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下意识伸出手来接住那莲花,那莲花飘到了他的手中的瞬间便消失不见了。 直到这时,他才如梦初醒般看向师傅。 师傅摸了摸他的头发,温柔地说:“香积佛很喜欢你,这是他送给你的礼物。”说着朝香积佛还了一礼,“佛祖的盛情,我感受到了。” 香积佛微笑颔首,又接着对在座的佛门众生说法。 那两个引路的和尚则又出现在殿中,指引着二人往远处的柏树林中去。待到了林子的边缘,那两个和尚就行了一礼,自去了。 师傅带着小山在林中漫步,林中鸟鸣啾啾,随着树叶被风吹响的沙沙声,只觉宁静异常。 “师傅的故人,什么时候去见呢?”见师傅只是带着他在林中散步,小山有些好奇地问。 “已经见到了。” 小山想了想,“难道师傅的故人是香积如来吗?” 师傅从地上捡了一些柏树的果实放在小山手中,笑了笑,“是,也不是。” “?” 这算什么回答,小山一头雾水。 但师傅却没有再解释了,只是说:“这里的柏树不错,你不是想要制香塔吗?我觉得柏子不错,一味用檀、麝,太俗了些,不如掺些柏子香进去,倒是能冲一冲那位朱夫人身上的世俗浊气。” 和探究师傅的故人比起来,还是制香更有意思些。至于师傅的故人是谁,师傅虽然不说,但天长日久,他也总会知道的。 于是二人在林中拾取了一把柏树子,便离开了白马寺。 天渐渐暗了下来,小妖们簇拥着马车也渐渐往人烟稀少的地方去。 小山挑开马车的帘子往外看,只见这马车越走越高,越走越高,逐渐了脱离了地面,车下生了一团七彩的云雾,白天看着只是普通的骏马也在背上生出了双翼,竟是展翅飞了起来。 小妖们有修为高的,能够自己腾云驾雾,也有修为低的,只能紧紧抓着车轮,依附着车子飞行,前前后后,浩浩荡荡,一片锦绣衣冠景从而行。 若非知道他们是妖精,只觉是群仙出行,一派神仙气象。 不过,小山将帘子放下,看向师傅,有这位在,也确实是神仙出行。 “我们要去哪里?”小山放下帘子,好奇地问 。 师傅正在将下午收集到的柏子煮熟,听到小山的话,就把手中的铜勺交给了他,“去江南。” 小山接过铜勺,将青色尚未拨开的柏子在煮沸的铜炉中焯过,再用竹漏勺将这些焯过水的柏子捞起来,放在一个莲花青瓷盘中沥水。 过了一会儿,等到这些柏子完全冷却了,师傅就取出了一块干净的木棉布将这些柏子包裹擦干净,放入了一坛刚刚开封的黄酒中密密封好,又以手代笔,在酒坛外壁上篆刻了日期。 小山接过封藏了柏子的酒坛,置入车壁内的暗格中。 等到回了洛京,就会有人把这坛子取出来,算好时间,等到七日后再开坛取出渍好的柏子阴干。 “那这次册封的神祇是江南一带的咯?”见师傅向他伸出手,小山便把手交给师傅。 师傅用一块白绫子细细的把小山沾染了水气、酒气的手擦干净,又为他涂上一层润而不腻的护手膏,仔细地像是在呵护什么宝物,闻言道:“南方多虫害,民间便常常祭祀青蛙,认为青蛙可以帮助他们祛除虫害,取得丰收,又因为青蛙多子,便也有乡野之人向青蛙求子。天长日久,这青蛙便积累了偌大的愿力,上得天听,因此这回便将其册封为四品农官。” 小山恍然,这不就是原本编外的临时工因为长年累月的辛勤苦干,终于获得领导认同转正了嘛。这样看来,天庭的人事管理还蛮人道的。 这样想着,小山便道:“天长日久,看来想要成神不是一日之功啊。”很有些感慨的样子。 师傅却冷冷一笑:“他固然有功,可也是因为这回拜在了后稷门下,烧了冷灶,才能够从众多野神中脱颖而出,得到册封。不然,似他这样的野祀天下多得是,更有的小神做的事情比他功劳还大,怎么就只有他得到正名了呢?” 啊这……小山本以为能听到个天道酬勤的正能量故事,没想到从师傅这里却得到了一碗关于官场黑暗的黑泥…… “唉——”小山不由长叹一声,“总算这蛙神不是完全尸位素餐的小神,虽然为了转正使了点手段,可也算是名副其实,看来天庭的考官司也不敢真的就胡乱作为。”也不知是安慰师傅还是安慰自己。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如今张开了一条缝,将来就有人能撬开一个口子,再以后或许就有人能开一道门,天庭吏治混乱的征兆已经显露了……”师傅却不像小山还在乐观地欺骗自己。他活过的岁月太久了,风,起于青萍之末,这场风波还未起,他就已经看到了结局。 仙道已没,人道大兴,天上地下的兴衰总是和人间的气运相连,如今人间乱象已现,天庭与地府总会跟着动荡一段时间。总不过是起起伏伏,你方唱罢我登场,一代新人换旧人。不过,这和他们却没有什么关系了。 听着师傅低沉的嗓音,小山渐渐闭上了眼睛…… 师傅见小徒弟迷迷糊糊地就往地上倒,便一把把他搂到怀里。 小山恍惚间只听见了一声低沉的笑声,神思迷离地抬头看了一眼,认出抱住他的人是师傅,便放心的合上了眼睛。 等到再次醒来的时候,马车已经停下了。 “到了吗?”小山想要揉揉眼睛,却被师傅攥住了手。 师傅从小绿手中接过一张打湿的手巾,给他轻轻地擦拭了一下眼睛,“好些了吗?” 凝视着他的眼睛好似一汪碧水,深沉无波,却又满怀柔情。 小山不知为何内心突然涌起了一股暖意,似乎刚刚在马车上听到世道将乱的不安全然消弭了,只余下淡淡的安定,像是突然被浸入融融的温水当中,舒适地灵魂都要伸个懒腰。 “好了。”小山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把手放进师傅的手中。
