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来没有特别勇敢过。她更多地依赖于自己的狡猾而不是勇气,但如今勇气是必须的,而贝德莉亚正拼命地想在她第二杯威士忌的杯底找到它。她必须小心谨慎;有勇无谋是没用的。她有多需要一颗勇敢的心,就有多需要一个清醒的头脑。 她大部分路途都是坐的出租车,但距码头的最后一个半街区她选择了步行,并保证自己一直走在阴影之中。她将大衣的领子翻起,低着头,手抄着兜,正如黑白电影中的间谍那样。这想法有些天马行空,但还是给了她些许安慰。她的右手摩挲着口袋里的手枪。这同样给了她安慰。她永远不会在一场公平的打斗中胜出,但她大可不必,因为保持狡猾诡诈远胜过坚强勇敢。 最好能一下子搞定,贝德莉亚心想,在她翻起的衣领里皱起了眉。汉尼拔比她或者任何人所能期望的还要更为强壮、勇敢和聪明。她唯一的机会在于出其不意;他不知道她知道,并且他也不会想到她会主动找上门来。她自己其实也没想到,而这个想法是给予她最大安慰的,因为如果她都对自己的行动感到惊讶的话,汉尼拔也一定会对此感到惊讶。感到惊讶,她希望,并且毫无准备。 当她到达时船坞一片寂静。几乎快要到午夜了。月亮的倒影漂浮在平静的黑色水面上,拍岸的水声是此刻唯一能够听到的声音。她观察着周围,从她所站着的码头上方的阴影中。他们的船正停在她所记忆的地方,无光且安静。而里面……她闭上双眼,试图做好准备以迎接将要找到的东西。她几乎难以走进这间阴暗的房屋。她知道和汉尼拔生活在一起会是什么样子;无论他将沉迷于怎样的癖好之中,他的审美总是与艾德·吉迪恩的相去甚远。这下面不太有可能有什么视觉上很恐怖的东西,尽管如此,她想象着看到汉尼拔重获自由就已经远比任何正在发霉的被肢解的尸体更让她感到害怕。他做的任何事都没有他本人更加令人恐惧,她想着,或是知道他对你能够做些什么——很可能做些什么。于是她害怕着,哦,如此害怕着,进入里面。 她记起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威尔·格雷厄姆还只是一组词语,只是在她的客厅里分享一杯友好的葡萄酒之前所提到的某个人的模糊概念。她记起她那时仍有幸保持着更加温和的脾性。她记起汉尼拔,记起他之前在她眼中看起来的样子,随后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有一段时间没能意识到这个男人的危险。 她脚步放得很轻;就这一次,她终于放弃了高跟。在她右侧外套口袋中,她的手紧紧地握在枪支上。她排练着。她将会进入船舱然后环顾房间。她将会对她透过大衣看见的第一个人开枪,不管那是谁,随后迅速地俯身爬到一边瞄准另外一个。然后她会在每个人的头上再开一枪,以防万一。她将一切在脑中排演着,尝试不同的轻微变化,做好充分的准备,那样她就不会迟疑。那时将无暇迟疑。稍有停顿就可能意味着她的死亡。毕竟,关键在于她不要比他们更惊讶。 但她此刻很是惊讶。她大吃一惊,因为船舱空无一人,卧室和浴室也都空无一人。她知道自己没搞错。他们曾在这里,即使现在这里没有任何东西能表明他们的存在。她试着确定自己是更失望还是更放松。然后,她听到了脚步声,朝她走来。 ****** 莫莉从不认为自己会被遗忘。 他告诉过她,当他回来时自己会变得不一样,但他从未说过任何暗示自己根本不会回来的话。在她和沃利共度的那个逃命的可怖夜晚之后,莫莉不确定自己是否还能让威尔回到他们两个的生活中来,但她的的确确期待着自己能有机会考虑或是拒绝他。 她无法使自己接受他已经——什么?——和汉尼拔·莱克特逃走的事实?他对于她只是一个名字,只是花哨头条上模糊的照片,只是当她在一张空荡荡的床上醒来,随后发现他在客厅、厨房或是前廊,于是追问他梦中的细节时,威尔所做出的那些草率的半真心的忏悔。也许那不是全部的细节,她现在想到。但她同样也不能接受威尔真的死了。那她还剩下什么? 显而易见,她还剩下九条狗要喂,并且尽管她知道之前不是中国狗粮毒化了她打包好的那些食物,但她依然感到内疚,除了自己现调配狗粮之外什么也做不了,正如她看到过他做的那上百次一样。狗狗会对此很感激,但她觉得它们不该再对此有任何期待了。如果她真的打算要做一个单亲妈妈的话——又一次——用新鲜原料为九条狗准备狗粮似乎将不再是对她时间的有效利用了。 她边考虑着也许她可以让沃利去做这些,当作他要做的家务之一,边将最后一勺食物盛进门廊上的一个不锈钢碗里——有一只狗几乎在它碰到碗之前就把它吃掉了——这时,一辆汽车的声音吓得她抬起头来。 [1] 标题注,希腊神话中吃人的独眼巨人,海神波塞冬和海仙女托俄萨之子。 [2] 海伦是古希腊神话中第三代众神之王宙斯跟勒达所生的女儿,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长大后她和特洛伊王子帕里斯私奔,引发了著名的特洛伊战争。 贝德莉亚以一段安全的距离跟踪着,小心翼翼地躲在阴影和成群的游客之后。