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这位穆姑娘,”颜俱又开始审视穆玖伏,“风衣、衬衫、长裤,也绝非我族女子应有之服饰。女子应当主持内宅、相夫教子,何必效仿西洋男子之穿着?” 庄知鱼听着,有些心疼她的导师颜正安。在这样的家庭长大,想来也受了不少苦。她很想上前狠狠摇摇这老头儿的脑袋,告诉他大清亡了,搞点资本主义都比这么封建强。但如今有求于人,她只能忍。 穆玖伏显然也选择了忍。“颜公说得极是,是我们不够警惕,这身衣服,早该丢掉。也请颜公放心,我们虽然身着洋装,但一心想着拯救传统术法,”穆玖伏说着,面露难色,“只是,如今想找到合身的衣物,怕是有些难。” “这有何难,”颜俱说着,大手一挥,“来人,带她们去后面,寻几身合适的衣裳。”他说着,又对两人笑:“你们既然有心改之,老朽自然欢迎。你们可有住处?” “多谢颜公。我们昨夜在城门口旅店住了一晚,今日还不知要去何处。”穆玖伏回答。 “寒舍恰好有几间空房,二位姑娘若不嫌弃,在此处落脚可好?”颜俱说着,叹了口气,“女儿家,还是少出去抛头露面的好。旅店那些地方,岂是清白女儿家能住的?” 他看起来情真意切,庄知鱼并不怀疑这老头儿的好意,只是这话听起来实在膈应。一想到自己的导师每天都要面对这样的父亲,庄知鱼不禁再次心生怜悯。 “多谢颜公好意,”穆玖伏说,“能得颜公照拂,是晚辈二人之幸,岂敢推辞?”这些套话,她张口就来。 “好,”颜俱很满意,“今日你们若有兴趣,可以去书院参观一番。书院分男女,二位不必担心会有拘束。” 拘束还少么?庄知鱼默默地想着,没敢说。 她们跟着侍女去了后院,进了一间小厢房。颜府不算大,但干净整洁,园子很是雅致,屋里还通了电,既有情调,也算方便。看起来,倒是要比那小旅馆舒适一些。 婢女给她们拿了衣服,庄知鱼接过一看,只见是最能代表民国风格的学生装,但裙子很长,垂至脚面,把腿遮得严严实实。还好已经入冬了,如果让她在夏天穿这身衣服,她真的会想要杀人。 “你叫什么名字?”穆玖伏问那小婢女。 “阿翠,”婢女回答,“姐姐如果还有需要的,尽管来找我。” “好的,”穆玖伏微笑着,“多谢你了。”又问:“书院在何处?我们想下午去看看。” “女子书院在府内,从后门出去穿过园子,便是了。我家姑娘,都在那里读书的。”阿翠说。 那岂不是导师也在那?庄知鱼想。 “来求学的人,多么?”穆玖伏又问。 “自然多了,但总归是男人多。男人的书院在外边,城西靠山那一头,听说好一大片地方呢。”阿翠说。 “想必都是青年才俊吧。”穆玖伏说。 “倒也不然,”阿翠回答,“我家老爷,常说什么有教无类。只要是来求学的,他都会安排。听说,还有几个泥腿子,都混进来了呢。” “哦?”穆玖伏故作惊奇。 阿翠叹了口气:“我听我家少爷说过,说那边书院里头,有一伙子泼皮无赖,难缠得很。他们整日不做正经事,偏偏又是来求学的,连少爷都不知道该拿他们怎么办。” “竟然还有这种事,”穆玖伏摇摇头,“真是白白浪费了颜公的一番苦心。” “谁说不是呢,”阿翠说,“还是这府里的书院好。都是女子,清静得很。” “的确。”穆玖伏说。 两人聊了几句,阿翠便忙活去了。穆玖伏关了门,便要同庄知鱼一处换衣服。她先用术法把衣服清理了一番,这才给庄知鱼递过去了一套,又变出了收纳箱法器。“换下来的衣服,扔进去就可以了,”她说,“这里很能装。” 庄知鱼抱着衣服,不说话,歪着头看着她。穆玖伏有些不自在了:“怎么这么看我?” 庄知鱼“啧”了一声:“你的演技,真的很有用。那些话,竟然可以脱口而出。” 穆玖伏微微一笑:“习惯了。我很擅长骗人的,从小骗到大。”她说着,又有些出神:“但……很累。” “现在还好,”庄知鱼说,“在不周山书院,你可以做自己。”她说着,背过身去。现在,她要脱下这一身让颜俱无比厌恶的崇洋媚外的衣服了。穆玖伏见了,也十分默契地背过身去,开始换衣服。 收拾妥当后,时间还早。她们问了人、得了允准,便在园子里逛了逛。正巧阿翠忙完了手头的活计,也来陪着她们说话。 “听说颜公有个女儿?”庄知鱼问。 阿翠笑了:“我们老爷有五个女儿呢,但只有一个儿子。我家少爷名正深,可俊了,奉节城里都知道他。” 庄知鱼勉强听懂了这句话,又问:“那你家的姑娘呢?” 阿翠回答:“我家大姑娘、二姑娘都已出嫁,其他几个姑娘尚在闺中。四姑娘已经定了亲事,明年春天也要嫁人了。”她说着,叹了口气:“这府里以后就要冷清一阵子了。只盼少爷早日成家,多生几个娃娃,让府里热闹起来。” “三姑娘呢?”庄知鱼问,“为什么四姑娘都订婚了,但三姑娘还没有消息?” 阿翠闻言,四处看了看,见左右无人,这才小声说:“三姑娘身体不好,从小就病怏怏的,术法也学得慢。相士算过,说她先天不足、活不过二十岁。如今,她已十九了。” 十九?庄知鱼看了穆玖伏一眼,又问阿翠:“三姑娘叫什么名字?” 