第11章 柏子(三) 时人重奢,奢侈之风大行其道。 这风气流行久了,便连鬼神也都沾染上了。 那蛙神在凡间混迹久了,也学会了人情世故。不仅学着人间的士子们向官府买官,也学着人间的官员们向主上进奉烧尾宴。 所谓烧尾,有三种说法,其一,说虎变成人,尾巴难办,必须烧掉其尾;其二,说新羊初入羊群,因受群羊触犯而不安,要烧掉新羊的尾巴,它才能安静下来;第三种,则是说鱼跃龙门,有天火烧掉鱼尾,鱼即化为真龙。 总之,无论是哪种说法,都意在象征前程远大,官运亨通。 这宴席最早是裴公官拜中书令之后,向当时还是宸妃的天后进奉的席面,因为名字吉利,所用食材珍稀美味,所盛食具新颖华丽,所制手法新奇繁琐,很快就被喜好追逐宫廷时尚的达官贵人们从宫内传到了宫外。 这宴席进献后不久,天后就从宸妃被册封为了皇后,果然大吉。一时,向上官进奉烧尾宴成了风气。 乃至如今,天后掌权,世人更认为这席面吉利,于是烧尾之宴便更加流行了些。 只是不知,庆祝神仙晋封的烧尾宴,和庆祝普通官宦晋升的烧尾宴有何不同了。 *** 师傅牵着小山的手,在身边侍从们的簇拥下下了马车。 只见不远处矗立着一座别院。 今夜月圆,皎洁的月光下,碧瓦朱檐,层台累榭的华丽别院灯火辉煌,亮如白昼,隐约之间还有丝竹之声随风传来。 十二对由朱红鲛纱制成的偌大宫灯,由底层层层叠叠点到了最上面,照的白玉阑干都好像变成了红色。 他们到的比较晚,宴会虽然还没有开始,但主人与大部分客人却都已经来得整整齐齐,此刻正齐刷刷地立在路边,翘首以盼。 为首的是一个老翁,头戴夹金丝幞头,身穿大红葵花锦圆领衫,腰间扎着一条玉带,远远地望见了师傅一行人,便立刻带着身后乌泱泱一片人马山呼海啸般刷啦啦跪下,整整齐齐地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伏拜大礼。 小山提着往前的脚就落不下去了,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师傅。 师傅却毫无所觉般,只是牵着小山的手,领着一群侍从们径直往前走,只在路过那一群趴在地上的人群时,轻飘飘地抬了抬手,淡淡地说了声:“起。” 王霸之气简直拉满。 小山在心里暗自吐槽,但是面上却只是和师傅如出一辙的面无表情,不动声色。既然和师傅站在一起,那怎么也不能坠了他的派头。 装高深嘛,这谁不会。 只是他是装的,但那些跪着的人却不敢认为他是装的。只觉得小山和师傅一样,定是位高不可攀的贵人。还在心中对他更敬畏了三分。 直到被叫起之后,那老翁才颤巍巍地站起身,旁边一个妙龄少妇想要去搀扶他,还被他轻轻推开了。 见师傅和小山慢下了脚步,老翁才忙挪着身子,勾着腰,小心地靠近了一点,恭恭敬敬地叉手道:“主上大驾光临,小可不胜荣幸。只是家中寒微,无可奉有,只能竭尽全力,试做烧尾之宴,还望主上赏光垂怜。” 师傅无可无不可地嗯了一声,叫小山说根本就不知道算是应了还是没有应。 但那老翁就像是得了什么不得了的回应似的,打了鸡血一般连声招呼开宴,中气足地简直和刚刚那个连走路都打颤的老头子判若两人。 也太夸张了吧,小山悄悄地扯了扯师傅的衣袖,压低声音问:“这就是蛙神吗?” 师傅便也俏皮地学着小山的样子,也压低声音回道:“就是他。” 趁着蛙神招呼着开宴,小山仔细地打量了一番这老翁。 乍一看不过是个寻常老翁模样,粗眉拙眼,厚嘴塌鼻,甚至还有些丑。但再细看,却见他双目炯然,瞳孔内似有丝丝光晕,恍若金丝琥珀一般,绝非寻常老朽。 这蛙神相当警觉,小山不过打量了他一瞬,他便如闪电般目光直直射向探究视线的来处,待发觉是小山在看他时,又迅速柔和了视线,脸上也堆起了笑,倒真似个路边和蔼的老翁翁模样。 吩咐了身边的下人两句,他忙恭敬地请师傅与小山二人进正堂上座。 在外面,已经知道这别院奢华,入内一观,果不其然。 只见四根合抱粗的朱红雕花漆柱矗立在正堂四角,云檀为粱,水晶做灯,悬挂着珍珠帘幕,妖童媛女们托着金杯银盏在鲛绡制成的帷帐间穿梭来往。满屋生辉却不见烛火,众人仰头一看,原来屋梁当中一气悬了十二颗拳头大的明珠,熠熠生辉,照得厅堂内白昼一般,毛发可见。正堂一角坐了十二组乐师,皆被绘了美人图的屏风遮住,光影绰绰下,若影若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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