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祝氏只觉一阵阴风刮过,她定睛一看,眼泪登时就下来了。 “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你怎么……怎么被人打成这样了?” “娘!” 大丫头毕竟只是个十岁的小姑娘,受了那么多苦难之后,突然看见自己的母亲,心底所有的委屈、惶恐、不安都涌了出来,哽咽着喊了一声,猛然往母亲怀里扑去。 可是她却忘记了,自己如今依然是鬼身,严格来说这是一团阴气包裹着不散的意志而已。 母女二人错身而过,同时醒悟了这个现实,都绝望的看着对方,相顾而泣。 江停云闻声看去,便见一小小少女跌坐在地,她发髻散乱,脸上有一道鞭痕,身上的衣裳更是被一道道鞭痕弄成了乞丐装,只有仔细看,才能看出那是一件还算看得过去的寿衣。 他不禁叹了一声,狠心提醒道:“两位,今晚虽是还魂之夜,但等到鸡叫三声,鬼魂便要回归地府,你们有什么话还是快说吧。” 一句话便将这对母女拉回了现实,祝氏急忙擦干了眼泪,问道:“丫头,这是怎么回事?他们是不是打你了?” 大丫头也收起了眼泪,假装若无其事地说:“他们找我要钱,我没有拿不出来,他们就打我,还不准我还魂来见母亲。如果不是有高人念了超度的经文,将我带了出来,你我母女怕是再无相见之日。” 说到最后,她脸上忍不住露出了悲怒之色。 哪个活人又能想到呢,阴间和阳间一样,官吏只认钱财,不管正邪对错? 大丫头本以为大不了就是一死,至少替母亲和妹妹除了那个祸害,死后到了阎王老子面前,她再告那祸害一状,便是下地狱也要拉着他一起。 哪曾想,何三郎抢走了阳间亲朋烧来的所有纸钱,并用这些钱财打点上下,添油加酱地说她平日便不孝,最后更是犯下了弑父大罪。 那些号称可通天地的鬼神们,就像是傻子一样,拿着钱财的何三郎说什么就是什么,半点求证的意思都没有。 更有甚者,母亲单独烧给她的钱财,也被何三郎夺取,地府鬼差却道:女子在家应从父,哪能有私财呢? 大丫头本来性子刚硬,提起自己在地府的遭遇,也忍不住哭了起来,心头满是对天地不公的愤慨。 祝氏本就在强忍悲痛,女儿一哭她也忍不住了。更让她觉得难受的是,她连抱着女儿哄一哄都做不到了。 “我苦命的女儿呀,世上怎么会有这种爹?幸好老天有眼,让他魂飞魄散了。” 江停云微微皱了皱眉,他觉得此事最根本的原因不是何三郎,而是地府的司法腐败。 若是地府能秉公执法,哪怕碍于阳间的风俗,不能帮大丫头将钱财讨回来,但大丫头在阳间杀人已经偿命,到了地府也不必再受刑。 他从蓝皮书中了解过地府正当规则:凡是在阳间作恶却没有遭到报应的,进了地府就会在地狱中受够应受的惩罚;凡是在阳间行善没有得到善果的,阎罗王就会给安排一个好人家投胎。 地府的运行规则是一世一结,这辈子行善作恶,进了地府就彻底了结,下一世地府只管按上一世的因果安排投胎的人家。 至于投胎之后,你是再行善或者再作恶,那就下一世死了再行结算。 而鬼神眼中的好人家,并不单指大富大贵之家,而是几代行善家有余庆者。 这种人家,只要后人不是太作,别把祖辈的功德消磨完了,足够保送下一世。 对于天道来说,把善人的魂魄投到积善之家,也算是良性循环。 当然了,如果父母教导不利,出了纨绔不孝子,家族败落也是活该。 但江停云也明白,他此时和祝氏说规则是没有用的,祝氏心疼正女儿,八成听不进去。 他不禁暗暗感叹了一声:果然是以鬼神刺世的聊斋世界,便是鬼神也有着人的劣根性。除了多了法力,鬼神与人又有什么区别? 这个念头一起,他心头的唯物主义陡然占了上风,他那天赋的科学领域瞬间就盖过了一切法术。 除他自己之外,最先受害的就是离他极近的大丫头。 只见大丫头的鬼体明明灭灭,似乎随时都要消散。 江停云看见了,心头一惊,急忙收摄心神,默念了三遍:这个世上有鬼。 唯物之心暂且压下,收敛气息的法术再次生效,将他外露的气息遮得严严实实。 他心头暗道好险,大丫头却猛然转头,目光灼灼地看向江停云,激动地问:“那个念经的高人,就是公子你?” 只是泄露了些许气息就让她招架不住,若是念超度经文,便是十八层地狱,又岂能阻隔? 江停云笑道:“念经的的确是我,但高人却不敢当。我念的经文对姑娘有用,那就最好了。” 虽然他已经认清了这个世界魔幻的本质,但由于拥有现代人的三观,所有的迷信现象在他这里,都难免沾染薛定谔定律。 这也是为什么,他每次施法或念经之前,都要先清空杂念。 因为一旦心怀杂念,他就忍不住对这一切产生怀疑。 而迷信现象本就是唯心而出,一旦他内心产生了怀疑之念,那自己的法术也会不灵。 所以,对于自己念的《灵宝度人经》,他也不知道,这只能作为死者家属的心理安慰,还是真的有用。 如今见真的有用,他欣慰之余,也把这件事记在了心里,以备日后之用。 