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和小山携手在上首坐了。 待二人坐定了,蛙神才在左下首坐了。其余客人见状,也纷纷捡了席位,依次坐下。 只见那方才要去搀扶蛙神的少妇坐在了他的下首,与她同桌的是一个气质清癯的俊朗青年,二人衣袍皆系一色,仿佛是一对夫妻,此刻正低头喁喁私语,神色亲密。 真是满座衣香鬓影、冠盖满堂。 见主客纷纷坐定,原本停了的丝竹管弦重又扬起。 那蛙神捧着金杯,向在座的人神妖怪祝酒:“琉璃钟,琥珀浓,小槽酒滴真珠红。烹龙炮凤玉脂泣,罗帏绣幕围香风。吹龙笛,击鼍鼓;皓齿歌,细腰舞。是青春日将暮,桃花乱落如红雨。劝君终日酩酊醉,酒不到刘伶坟上土!请在座举杯,让我们共敬帝君一杯,长乐未央,千秋万载!” 于是在座众人纷纷举杯,异口同声祝道:“长乐未央,千秋万载!”一声接着一声,声声齐赞,宛如海浪一般。 祝酒毕,只听乐声大作,一阵环佩叮当,一队绝世佳人手捧金盘,脚步轻盈地从帷帐后鱼贯而出。 别院固然奢华,歌舞也确实悦目,但今天在座的客人期待值最高的还是这个席面。 食物还没到眼前,就有客人急不可耐地抻头去看,只见那几十个鱼贯而出华服丽人轻移莲步,却没有奉上众人期待的美食,反而随着乐声翩翩起舞,素白手腕执着环抱大的金盘,素白与耀金交相呼应,美人顾盼,秋波连连,姿态旖旎,美确实很美,但是那金盘却空空如也。 便有客人和身边人小声叽咕:“难不成不是上菜?” 只有一些客人看出了门道,不由暗暗腹诽,这老青蛙会玩花样。 小山也看出了些门道,举着酒杯,假借喝酒,悄悄地侧过身问师傅:“这是幻术吧?” 师傅觉得小徒弟偷偷摸摸的样子甚为可爱,一晚上冷着的脸上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心中爱他,嘴上却道:“看得出来?那我考考你,这幻术的触发物是什么?” 但凡世间幻术,总有个起终,非得用某物作为施术的触发之物,以此为基础,方能展示迷幻的功效。 小山本以为自己看破了幻术,总该得到些表扬,谁知道,表扬没有,反倒给了师傅考他的机会,瞬间只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当初在课上发呆却被老师提问的时候,不由阵阵头皮发麻。但既然他能看破此术,找出触发物也不难。 视线在堂下一扫,便伸出手指点了点远处挡着乐师的美人屏风。这屏风上几十个美人载歌载舞,仔细看分明和堂下正在舞蹈的美人们如出一辙。 师傅这回真的笑了,捻了一块杏脯放在他手里,算是“行了”。 小山喜滋滋地把杏脯吃了,甜蜜蜜地滋味在嘴巴里绵绵地化开,最后遗留一丝丝酸,吃完还点评:“渍的不错,不过还是杏果子好吃些。” 听见小山这么说,角落里一个不修边幅、看起来颇为落拓的老道士耳朵动了动,滋溜眯了一口杯中的酒,贼眉鼠眼地向小山眨眨眼,大声道:“要吃杏子,还不简单?贵人,借你手中杏核一用。”说着伸手一招,小山手里吃剩下的杏核便刷的飞到了他脏兮兮的手里。 只听他嘿嘿一笑,招来一个身边伺候的侍女,吩咐了她两句,不多时,便有人搬来了一个大缸。 那道士把杏核丢进缸里,又从旁边的案上拿了一瓶水酒,随手就浇进了缸里,一边浇一边还念念叨叨,咕咕哝哝:“小树小树快快长,吃了我的酒,还我几个杏。”如此念了好几遍。 原本还只有几个人注意到道士这里的情况,等到侍女把缸搬来,则是大部分人都注意到了他,载歌载舞的美人们也都停了下来,连奏乐的乐师都停下了手中的乐器,透过屏风瞄着情况,满屋子的眼睛都瞪着道士看。 那道士见自己弄了这么大的阵仗,不仅不怯场,还更兴奋了,哈哈笑起来,只听他一声大喝:“长!” 只见一棵嫩芽儿冒了出来,先是长出两片叶子,随后快速地抽条、长叶,一会儿功夫就从一棵小芽长成了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 顿时堂上爆发出一阵阵惊呼,伴随着惊呼,又是眨眼之间,这大树便开满了雪白芬芳的杏花,满树堆雪、碎玉压枝,浓郁的清新之气刹那间充斥了整个厅堂,那道士一挥衣袖,就手折了一支,捧给了小山。 小山下意识接过。 见小山接了,那道士不禁将他上下一打量,满意的点点头,赞道:“红红白白,可怜可爱。” 听得师傅的脸一黑,却不知为何没有发作。小山这才察觉,自己这是被调戏了? 转眼间,满树琼英落尽,那花托上便结了拳头大的红杏。 顿时满场哗然。
