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曾告诉过我,你想象着徒手杀死我。”汉尼拔提醒着他,他的嗓音十分悦耳。“你现在又会怎么杀掉我呢,威尔?” “我不会了,”他皱起眉头,“我没意识到……” “你没意识到什么?”汉尼拔在他戛然而止后引导着他。“你这双赤裸而正义的手中握着怎样的知识?” “那超越我们的伟大真理。”威尔说道,终于抬起了那双眼睛,让眼神在汉尼拔的轮廓和面庞上飘忽不定。“只有疯子才能了解到的无法企及的伟大。” “疯子,”汉尼拔回应道,如此热切地盯着威尔的双眼,威尔发誓他甚至能感到汉尼拔的手拂过他的脸庞,尽管他们两人相距甚远。“和那些听到疯子的话,并相信了的人。” ****** 为了见她,她给他安排了一个预约。她决定结束那些坐在审讯室里的日子。如果他们坚持让她参与进来,她至少可以确保这是在她的规矩下进行的。 “我希望我能说出很高兴见到你。”贝德莉亚告诉他。“你希望我为你做些什么?” “我需要你侧写一个人。”杰克答道,在椅子上不自在地变换着姿势。 她挑起一边眉毛。“这不在我的工作范围内。” “确实不在,但就这个案子,我认为你格外适合这项任务。”他从夹克口袋里掏出一个普通的白色信封,放在他们之间的矮桌上。 她一拿起信封就能看出这里面装的是照片,她还能猜出她会看到什么。“汉尼拔逃走了。”她说,信封在手里轻握着。 “你听起来并不惊讶。”杰克责难道。“这倒是个令人惊讶的消息。” 贝德莉亚耸了耸肩。“如果你了解汉尼拔就不会惊讶了。”她打开那个干净的信封,拿出一沓犯罪现场的照片。当她翻阅这些照片时,她努力保持自己面不改色,并希望他听不见她的心跳声。上帝,这感觉就像一只麻雀被困在了她的胸腔里,疯狂地想要出来,就像是她的心跳要跳出了她的胸膛。她强迫自己用鼻子缓慢地深呼吸,双眼视线微微交叉,这样照片中的图像就可以变成模糊的重影。当她再次确定自己的声音能够稳定的时候,她说道:“你想让我告诉你这座纪念碑意味着什么。” “我想听听你的意见,关于他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杰克认同了她的说法。 “你认为这是汉尼拔的杰作,但他不是唯一一个逃脱的人吧,是吗?克劳福德探员?”他脸上的表情让贝德莉亚觉得好笑。 “这个丑陋的东西到底想表达什么,杜穆里埃医生?” “统一。”贝德莉亚吸了口气,“这不是汉尼拔的设计;这是对他的颂歌。你能看到他作品中典型的精确性,当然他也出力了,但这不是出于他想象的作品。”她研究了一会儿照片。“自从你我认识威尔·格雷厄姆以来,他便一直感觉到自己被扯向了两个不同的方向。他在两边都扮演着角色,分裂着他的人格,从来没有完全确定过他到底服务于哪边。这一定感觉像是,”她叹了口气,“像是自己被撕成了两半。从正中间分裂开。但似乎,他现在不再有那种感觉了。” 沉默。然后,“我希望,如果真到了这一步,威尔会说服他停止杀戮。” 贝德莉亚嘲笑道。“汉尼拔不会向任何神明献祭以保全自己——他只会向他的肚子献祭,那是最为伟大的神灵。”她享受着描绘杰克在听到她的话时脸上浮现的惊恐表情。他之前经常在汉尼拔的餐桌上吃饭,她回忆起。“威尔·格雷厄姆现在是完整的了,克劳福德探员,他们是完整的了,同一个完整造物的两半终于连接在一起了。而他们想让你知道。威尔,我认为,格外想让你知道。汉尼拔让这成为了他的主意,让他向你宣布了这一点,这样做的同时,也向汉尼拔宣布了这一点。” 贝德莉亚可以看到杰克的下颌在默默地动作着,好像他正在真的咀嚼着他的愤怒。这是且将一直是他最糟糕的样子了,她意识到,在兽性的牵扯下失去了他的光辉。“像威尔·格雷厄姆这样的人,”她继续慢慢地说道,以一种隐秘的折磨性的喜悦看着他的表情逐渐碎裂,“从不应该如此接近黑暗。” “我会找到他们的。”杰克坚定地说。 “那就准备好把他们俩都杀了吧。” “如果真到了那一步,我会的。” 贝德莉亚对杰克的坚定持怀疑态度,但是对杰克会再次设法介入汉尼拔和威尔·格雷厄姆之间却一点也不怀疑。“汉尼拔已经为此等了太长时间,”她警告道,“太长以至于不能让任何人妨碍到他。他不轻易建立联系,但这次我相信他会,”她深吸了一口气,用犀利的目光盯着杰克,“占有欲很强。” 杰克从桌子上取下一张被丢在那儿的犯罪现场的照片,研究了很长一段时间,好像只要他看起来足够努力,就能找到他更喜爱的东西。 “一个人和他习惯与之为伴的人会很相似。”贝德莉亚忍不住补充道。她还能记起一个更加温和的版本的自己,一个在任何情况下都不总是以完美却不愉快的妙语示人的版本。她有时候会想,那个人去了哪里,什么时候离开的。也许是她回家时发现他正从浴室里走出来的那天晚上,她想,也许是她放下枪的那一刻。 “你自己过去就常常与他作伴。”杰克没好气地回道。他对她的失望显而易见。贝德莉亚发现自己如今经常对人们产生这种影响。 “你也是。”她说道。 杰克默默地瞪了她一会儿。最终,他站了起来。