大丫头突然对他鬼了下来,恳求道:“公子,你既然能把我爹打得魂飞魄散,就发发慈悲,将我的魂魄也打散了吧。” “你说什么?”江停云目瞪口呆。 祝氏一怔之下,也反应了过来,焦急地说:“丫头,你疯了?” “不,我没疯。”大丫头闭目吸了口气,再次请求道,“公子,你就当大发慈悲,让我也魂飞魄散了吧。地府的酷刑,我实在是受不了了。” 江停云蹙眉劝道:“何三郎已经魂飞魄散了,再不能抢夺你的财物。你先回去,明日一早,我叫人多买些元宝金山烧给你,你多打点一番,早些投胎岂不好?” 地府制度腐败,江停云一个才入道的小修士,自认无力改变庞大的制度,只能先钻一下这个制度的空子,把大丫头从苦海中解救出来。 祝氏也忙道:“娘明天一早就去买香烛纸马,多给你烧,你都给他们,求他们别打你了。” 可大丫头却连连摇头,苦笑道:“这已经不是钱的事了,那两个鬼差见我势单力孤,说话并不避着我。 我听他们无意间说漏嘴,他们头上的大人物每年都要挑选四十九个新死的魂魄,送给一个黑山大王。 我已经被他们给挑中了,一旦回到地府,绝无逃脱的可能。” 只从两个鬼差的只言片语,大丫头也能猜出一些东西。那黑山大王绝对不是好东西,被送给他的魂魄,十有八-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既然左右都是魂飞魄散,她宁愿被江停云打散了魂魄,也不要让那黑山大王利用自己的魂魄半点。 祝氏却不明就里,仍旧怀着侥幸之心,“既然是地府的大人物送的,想来那黑山大王也不敢过于怠慢吧?” 对于习惯了逆来顺受的祝氏来说,只要能够活下去,日子苦一些也是不要紧的。 大丫头只能苦笑,“娘,你不明白,我要是真去了黑山,才是生死未卜,前途难料。” 母女二人正说话间,邻居家里的大公鸡突然鸣叫了起来。 “喔喔喔——” 这一声于祝氏母女来说,恰如石破天惊,大丫头悚然而惊,膝行上前,想要抓住江停云的衣摆。 但她失败了,只能哭求,“公子,你发发慈悲,让我落个清白来去吧。” 江停云为难道:“这不是发慈悲的事,我只会除恶鬼,你也不是恶鬼呀。” 对于地府的腐败制度,他暂且无能为力,但他却能从小处做起,约束他自己。 昭烈帝临终训诫儿子: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 江停云深以为然,并给自己定下了底线。 “你不愿意?”大丫头猛然站了起来,神情焦躁地上前几步,江停云直接原地从她身体上穿了过去。 大丫头却似无所觉,猝然转身,眼白上隐隐透出猩红的血丝,鬼体上阴气翻滚,隐隐有浓墨的黑色和不详的红光闪烁。 那是怨气在转化煞气。 江停云一惊,“不好,她要化作厉鬼了!” 大丫头低低笑了起来,“你不是只除恶鬼吗?公子,我不让你为难。” 江停云双手掐诀,正要用纯净的灵气遏制她的黑化,双腿却突然被人紧紧抱住。 “公子,求求你,不要杀她!”祝氏仰头哀求,力气大得吓人,江停云试了试,根本就挣扎不开。 他无奈地叹了一声,手速入残影,肉眼根本看不清那手指翻飞间的变化。 突然,他右手食指与中指相骈,对着大丫头轻巧一点,一缕金光从他指尖飞出,没入大丫头眉心。 “不——”祝氏绝望的哭喊声,此时才从唇齿见传出。 但一息过去了,十息过去了,二十息过去了,大丫头的魂魄鬼体却依然站在那里,没有半点损伤。 只不过,先前多出的一缕缕红色和浓黑的雾气,依然消失无踪。 江停云解释道:“这是佛家的般若指,专门净化怨气的。” 祝氏愣愣地看着女儿,愣愣地点了点头,忽地喜极而泣。 “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 “那你能先放开我吗?” “啊?哦,好。” 与母亲的失而复得,欣喜若狂不同,大丫头十分平静,似乎已经接受了自己一眼看得见的悲惨命运。 江停云心下怜悯,沉吟了片刻,说:“你先别急,我看看有没有办法。” 说完就从怀中掏出蓝皮书,放任神思流转,顺手翻开了一页。 书页上所记录的,果然是他如今急需的法术——《养鬼秘录》。 他迅速将那一册秘录看完,抬头问道:“你可愿成为我的鬼仆,从此之后,只供我一人差遣?” 秘录上自然有强行拘鬼的法子,但江停云对于养鬼仆的没什么执念,自然要先问过当事鬼的意愿。 不过,他也知道,根据吊桥效应,大丫头有很大概率会答应。 果然,大丫头大喜过望,急忙道:“愿意,愿意。” 此时,鸡鸣二遍。 江停云心头一紧,急忙道:“事不宜迟,你快转过去,我在你背上画符做法。” 大丫头依言照做。 为了以防万一,江停云拿出了师君一凡道人留给他镇派三宝之一,也就是那一支秃头毛笔。 如今江停云屏蔽了自身的气息,那毛笔也显露出了属于神物的本来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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