她跟着千代来到了码头,从人行道上看着千代走进船坞,毫无犹豫地匆匆穿过系泊区。贝德莉亚并未被察觉,她露出了一丝微笑。 ****** 淋浴的感觉实在是妙不可言。前一天晚上他筋疲力尽,穿着湿裤子就睡着了,醒来时身上的盐都已结成硬块。他半裸着身体踏进了滚烫的花洒下,让热水冲软那令人不适的织物,这样他才能将其脱下。威尔揉搓着他被盐附着的头发,让水流过他瘀伤疲惫的肌肉,在卷发末端形成一股股小的瀑布。浴室里有一瓶没有标签的玻璃瓶装的洗发露,威尔确信这一定很贵。他将洗发水毫不吝啬地倒在手上,将其揉搓进发丝之间,在舒适感、热度和香气的作用下长舒了一口气。威尔使自己尽可能地沉浸在这多种感受的混合中;他的头脑试图一次跟随太多不同的方向,因此他控制自己聚焦于身体的客观感触而不是脑内嘈杂的喧嚷。这不难做到;他依然能像前一天晚上一样对事物有着出奇的敏感,尽管边缘开始变得有些迟钝,他能感觉到自己在轻轻飘回到正常状态。 威尔让他的思绪一条条飞过,在每个思绪游离开之前审视它们,直到他找到一个他想要更进一步探索的。他的想法是这样的:他认为他终于和汉尼拔·莱克特一起逃走了。奇怪的是,之后浮现的那个远比这个想法有趣,那就是他其实是在和自己逃跑,和汉尼拔逃跑使他——已经使他——最终体会到一个完整的自我。他颤抖着喘着气,低下头以洗净头发上的泡沫。 尽管那热水对他身体的冲刷让他感觉自己重获新生,威尔发现自己还是匆匆地完成了最后的冲洗,焦急地想要让汉尼拔回到他的视线中去。他无法解释当对方离开他视线太久时他内心紧张情绪的高涨,他也很感激汉尼拔没有让他尝试解释。他欣然接受了威尔将跟着他进出除此以外的任何房间的事实,他们的生活状况目前也已经足够稳定,这几乎算不上是个困扰。威尔现在正穿着,他在腰间围着一条浴巾走回床边时,在床脚发现的那身衣服。要相信汉尼拔总能提前想到。他估计在地球上的每个国家都为他俩准备了一套换洗的衣服吧。 在卧室外的主船舱里,显而易见千代早在某个时候回来了,尽管她现在又不见了。她看起来下定决心要留给他俩尽可能多的空间,可能她害怕介入到他们之间,不确定他们的关系目前处于什么位置。到底处于什么位置呢,威尔琢磨着。汉尼拔正对着他摊在柜台上的配料感到兴奋。威尔可以看到他的齿轮随着查看千代为他们带回的东西而渐渐开始转动。他已经三年没能沉浸在这个爱好中了,威尔提醒自己。他当然会很激动。 “在准备午餐吗?”威尔问道,倚靠着柜台。 汉尼拔对着他温暖地笑着。“我发现自己要淹没在这么多选项和主意之中了。估计我还没等尝试着做出决定就要饿死了。” 威尔嗤笑。“而我,正好相反,清楚地知道我想要什么。” “既然如此,威尔。”汉尼拔的笑容更灿烂了,“我希望你不要介意我接下来所说的话,是时候了。”他从柜台上挑出几个包好的包裹,将它们堆成小堆,重新排列,完全无视了威尔看向他的锐利的眼神。“你到底对什么这么确定?” “我想要——”威尔开口,然后突然停住了,他第一次注意到柜台上的那份报纸。揭密网常用的花哨字体将标题拼写出来:谋杀夫夫海边世外桃源大发现!底部是一张被血浸透的崖边的照片,和一组他和汉尼拔的面部照片的小图。食人魔配偶迎战牙仙,副标题如此夸张地写道。威尔快速地翻阅着报纸以找到文章的剩余部分。他皱起了眉头。 “联邦调查局于这周再次执法不力。”威尔读道,“他们派遣了前任FBI探员兼行为分析顾问威尔·格雷厄姆监督著名精神病学家和连环杀手汉尼拔·莱克特从巴尔的摩州立犯罪精神病院转到马里兰州的一家联邦机构。格雷厄姆先前帮助逮捕了莱克特医生,即切萨皮克开膛手,尽管之前两人曾有过一段长期交往并深受记者和法律官员质疑。”他停下翻了个白眼,汉尼拔抬头看着他,看起来格外期待,于是他叹了口气继续他的朗读。 “该局已发布正式声明,承认莱克特的逃脱,以及格雷厄姆和一辆警车的失踪。目前仍不清楚嫌疑人如何成功逃离,但已知的是,莱克特,也许还有格雷厄姆,是唯一活着离开逃离现场的人。 “‘威尔·格雷厄姆一定活着,’一位知情人士告诉记者。‘他还活着是因为汉尼拔·莱克特希望他活着。莱克特医生能够逃脱是因为威尔·格雷厄姆希望他逃脱。’当联邦调查局终于能够追踪到被盗警车的下落时,即在一座俯瞰大西洋的偏僻房屋内,发现了两人一起逃离的进一步证据。房子内有同居的迹象,” 威尔挑起一边眉毛,想起了那间原本是属于他的房间,“与此同时,警方惊讶地发现了弗朗西斯·多拉海德的尸体,其亦以牙仙或伟大的红龙之名为人所知。” 威尔面无表情地继续读着。弗雷迪极力暗示,是他策划了汉尼拔的解脱,并以一人之力击倒了武装护卫和警方护送,却从不直说这是真的。她在完成这篇报道的过程中还得到了来自一位神秘的知情人士的协助。文章最后呼吁联邦调查局停止保护他们的精神病宠物,并澄清他对公众所造成的威胁。 “嗯,这篇文章不长嘛。”他说道,将报纸丢回柜台上。 “公众将会一片哗然。”汉尼拔高兴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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