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也是个技术活,没学过的只能帮倒忙,他也就不瞎掺合了。 他就坐在树下,一边乘凉,一边看宋婆婆干了一下午活。 等到天擦黑的时候,张三回来了。 从他一进门,江停云就凭借着自己超人的视力,看出他脸色不对。 那是一种惶恐与恍惚并存的神色,好像是遇见了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 江停云没来由地心中一紧,起身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人为难你了?” “啊?”张三猛然回神,下意识摇了摇头,“不,没有。” 虽然他今天出去的时候,遇见了李四。但他如今一心跟着江停云学好,自然不会再兜揽李四。 李四也是个无利不起早的,琢磨着张三好像遇见贵人了,就想跟着蹭点好处。 往日里张三被李四辖制惯了,一时半会儿摆脱不了他。 等他好不容易把李四给弄走,再赶到王妈妈家时,却得知何三郎已经回家去了。 他又赶紧摆脱了王妈妈,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何三郎家里。 原本他想着,等到了何家附近,就找附近的乞儿打听一下消息。 但等他到了何家之后,就发现大门口呜呜泱泱围了一大堆的人。 不过这回和上回不一样,看热闹的虽然都很多,却没有大声八卦的,众人都面色凝重,偶然有几个窃窃私语的。 再走得近一点,就听见何家院子里哭声震天,有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声,也有小孩子惊吓过度的抽泣声,一片杂乱。 还没等张三再往前挤,就见两个穿着皂衣的衙役从何家走了出来,提着水火棍驱赶人群。 “行了,都散了,都散了,都回家去吧。” 等大家都走了之后,张三才挤了过去,掏出半两碎银子塞给其中一个衙役。 得了银子之后,两个衙役脸上不耐烦的神色立刻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笑意。 那衙役把银子在手里掂了掂,给了张三一个“你很上道”的眼神。 另一个挑眉道:“这不是张三吗?怎么,何三郎倒霉了,你是来看笑话的?” 先前张三被何三郎打得死过去,好半天才重新喘上气,这事还没过多久,两个衙役自然知道他必然深恨何三郎。 张三露出讨好的笑容,凑过去地问道:“这何三郎家里又出什么事了?小人来得晚不知道,两位差爷给说说?” 因为先前的恩怨,两个衙役是半点儿都不怀疑张三看热闹的心思。 正好他们得了外快,也乐得卖张三一个人情。 其中一个翘起大拇指,往何家的院子指了指,说:“何三郎,凉了,彻底凉了。” “啊?”张三大惊失色,“怎么会呢?昨天他不还好好的?” “怎么会?自作孽呗。”那衙役幸灾乐祸。 另一个朝地上啐了一口,仿佛很是看不上何三郎的行径,补充道:“他要把自己女儿卖到妓院去,他女儿不愿意,父女两个发生了争执,何三郎脚下一滑,头磕在门框上摔死了。他女儿眼见杀了亲爹,干脆跳了井。” 说到这里,衙役摇了摇头,“等人从井里捞出来的时候,已经断气了。” 先前那衙役说:“这也算是好事,死得干脆利索,免得进了衙门,零碎受罪。” 这年头,弑父的罪过可是在十恶不赦之列的。且官府办理此类案件,可不管什么前因后果,只要是弑父,就是大罪。 虽然历朝历代的执法者,都想要在律法上遏制皇权,但在这种封建中央集权时代,皇帝的权利实在太大,便是执法者,也不能完全将皇权摒弃在外。 因而,本朝律法自来都是重罪重罚,轻罪轻罚。 所谓的重罪,就是可能动摇皇权统治的行为,比如谋大逆,再比如不孝。 举一个非常现实的例子:皇帝不可能只有一个儿子,也不可能把父爱平均分配给每一个儿子。 如果父亲不够慈爱,儿子就可以公然对抗服父权,岂不是就意味着皇帝父爱分配不均,那些不受重视的皇子可以起兵造反? 古语有云:父不慈,子奔他乡。 当爹的做得不好,做儿子的可以跑,但不能对父亲有任何过激行为。 那两个衙役叹息说大丫头这样死了也干净,是真的从心里同情她。 一日之间,两条性命成了泡影,其中一个还是从前经常厮混在一起的,让张三心头震撼,一时反应不过来。 见他久久不语,似乎是在想什么事,收钱那个衙役挑了挑眉,说:“不管你们往日有什么恩怨,如今何三郎人都死了,他们家只剩下的孤儿寡母,你可别错了主意。” 张三一呆,急忙为自己表白,“两位差爷,小人已经发誓改过,从前那些混账事,日后一律不干了。” 两个衙役闻言,只是笑了笑,“但愿如此。行了,我们身上还有差事,这就回衙门去了,你好自为之。” 很显然,两人都不相信张三真的会改过自新。 这让张三很是泄气,在向江停云汇报的时候还一再强调,“娘,公子,我是真的想改!” 江停云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道:“我相信你,也相信只要你拿出行动来,大家慢慢都会对你改观的。” 而宋婆婆则是一脸狐疑地看着自己儿子,质问道:“改?你改什么?” 她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脸色大变,“三子,你实话跟我说,前些年那些到家里告状的,说的都是真的?