阿翠说:“看在你们是两个姑娘家的份上,告诉你也无妨,我家三姑娘名正安。”她说着,又惋惜一回:“三姑娘生母去得早。仔细想想,也是可怜。虽然夫人待她不错,但还是亲妈好。” 名门望族错综复杂的关系,听得庄知鱼头疼。在知道导师年少时的境遇后,她心中又不免唏嘘。还好,她导师活得很好。在颜家败落之后,偌大的颜府只有她的导师依然坚挺。 正想着,只听穆玖伏开了口:“我粗通医术,不知可否让我为三姑娘瞧瞧?” 庄知鱼不禁回头看向穆玖伏,心中感激,却仍有些犹疑。毕竟黄无愿曾无数次地叮嘱过,不可以随意插手其他时空的事。导师应当另有机缘,不用她们出手。 “这事,我可不好说,”阿翠道,“我家老爷什么名医没请过,可三姑娘的身体就是不见好。时间一长,三姑娘也烦了,性情也古怪了几分。诶,二位姑娘今日不是要去书院么?我家三姑娘也要去上学,你们不如亲自问问她。她若愿让你们一试,你们便试试。” “也好。”穆玖伏应了下来。 阿翠离开后,庄知鱼忧心忡忡。“我们真的要给我导看病吗?”她问,“这合适吗?” “别顾虑太多啦,”穆玖伏劝着她,她心态很好,“一切已成历史,既来之则安之。我们只是很渺小的人物,如果历史真的因为我们发生了改变,也仅仅是因为它本该如此,我们只是顺势而为。穿越剧里的主角,往往就是想得太多了。而且你看,你导在学校见到我们时,也没多大反应,说明我们并不是对她的生命有重大影响的人。” “好。”庄知鱼垂了眼,却又不禁陷入了沉思。 穆玖伏看了她一眼,知道她又在胡思乱想,却也没多什么。这世上总有些人心思更为细腻敏感、多思多虑,仿佛是与生俱来。要她瞬间变了本性,也挺难的。只要这些思虑少困扰她,便足够了。 午后,两人便进了书院。女子的书院不大,只是一栋两层小楼,小楼外是一片园子,高耸的树隔绝了外墙的景色。只有十八个女子在此求学,庄知鱼粗粗扫了一眼,并没有看见她导师,也没有看到任何可能熟悉的面孔。 授课的老师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满头华发,口齿都有些不清楚了。让所有人上前签了到后,她便开始上课。庄知鱼坐在后排,听得云里雾里,扭头一看,只见穆玖伏也昏昏欲睡。 她不禁偷偷一笑,没想到穆玖伏也有上课打盹的时候。她悄悄用胳膊肘戳了下她,又低声打趣提醒:“睡得好吗?” 穆玖伏睁开眼:“还行。”又悄声说:“老太太讲的都是很过时的理论,如何用术法操持家务……实在是,控制不住想要睡觉。” “理解的。”庄知鱼忍着笑。 “你导没来。”穆玖伏说。 “嗯,”庄知鱼点头,“签到表上没有她的名字。” “看来这次无缘得见啊。”穆玖伏说。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庄知鱼抬头望去,只见是个穿着鹅黄上衣、绿色长裙的少女。少女看起来纤弱得很,让人看着那厚重的衣服都在心疼她羸弱的骨架。 庄知鱼愣了一下,又眨了眨眼。她看向穆玖伏,确认了:“这是我导。”模样变化根本不大嘛! “正安,”老太太颤颤巍巍地开了口,“何故迟到?” “听说今日签到,来点个卯。”颜正安说着,拿帕子掩口咳了两声,又走到讲台前,拿起笔,大笔一挥签上了自己的姓名。 “老师再见。”颜正安签完名,微微颔首,以示尊敬。然后,转头就走。 “这……”庄知鱼震惊到无以复加,“我导小时候这么叛逆啊……” “她叛逆是应该的,”穆玖伏说,“如果颜家的女子书院里每天都在讲这些东西,我也不愿意听。”她说着,顿了顿:“只是作为一个师范生,碰到这样的学生,还是难免……嗯。” 剩下的话,穆玖伏没说出口。 庄知鱼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又问穆玖伏:“那是谁给她通风报信的呢?”她问着,目光扫了一圈教室,在那两张相似的面孔上稍作停留,又摇了摇头:“肯定不是她的妹妹们。” “是,肯定不是她的妹妹。”穆玖伏附和着。 庄知鱼眼神一阵搜寻,忽而看见有一个坐在窗边的女生。这女生衣着简朴,抓着两个麻花辫,正对着窗外笑。庄知鱼循着她的目光看去,只看到了秋千架。秋千在摇摆,上面很显然坐了一个人。视角不好,庄知鱼看不见那人的面孔,只能看见那绿色的裙角,在风中震颤着,犹如将落的树叶。 虽是冬日,但阳光很好。
第49章 偷听 下课了,庄知鱼眼睛只盯着窗边的女生。见她动身,她也连忙抓着穆玖伏,鬼鬼祟祟追了出去。 两人偷偷摸摸跟进了园子,果然,那女生径直向秋千架走去。庄知鱼连忙拽住穆玖伏,在一棵粗壮的树后躲着,凝神细听。 穆玖伏觉得好笑:“我们为什么像在做贼?” “我们在偷听呀!”庄知鱼用气音说着。 “可我们为什么要偷听?”穆玖伏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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