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刚刚出院之后。”杰克说。“她告诉我,她非常抱歉,但她觉得她必须结束在联邦调查局的参与,鉴于发生过的一切,而她希望我能理解。”他发出了一声类似笑声的悲伤声音。 威尔让自己微笑,让眼角流露一丝悲伤。“她一定觉得她让你失望了,像那样离开。”他说,在杰克来得及反对之前举起一只手。“抱歉。我只是……深知那种感觉。你知道她曾称呼你为古鲁吗?” “我知道。” “我们快到了吗?” 杰克点头。“现场没剩下什么可看的了。”他承认道。“说实在的,从来都没有什么真正可看的。只有尸体,被固定在浮木下面。在她脚踝上有绳子的勒痕,有些在水里被绳子磨掉皮肉的地方。我们认为他在脚踝处给她增加了重量,但绳子一定是在水里泡了一段时间之后松开了,或者损坏了。她沿着河大概漂了半英里,然后挂上了那根浮木,在那儿。”杰克指示道。“那就是……那就是我们发现她的地方。” 威尔能够听出他语气中的悲伤,能够感觉到悔意如同一团浓浓的烟云包围着他。“我不确定我在这儿能帮上什么忙。”威尔轻声说道。他的声音比他在某些时候听到过的更加柔和。杰克的唯一回应便是后退几步,离开他的视线。威尔叹了口气,望着那片冰冷的水面。这儿很宁静,明亮而寒冷,鸟鸣和水声充满了他。他感觉到杰克的野心欲望同他一起搏动,感觉到自己渴求着了解所有那些像他们一样欲望其后的人们。他闭上双眼,而白昼、太阳、鸟儿以及杰克火热、激情的能量,都消逝成了一片深不见底的沉重黑暗。 把石头堆在她身上也不够。我试过了,但她的某个部分总是会浮起来,被卷入水流,猛冲向我。一个移动的无生命物体,一个动与不动的悖论。这是我第一次杀人,第一次处理尸体,在这件事上,我已经对自己感到了失望,正如对其他大多数事情一样。一段充斥着小小牢骚的小小生命,点缀着那些让我对暴力与疼痛有了太多熟悉的真正痛苦。一连串的失败,而这只是再多一个罢了。不过,我下定决心了。这次将会有所不同——一次转变的开始,诱发变化的催化剂。水流使她的双臂移动,仿佛当我试图在她身上堆放更多石头时,她正尝试着抓住我的腿,我尖叫,摔倒,几乎失去了对她的抓握,几乎将她遗失在了河里。 他能感觉到冰冷的水溅满他的全身,湿漉漉的蔓延感如同一场休克。起初还很黑暗,但他的眼睛很快便适应了挂在空中的弯月的惨淡光芒。在他身后,从黑暗之中,他能听到一阵轻柔的振翅颤动。 这次我不能失败。不能刚开始就已经结束。我拖着我们两个人的身体来到岸边,更多被决心而非力量所驱动,却只是跌倒在泥泞中,面对着她那饱受摧残的面容。我看到石头在她脸颊上划出了毫无血色的伤口。看到她这个样子实在令我恐惧。我最终会习惯于这种恐惧吗?会习惯于他们动与不动的样子吗? 随后我想到要将重物绑在她身上,而非堆在她身上。看着她的尸体从视野中沉下,使我充满了、和我割开她喉咙时一样的安静力量的洪流。 不是她。是它。 它的喉咙。 它沉没着离开视野,唯我独存。我自己,和那些我从它身上拿走的东西,那些我转化为自身的东西。 如同冲破水面一般,他将自己从杀手心灵的黑暗水箱中拽出。他非常接近于喘息着渴求空气的状态。如今他清楚地明白了为什么杰克想要把这些罪行归咎于汉尼拔——除了杰克自己的野心,除了虫蛹那令人好奇的重新出现,有一种熟悉的暴力、冷酷。但在那儿还有更多事物,一种新鲜与绝望。威尔感觉完全被冰冷的恐慌所攀附,仿佛他正溺入水中。他的头在水面之上,但他低头一看,却发现自己的一只脚踝没入了冰冷的水里。他转过身来,朝向杰克正严肃沉默地观察着他的地方。 “你刚刚是打算放任我走到河里吗?” “我准备在事情变得必需的时候再干预。”杰克说。 威尔哼了一声。“总是愿意推动我刚好到达边缘。”他讥讽道。“对你而言,我的生命有可能比所有那些我们曾一起拯救的更加重要过吗?” “正是因为那些生命你才在这儿,”杰克说,“而不是在阿根廷的牢房里等待着引渡。也正因那些你现在将要拯救的生命。你看到了什么?” 威尔面露不悦,片刻间被奔流遍他全身的愤怒力量所动摇。他迫使自己的身体稳定下来,将意念集中在平复自己怦张的血液上,迫使自己的身体脱离战或逃的反应。很快,他向自己承诺。但还不到时候。“这不是他,杰克。这是这个杀手的第一次杀人。”威尔答道。“他想让自己觉得自己不是个失败者。” 杰克嘲弄道。“而杀人让他感觉自己是个赢家?” 威尔摇了摇头。“不-不,他被尸体吓坏了,不得不假装这不是人类,才能重获一些掌控感。但杀戮过程中的某些东西,帮助了他将自己转变为某种除他将自己视作的失败者以外的事物。而这种转变是他最想要的——成为一种更好的事物,一个不总是排在最后一位的人。” “她是他的第一个。”杰克难以置信地重复着威尔的话。“对于一个初出茅庐的人来说,看起来相当熟练了,但是行吧,如果她是第一个,为什么偏偏是她?” 威尔皱眉。“她和其他人不同,”他说,“我能从照片里看出来。” “怎么看出来的?” “我不知道,”他承认道,“我就是……知道。” “如何不同?” “他认识她。”