来你并没有忘记。为什么不回答?” “我……”秦淮低下头,嘴唇嚅动,“我没有忘记。” “既然没有忘记,你知道我那样费力救了你,又把你养大,怎么还会想着要忤逆我呢?”秦月姝伸出手抓住她的长发,迫使她面向自己,嘴角漾起一抹笑意,“你觉得她很可怜,就像曾经的你?你觉得,只要你救了她,她就可以像‘普通的孩子’一样活着,是吗?” 秦淮被迫仰起头,脸色霎时间变得苍白。 “没有……” “没有?”秦月姝短促地笑了一声,她的微笑像面具一样常年戴在脸上,以至于用胁迫的语气说出的话也沾着笑意,“我以为,你长大以后,至少不会再有‘想过普通人的神火’这种愚蠢的想法了——看来是我没有教育好你。” 她将手向后一扯,秦淮被她甩在沙发上,发丝凌乱地遮住了脸。秦月姝绕到沙发前坐下,撑着额头倚在靠背上:“既然你还没有明白,那我们就再来算一笔账吧。” “你的酒店房间,你的车,你喝的酒,你抽的烟,你身上的衣服,你花的每一分钱……这些哪一样是真正出自你?”数到这里,秦月姝无奈地叹了口气,“你知不知道,现在富裕体面的生活是谁给你的?我可怜的阿淮,你真的有逃出去,过你所谓‘普通人生活’的资格吗?” “我现在的一切,都是拜你所赐,”秦淮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我一刻也没有忘记,永远都不会忘记。” “不,你现在的一切,都是因为你自己。”秦月姝的眼中满是同情,“你以为你原本的所谓幸福是理所应当的吗?你那甜蜜的童年生活,脚下垫着的是被你父亲所害的那些人的尸体。 “你的家族为虎作伥,这是你应得的报应。” 她每说一个字,面前的人脸色就苍白一分,直到面无血色——秦月姝看着她发颤的嘴唇,脸上泛起一丝满意的笑意。 “承认吧,我的孩子,”她将秦淮按在怀里,怜惜地抚摸她的长发,低声耳语,“这天底下除了我,没有人容得下你。” 怀里的人没有再说话,留给偌大的房子一片死气沉沉的寂静。颤抖的呼吸声格外明显,与钟表的滴答声掺杂在一起,过了很久,才渐渐归于平静。 “……艾唯给了我这个。”良久,秦淮低声说。 她伸手打开提包,露出了钥匙与那封邀请函。秦月姝的目光从钥匙上掠过,仔细端详着那个黑色的丝绒信封,随后放开秦淮,将它打开仔细看了看内容——然而在她身后,秦淮却不复方才的慌乱恐惧,她将秦月姝一瞬间的惊讶与思忖尽收眼底,目光阴沉又平静。 “看来,艾唯小姐很喜欢你。”秦月姝若有所思地扶着下巴,将邀请函装好,递到身后安静苍白的秦淮手中,微笑着说,“去吧,好好表现。或许,多一条路对你来说也不是什么坏事,千万不要辜负了这份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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