你真的和李四一起,为祸乡里了?” 张三大惊失色:完了,在娘面前露馅了! 却原来,张三年轻的时候,也是个老老实实赚钱养家的好小伙儿。 只是如今世道艰难,既有官府苛捐,又有乡绅压迫,老实人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 再加上旁边有李四不停引诱,张三慢慢就堕落了,活也不好好干了,整日和李四一起游手好闲,偷鸡摸狗,敲诈勒索小商贩。 然后张三就发现,做坏人果然比老老实实卖力气赚得多。 尝到了甜头之后,张三越陷越深,更不想着凭本事吃饭了。 曾经有人到他家里告状,给张三得知之后,伙同李四将人挨个套了麻袋。 受害者害怕二次遭受迫害,渐渐的也就没人敢在宋婆婆面前多说什么了。 这一次,张三之所以肯改过自新,绝不是因为江停云的人格魅力大,而是真切地死过一次,见到了黑白无常,相信了举头三尺有神明,对鬼神的敬畏达到了空前的高度。 可以说,江停云之所以能劝得他改邪归正,全因恰逢其时。 今日张三也是一时忘形,忘了自己从前做的那些事都是瞒着母亲的,一句话说漏嘴,真不知该如何收场了。 见儿子呐呐不言,老太太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她气得浑身发抖,举着拐杖接连往张三身上打了好几下,“你这孽障,从小我就是这样教你的?” 张三也不敢闪躲,任由母亲的拐杖抽在身上。 一旁的江停云尴尬不已。 站在一边干看着不是个事儿,但要是阻拦吧,一来他年纪小不像样,二来张三干的那些事,的确是该打。 在看着张三挨了有六七下,他才朝林动是了个眼色,两人一左一右拦住了老太太。 “婆婆息怒,婆婆息怒,您千万别气坏了身子。张三已经下定决心要改了,您就把这顿打先寄下,且观后效如何?” 宋婆婆也是累得气喘吁吁,等喘匀溜气之后,才满脸羞愧地对江停云说:“家门不幸,让小公子见笑了。” 江停云尴尬得不知说什么好。 好在宋婆婆也知道他脚趾头已经开始画园林了,正色道:“今日家中有事,怕是不能招待小公子了,还请小公子见谅。” 江停云趁机告辞,带着林动就溜了。 在别人家里做客,遭遇这种事情,委实尴尬得不轻。 ===== 等江停云离去之后,宋婆婆让张三给她搬了个椅子,坐好了才问道:“说吧,这些年你都干了些什么,祸害了多少人家?” 张三依旧呐呐不敢言,只是“噗通”一声往母亲面前一跪,来来回回就一句,“孩儿不孝,请母亲责罚。” 宋婆婆深吸了一口气,忍怒道:“你要是不说,老婆子今天晚上就找根绳子,吊死在房梁上。” “娘!”张三吓得魂不附体,膝行上前,抱住母亲的双腿,战战兢兢地招了,“娘,我说,我都说。您要是心里有气,打儿子骂儿子都使得,千万别做傻事呀!” “快说!”宋婆婆的神色并无半点松懈。 张三不敢再支吾,老老实实把自己记得的都说了。 说完良久,也不曾听母亲答话,张三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却意外发现,母亲的神情出奇的平静,竟是半点怒色都没有。 事反常即为妖,张三知道母亲的为人,也正因为知道,才更觉得惊恐。 他“砰砰砰”磕了几个响头,直磕得额头红肿一片,嘴里不住地说:“是儿子不孝,母亲打我吧。” 许久,宋婆婆才长叹了一声,“你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张三顿时悔恨交加,恨不得将当初那个经不起诱惑的自己打死,也免得母亲伤神。 但更让他后悔的还在后头。 却见宋婆婆拄着拐杖起身,对张三说了一句话,“跟我走。” 张三急忙起身跟上,“娘,这么晚了,您这是要去哪儿呀?” 但宋婆婆并不答话,只是拄着拐杖走在前面。 张三害怕夜路难走,急忙跟上去扶住母亲,劝道:“娘,就算您要出门,好歹点个灯笼吧。” 宋婆婆这才停下了脚步,淡淡道:“那你去点灯,我在这里等着你。” 张三不知道母亲到底要干什么,只好点了灯笼替母亲照明。 “娘,您到底要去哪里呀?” 宋婆婆道:“先去你赵大叔家,也不远,就几步路的事。” 两家果然隔的不远,本就是街坊邻居,母子二人说话间,就已经到了。 “上前去敲门。”宋婆婆吩咐儿子。 此时张三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喊了声“娘”,双腿就像灌了铅一样,怎么也挪不动。 宋婆婆干脆自己去敲门,“你不去,我自己来。” 赵大叔家里是卖炊饼的,这个时候一家老小正在准备明天要用的三合面,厨房的灯还亮着。 听见敲门声,以为是哪个接访来串门子,便叫儿子赵大去开门。 赵大一拉开门便看见了宋婆婆母子,他的脸色当时就有些不好,身子挡着门并不让路,“宋婆婆,这么晚了,您怎么来了?” 对于他这态度,宋婆婆觉得很正常,张三却见不得旁人怠慢自己母亲,当即上前一步就要和赵大理论。 宋婆婆踢了他一脚,满脸惭愧地对赵大说:“老身漏夜前来,是带这个不孝子,向你们家谢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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