“我必须试试,”他说道,“这是我欠威尔的。” “很快,”当他走向门口时贝德莉亚告诉他,她的眼神停留在那些他丢弃的照片上,和那条将相片一分为二的细细的红色针脚上,“你欠他的将只有敬畏。” ****** 这是一个很深的梦,如糖浆或焦油一般浓重而黑暗,他将自己拽回到清醒状态中,四肢依旧因睡眠时的重量而隐隐作痛。他感觉自己醒来的比预期的要晚,但因为没有充足的自然光源又很难说。汉尼拔直直地坐在对面床上,背靠着墙。起初,威尔以为他在读书,尽管这灯光很昏暗,但接着他看到汉尼拔的双手是空着的。他的双眼紧闭着,但威尔看得出他没有睡着。有一种警觉,一种意识的存在出卖了他。威尔不认为自己看到过汉尼拔睡着的样子,但他觉得自己终究会看到的,特别是如果他们将待在这艘船上更长时间的话。尽管如此,现在已经很多天过去了,汉尼拔依然没有放松防备,以至于连打个小盹都没被发现过。与此同时,威尔如果不把汉尼拔保持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直到最后一次模糊的眨眼,他就无法入睡,而当威尔醒来时,他也几乎总是在房间里,甚至往往是威尔醒来后第一个看见并清醒意识到的事物。这令他感到不安,但如今威尔生活中的一切全都如此。 威尔起身,伸展着身体,直到他的背部发出声音。他感觉容光焕发,尽管他的胃和脸颊的抽搐依然挥之不去,以及他从坠落中所受的瘀伤还在隐隐作痛。他想知道一直以来汉尼拔是否也有如此的感觉。在他的脑海里,回荡着汉尼拔六年前的声音。 “杀戮对上帝来说也一定是美好的。”汉尼拔说道,他的声音与威尔脑海中的声音相重合。威尔对着他眨了眨眼,被他的洞察力弄得一阵恍惚。汉尼拔只是微笑。“在我被监禁的那些日子里,我经常探望你,在我的记忆宫殿里,在我们共同的那些房间里。”汉尼拔从他刘海的短边之下隐蔽地抬眼看他,威尔的心砰砰直跳,知道接下来他会问出什么问题。“你感觉到了吗?” 连吞咽也变得有些困难了。怎么描述他的感受,当他在夜里躺在床上无法入眠,迷失在狗狗们有节奏的呼吸声中——还有莫莉的呼吸声,有一次他发现——好像现实在逐渐融化一样?或是有时候,在白天,当他修理着发动机或是在冰冷的门廊上喝着咖啡的时候,他的意识是如何突然地扭曲,光线涌入,而那个声音突然,带着浓重的口音和由于长期不用而沙哑的嗓音,在他脑海中回荡。你好,威尔…… “有时候,我觉得我们在相同的时间做着相同的事。”他终于低声承认。就好像我是他的影子,威尔想着,或者他是我的影子。 “即使在我的记忆里,你也没有和我说话。”汉尼拔悲伤地承认。“但我希望你能听到我说话。” 威尔想问汉尼拔他究竟希望他听到什么,但他内心的一部分依旧害怕从他的口中听到那些只有在他过度活跃的想象中才能听到的悄悄话。要是一样呢?要是汉尼拔真的能够进入他的思想呢?“你提出的这些太不理智。”威尔告诉他,声音几乎只是沙哑的低语。 “啊,但你我都明白,宇宙必须为非理智留出空间,以保持与理智的健康平衡。”汉尼拔抬眼看着他,眼神阴暗而充满沉思。“你有没有听到过什么,威尔?” 他吞咽着,闭上眼睛,抵抗着那从他脑后逐渐扩散开的音乐。他感觉到皮肤上的阳光,闻到燃烧着的蜡烛。在他记忆的房间里,在教堂的拱顶之下,威尔闭着眼睛,避无可避地听着那声低语。 这似乎是对汉尼拔的占卜、他的巫术的微妙证实,他不禁对此感到惊恐。他感到恐惧从他的身体中悄无声息地穿过,一种温暖的恐慌在他体内蔓延,是一种无法与欲望分辨开的感觉。他无法继续保持内心的平静。当汉尼拔的手触碰到他脸庞的时候,他睁开了双眼,立刻陷入到自己在汉尼拔眼睛所映出的镜像之中。 “不要再离开我了。”威尔呼吸着,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绝望。他脸上的手掌温柔地抚摸着打着绷带的脸颊,手指敬慕地掠过他的颧骨,他的伤口随着触碰而悸动。 “傻孩子,”汉尼拔回道,“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我怎么可能会放你走呢?”听到这些话,威尔感觉自己被套的更牢了。这就是最终的结局;他会和汉尼拔一直在一起,直到死去。他知道任何离开的企图都不会被宽容或理解;汉尼拔是他的终点。意识到自己被如此彻底地占有实在是一种可怖的安慰。 威尔希望自己能保持沉默,但是他无法抑制住自己的滔滔不绝。“你知道我没想通过坠崖杀死我们。也没想看着你死去。” 汉尼拔微笑着,捧着威尔的脸。“你的意思是你不打算看着伟大的红龙改变我?”他的拇指在靠近威尔嘴角的地方失神地抚摸着。“我知道。我知道和我信任你,这都对你很重要。”他将头稍稍侧了过去,这姿势——和他们的距离之近——是如此熟悉,一如这么多年里不情愿地想念着的。威尔能够听到鼓膜里心脏的跳动。“你担心我再也不会完全信任你了,在你一次又一次地背叛和拒绝我之后。我告诉过你,我不需要献祭。尽管如此,你还是献上了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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