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些肾脏,由于脱离了体内几个小时,血液也已被冲洗干净,已经褪成了粉灰色,此刻正泡在厨房柜台上的一碗冷水之中,闻起来有股清淡的醋和柠檬汁的味道。当汉尼拔正在柜台前做着准备,像外科医生准备手术室一样,高效而专业地将他所要用到的食材和工具一一摆开的时候,威尔并没有主动提供帮助。他坐在不锈钢台旁的高脚凳上,品味着那杯他刚跟着汉尼拔进入厨房时,他为他倒上的红酒。 汉尼拔从来不是那种强行进行不必要谈话的人;他完全愿意让沉默在他们之间蔓延。自从他们的所有时间都在一起度过,威尔对这些舒适的沉默心怀感激。沉默给了他思考的时间。他想知道,如果他必须要与汉尼拔保持时刻交谈的话,他想要跟着汉尼拔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的倾向——需求——是否会有所减少。时刻跟在一个人身后和独自一人感觉没什么两样。当汉尼拔起身离开房间时,威尔会不假思索地做出相同的动作。这感觉就像他们俩是一个人,他想。他想知道,如果他离开房间,汉尼拔是否也会跟着他,正如威尔所做的那样。他认为他必须得验证一下这个猜想,当他有机会的时候。毕竟,他们之间的共依共存从来都不是单方面的。 威尔又喝了一口酒,在咽下之前,让那干涩的橡木味充分的在他的舌头和口腔之间扩散开来。这味道和香气让他专注于此刻,这种感觉比他过去所用的重复他的姓名和时间的方式更加坚实。他植根于感觉,植根于活着的体验。这就是汉尼拔一直以来提供给他的,通过感知来感受自己的存在,即使(特别是)他所感受到的只有痛苦。在威尔的生命当中,从未有任何人、任何事物曾提供给他自己存在的证明。 他闭上双眼,闭了很长时间,记起前一晚汉尼拔的身体靠在自己身上的感觉。想起他是如何让另一个男人引导着他进入怀抱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脸烧红了,并希望这看起来只是对酒的反应。说实在的,我到底在做些什么?不稳定甚至已经不再是个恰当的词了,他简直就是一团糟。 “追击接下来的那两个,我们需要更加小心。”汉尼拔说道,他漫不经心的嗓音打断了威尔的思绪。“杰克叔叔会猜出我们的意图。他现在知道该在哪里监守我们了。”威尔皱了皱眉。汉尼拔没有看他,而是在厨房柜台上摆放着食材。他的身体和嗓音都很放松,但在他身上却有一种紧张的期待气息,这让威尔感到紧张。“为了避免被抓到,更加的谨慎是必要的。当然,前提是你渴望避免被俘。” 他的声音几乎毫无起伏,但威尔对他实在太过熟悉,能够听出他句末几乎察觉不到的上扬。“你是在问我吗?”他说道,声音中有一丝恼火。 “我需要问吗,威尔?” “不,你不需要。你当然不需要。你自己也说过,这个想法从来没有在我的脑子中出现过。你又怎么会想到要问呢?” 汉尼拔没有回话,只是哼了一声,转而专注于晾干那些肾脏了。威尔在一旁看着,看着盛着奶油的玻璃瓶,那瓶琥珀色的干邑白兰地,一小碗盐和胡椒,还有剁碎的迷迭香。草本植物的芳香在空气中飘荡,抚慰着威尔烦恼的思绪。他又喝了一口酒,双眼盯着汉尼拔小心翼翼地拿着肉的双手。他知道他应该不去想它,让这件事就这么过去,然后重新回到舒适的沉默之中,但这从来不是他们之间的相处方式。想要激怒汉尼拔的冲动如此无法抗拒,威尔在喝了又一口酒之后就投降了。 “如果我这么做了,你会做什么?”威尔问道,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汉尼拔的脸,等待着那冷静假象的转变。 “如果你做了什么?”汉尼拔问道,声音平稳。 威尔发出一阵恼火的声音。“你知道的。”他说。随后,当汉尼拔既不回答也不从他的作品上抬起头来的时候,“如果我故意让我们被抓。如果我出卖了你。” “多么有趣的问题。”汉尼拔一边说,一边片开了第一颗肾。他流畅地将其一分为二,然后开始将它切成一英寸的小块。“我并不想被抓到,所以你只会让自己故意被抓,而不是我们两个。” “你这么肯定我做不到?” “你很聪明,”汉尼拔承认道,嗓音如丝般柔顺,“但没有那么聪明,我认为。你只会去自首,仅此而已。这就是你在想着的事吗?你是否因内疚而渴望惩罚,威尔?你是否发现自己渴望某个人能让你对你所做之事负责?是否在渴望着正义得到伸张?” 威尔不禁对这些话,对汉尼拔说出它们时的低沉而丝滑的嗓音感到一阵颤栗。这声音似乎像是从他的皮肤上扫过,正如前一晚汉尼拔是如何抚摸着他通红的脸庞。“没有,当然没有。”他勉强说道,声音有些恼火。“这当然不是我想要的。但如果我这么做了,你会做些什么?”他不由自主地追问道。他从来都不能控制住自己。他舔了舔嘴唇,嘴唇干得很快。当汉尼拔眼神暗潮汹涌,终于从案板上抬起头来的时候,他能感到自己的心跳加速了。 “没有牢房能保护你。”他承诺道,他的声音充满敬慕。“我会在任何法庭有机会审判你之前,找到你,执行我自己的正义。” ****** “你知道吗,威尔,你所说的有关背叛和死亡轮的东西让我想起了16世纪强盗克利斯特曼·根佩廷加的故事。你熟悉这个传说吗?” 威尔用叉子吃完最后一口奶油般丝滑的肾脏,才回答道。“我熟不熟悉一个16世纪的强盗的传说?”他逐字逐句地说道,饶有兴致地凝视着汉尼拔。汉尼拔得意地笑了。 “那我来告诉你。”他说道,视线落回到自己的餐盘上。“我认为你会觉得这个故事很有趣。根据那个时代的记载,根佩廷加住在一个布置的像房子一样的洞穴里。在十三年的时间里,他杀死了九百多人,还有传言说他涉及了巫术和食人。” “他听起来像是你喜欢的类型。” “你是我喜欢的类型。”汉尼拔指出,听起来心情愉悦。威尔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却发现汉尼拔正盯着他正叉起的那一块肉。“不管怎样,受到惊吓的村民和旅行者推测强盗和其他罪犯遭遇了魔鬼或是吞食小孩的情况并不少见。就克利斯特曼而言,这些传言很可能还是有其道理的。别的不说,这些传言至少能够解释他惊人的力量;据说他能够单枪匹马地干掉四五个人的旅行团。”他停下来咬了一口食物,品尝着吉姆·巴恩斯的味道。“当然,正如故事中常有的结局,他最终还是毁于爱情了。” 威尔扬起眉毛。“这听起来不像是个爱情故事。” “这当然不是个爱情故事。”汉尼拔附和道。“根佩廷加迷恋上了他的一个受害者。被她的美貌夺了神魄,他坚持要这个女人跟他回家,成为他的妻子。当然,他无法信任她,于是每次他离开家的时候,都会把她用铁链锁起来。” 威尔能感觉到自己脸红了,但他不确定是为什么。喝的太多了,他想。“所以他们后来怎么了?” “根佩廷加留了她好几年,生了六个孩子,但一生下来就都被他杀掉了。终于,她说动了他,让他足够信任她独自去附近的一个小镇。也许她原本是想要信守与他的诺言的,但是多年来第一次见到其他的人,她崩溃了,哭泣着,最终告诉了镇上当局她所承受的那些折磨。于是他们设计了一个计划,趁他不备偷袭了他。但还是用了足足三十个全副武装的人才让他屈服。” “他肯定对这种背叛感到十分愤怒。”威尔评价道。 “哦,是的。根据第一手资料,当人们闯入的时候,根佩廷加正对他的妻子大发雷霆,称她是一个背信弃义的叛徒和婊子,还说他早就应该掐死她。不过显然,被背叛的痛苦仍比不上随后的处决。他在死亡轮上度过了整整九天,然后才最终死去。” “杰克·克劳福德应该觉得自己很幸运,他只需要对付你一个。”威尔开玩笑道。 “确实,我并不如根佩廷加那样令人印象深刻。”汉尼拔承认道。“当局询问他的罪行的时候,他说如果他能达成一千名受害者的目标的话,他才会为那个数字感到满足。在这方面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是,从另一个角度说,我还活着,并且对同伴做出了更为明智的选择。” 威尔不确定这是否意味着汉尼拔认为他比根佩廷加的妻子更忠诚,或者他只是想说他永远不会留给威尔背叛他的机会。“哦,当然。”他附和道,因为无论如何,汉尼拔可能都是对的。“别担心。你总有一天能达到一千人的。” “有你在这里帮忙,至少还有希望。”汉尼拔露出一丝微笑。这是真心的,威尔认为。 “你更像是米基和麦勒丽·诺克斯。”威尔又咬了一口食物,然后说道。“你追求的是质量,而不是数量。” “我对这些人不太熟悉。”汉尼拔说,威尔得意地笑了。当然,他想,你大概从没有看过一部电影吧。 “他们是一对已婚夫妇,在九十年代初期大开杀戒。”威尔说,努力让自己不笑出来。很难有机会在某件事上知道的比汉尼拔多;他得好好享受这种体验。“他们在被逮捕之前,一共杀害了54个人,其中包括虐待麦勒丽的那家人。然后,在分开关押了一年以后,他们被宣布患有精神病,上演了一场大规模越狱,然后一起逃之夭夭,再也没有出现过。”威尔喝了一口酒,对着玻璃杯得意地笑。“他们总是留下一个活口,”他补充道,知道这个细节会让汉尼拔难以接受,“以讲述他们的故事。”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吗,威尔?”汉尼拔不出所料地问道。“听起来太牵强了。” 威尔嗤笑一声。“是吗?不,这不是个真实的故事。这是部电影。[2]” “啊。”汉尼拔品了口他的酒。“当然。公众对于犯罪爱情故事的痴迷推动了这样一部电影的诞生。现代版的邦妮和克莱德。[3]这样的夫妻总能赢得公众的青睐,尽管他们让人感到恐惧,但他们同时也代表了一种超越理性社会法则的浪漫。”汉尼拔闪烁的红色双眼越过桌子凝视着他。“这也完美地解释了那些谋杀夫夫的文章为何如此走俏。” “不要对我想入非非哦。”威尔打趣地说道,意识到自己比想象中还要醉。他的脸暖烘烘的。 “我向你保证,我并没有向你求婚的打算。” “嗯,很好。”威尔说道,决定继续喝下去,尽管他突然意识到他的头脑里有一种像是游泳的飘忽不定感。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嘬了一小口。“毕竟,我已经结婚了。” 当他说出这些话、看到汉尼拔表情变化的一瞬间,他后悔了,尽管他只是无心之言。其他人也许看不出来,但对威尔来说,这是显而易见的,一丝连汉尼拔都隐藏不住的恼怒。他们之间的气氛突然变化了,不再轻松愉悦。“我很清楚。”汉尼拔说,声音谨慎地不带感情。尽管如此,威尔还是听出了一丝怒气。“毕竟,你还带着你的婚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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