威尔说。“她很熟悉。”他把手伸进外套口袋,拿出那些照片,将那一张展现她的尸体、一副在泥泞河岸上摊开的斑驳凌乱场景的照片抽了出来。他用指肚轻轻抚摸着亮光纸的表面。“他希望她将他视作某种并非他的事物,仿佛她的看法能改变他一样。” “那么为什么要取走她的皮肤呢?”杰克追问道。“为什么不拿走她的眼睛?” “我不知道。”威尔发出一阵崩溃声音。“我现在没法告诉你更多了,杰克。我累了。” “哦不,”杰克说,“先别休息。你确定这不是他吗?” “谁?”威尔问道,声音尖刻。 “别这样。”杰克训斥道。“这。是。莱克特吗?米利亚姆·拉斯对他和对其他人绝对不同。” 米利亚姆,威尔心想,你之前是否也和这次一样、感觉身处在飓风眼的花园之中?他想知道任由杰克继续相信他们正寻找着汉尼拔,是否可能对他有利,但最终他决定这并不重要了——他所签的那份合同保证他不论捉获凶手最终何人,都能获得安全。“我知道你希望是他。”威尔说。“那将给事情划上一个句号,不是吗?你能够为那些他对米利亚姆、对我、对阿拉娜和你、以及所有那些无辜之人所做的事惩罚他,而我可以为自己赎罪——当然,不足以让我回家……但我真的怀疑这是不是他,杰克。感觉不像是他,而像是一个对开膛手谋杀案有着深入了解的人的模仿。我现在真的需要小睡一会了,行吗?” 杰克面露不悦,看起来快要对他进行一番警告,警告他必须要在又一个受害者失踪前解决这个案子,但随后他停了下来,目光越过威尔的肩膀,眉头越皱越深。 “怎么了?”威尔问道,转身看到弗雷迪·劳兹站在面前。 ****** 她首先拍到了她需要的那些照片。如果他们发现了她,她也能发表推测——要像这样清楚地标注出来,应她律师的嘱咐——但她没法伪造出这种照片。格雷厄姆呲着牙齿紧皱眉头,看起来像是在咆哮,眼睛眯缝着,头发凌乱。如同恶魔,她想,边拍下这些图像,边想象着标题。FBI寻求被洗脑的连环杀手帮助。通灵疯子回归美国:为什么FBI保护不了你。舌尖上的剥皮:食人魔汉尼拔男友就水牛比尔谋杀案提供咨询。[3]她觉得,威尔会格外欣赏最后一个。 照片拍好了,相机收进了她的小手提包,弗雷迪溜到前面,手里拿着录音机。她刚录到一小段对话,就被他们发现了。 “……真的怀疑这是不是他,杰克。”威尔正说道。 “感觉不像是他,而像是一个对开膛手谋杀案有着深入了解的人的模仿……怎么了?”他转身,跟随杰克忧虑的目光,而弗雷迪举起一只手朝着他的怒容打了个招呼。 “我希望我能欢迎你回到这个国家,格雷厄姆先生,”她说,穿过软塌塌的地面走向他们,“但这里不欢迎你,尽管FBI似乎另有想法。” “你难道没有别的事可做了吗,”威尔问道,语气尖刻,“当个畅销书作家什么的?” 她脸上紧绷的笑容让人感觉无法回避。“我的首要职责是真相,”她说,“给公众应有的真相。” “有趣,”威尔说,“我以为你的职责是促销。汉尼拔和我当你的摇钱树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不是吗?也许你应该付给我一部分利润。我不得不佩服你,你甚至成功挽回了弗莱德里克在大众眼中的形象。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他在被火烧之前可没有这么受欢迎。” “奇尔顿医生因为你和汉尼拔·莱克特对他所做之事而这些年来饱受折磨。他到现在,还遭受着你们各自所作所为带来的心理影响。” “你真是伤透了我的心。”威尔嗤笑道。“我从来没对他动过一根手指;你可以去问他本人。” “但他比你想象的要坚强。”弗雷迪继续道。“尽管你们那么努力,他还是从你们两人的手中活下来了。” 威尔的表情看上去像是,他想要说些什么,但转念一想、及时将评论又咽了回去。弗雷迪默默感叹他的自控力;她怀念那些他当着证人的面、对着录音带公然威胁她的日子。头条新闻自己就送上门了。 “走吧。”杰克说,用力拍了拍威尔的背。弗雷迪留意到威尔眼睛睁大、随后又因接触而眯起的样子,这种熟悉的旧姿态如今对她而言感觉有多不对劲,就必定对他而言同样不对劲。她的目光跃向杰克的脸,后者被绷出了紧张的痛苦线条。 “我们都在穿过过去的幽魂。”她说。“杰克·克劳福德向心理学神童威尔·格雷厄姆寻求帮助,以逮捕一个他们二者之一怀疑是汉尼拔·莱克特的杀手。” “我想我得再年轻些才能算得上是个神童。”威尔说。“这不是莱克特。”威尔说着,感觉到杰克在他颈后的怒视,听见警告的咆哮从杰克胸膛里升起。 “威尔——” “你可以告诉你的读者不是他。”威尔稳步向前,不顾杰克愈渐增加的愤怒,弗雷迪的双眼不禁因她未曾预料的好运而闪烁光芒。“这不是汉尼拔会为米利亚姆·拉斯安排的结局。对他而言太过草率了,而且缺乏戏剧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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