第12章 柏子(四) 有不可置信的人,惊得下巴都合不上,瞠目结舌地问身边的人:“可是我眼睛花了?” 他身旁的人也正吃惊地揉着眼睛呢,听了这话,忙道:“就是你眼花了,我的眼睛总不能也花了吧,便是你我地眼睛都花了,总不能这许多人地眼睛全花了。”说着呶呶嘴示意他去瞧,原来与他同来的一气凡人全都揉眼咋舌,称奇不已。 说来蛙神这场宴会,除了宴请了许多妖鬼神仙,出世之人,还邀请了不少曾经给他修祠造庙的富商权贵,可谓是三界混杂。方才这两个搭话就是某地首富与当地县令。 世俗之人,便是曾经和方士、和尚、道士打过交道的,见识过他们的神奇手段,但囿于凡人胆识,许多惊人手段就不便施展在凡人眼前,所以这样神奇的道术,他们还是第一回见。 其实哪里是只有在座的凡人吃惊呢,便是在座的许多非人也吃惊呢。 有一个鬼将,他生前是前朝的大将军,因昏君误国,战死沙场,和手下忠心的部卒因为心中怨恨不愿轮回,死后常年徘徊在从前的战场遗址,后来被五方鬼帝之一的东方鬼帝收为部下,如今江南道鬼部正由他值守。 这回蛙神宴会便也请了他,这杏子被“种”出来时,他正撕扯了一只糟鸡,踞案大嚼。 这糟鸡糟得十分入味,咸滋滋的,那将军生前便爱吃鸡,此时更是吃的尽兴、头也不抬,但这糟鸡毕竟是盐渍之物,吃的多了难免有些焦渴,可桌上的美酒又刚喝完,正欲寻人给他再上一壶酒时,便见堂下一缸中生了一棵杏树,树上结满了水灵灵的红杏。 这鬼将顿时眼前一亮,便蛮横喝道:“兀那道人,本将军吃肉吃得渴了,还不快将树上杏子摘来,给本将军解解渴。” 席上的凡人正议论纷纷,猜测着这杏树和满树的杏子是不是真的,但身为凡人,无论如何也不敢在神仙妖鬼云集的席面上出头,便满指着有人帮他们验一验。谁知这鬼将在这当头撞了上来,登时就有人在心中叫好,来得正是时候。 那道士听了这话,朝那鬼将一拱手,高声回道:“将军稍候,待我先把借的本钱还给贵人。”于是从桌上取了一只金盘,一挥衣袖,便收了满盘的红杏。 凡人中又爆发出小声惊呼,惹了在场侍候的婢女们好几个白眼,在心中暗讽:果然凡人没见识,不过是个小搬运术罢了。 那道士笑嘻嘻地把一盘红杏放在了小山案前,“贵人,方才借的本钱,老道我已经十倍奉还了。” 小山一看,那金盘中果然不多不少正好十个红杏。 小山还未回话,反是师傅冷哼一声,“巧言令色,不安好心!” 那道士还面无异色,还掏了掏耳朵,十分不以为然的样子。倒惊得在一旁的蛙神浑身一哆嗦,忙招来管家低声喝问:“这道士是谁,哪家道观的,怎么这么不晓事?” 管家心里也和吃了黄连似的,有苦说不出。方才那道士冒头的时候他就觉得不对,他不记得自己邀请的道馆里有这么一号人呐,翻了客人簿子一查,果不其然,这人分明是不请自来啊。可是要去把他赶走,也来不及了,只能盼着这个不速之客安分些。 但怕什么来什么,这人闹了这么大阵仗,把原本安排好的宴席都打断了,直接把蛙神的一番精心设计给弄得乱七八糟,管家心里正胆寒呢,就被蛙神招了过去。 其实蛙神对自己精心安排的宴席被人捣乱,虽然心中有些恼怒,但还不至于让他心惊,他且惊且怖的是那道人三番两次地纠缠小山。 虽然不知小山身份是什么身份,但只看他与帝君亲密无间的情形,便知道他定是尊上禁脔。这回他向蓬莱岛递帖子,本来并没有奢望可以得到回应,毕竟蓬莱一向游离在三界之外,帝君虽是天下神仙统领,可早就把权柄交给了天庭,自己则悠游世外,行迹无踪。 谁知竟有意外之喜,帝君竟能亲至! 正是喜得浑身发抖时,偏这道士不知从什么犄角旮旯撞了出来,还惹得帝君两次皱眉,把蛙神原先因为帝君亲至而飘飘然的心神一下子给震得粉碎。 那边蛙神强逼着管家去查这道士的底细,这边道士已经把树上的杏子全都摘了下来,除了让婢女给鬼将端了一盘子,其余的都分给了在座的凡人,正好一人一个,一个不多,一个也不少。 拿到杏子的人虽是高兴,但也迟疑,听多了狐鬼们常常将树叶淤泥变化成食物捉弄凡人,便不由得担忧,这杏子究竟是不是真的,能不能吃。 但那鬼将却在拿到那盘红杏之后,直接就连吃三个,边吃边点头:“不错,这杏子好,甜。” 眼见鬼将吃了三个都没问题,其余人也都纷纷把杏子吃掉了。果然又甜又多汁。 然后就见那道士以手做刀,抬手一劈,喀喇一声,杏树应声而倒,那道士把杏树扛在肩膀上,迈着步子,慢悠悠地往门口去,嘴里还含含糊糊地唱道:“他年因果一朝消,种的什么因缘,尝得什么果报。前生修不得,今生得不了……” 蛙神忙叫家中的护卫去拦他。 可也奇了,明明门口的护卫伸手将要拽住他的衣角,可定睛一看,手里却什么也没有,那道士的步伐一丝不乱,慢悠悠地走远了。门外夜色深了,再要看,也找不到道士的踪迹了。 虽然面子上挂不住,但这下蛙神也知道这个道士是个世外高人,他新做了天庭的农官,还不清楚这人是什么路数,不好贸贸然出手去拦他,虽是眼睁睁地看着他走了,但却在心中将此帐记下,以待后面来报了。 虽是半路被这道士打了个岔,但好在主人家还算端得住,因此即便客人的兴致已经不如开始那样高,却也纷纷坐了回去,重又欣赏歌舞。 小山则从金盘中拿了一个杏子吃着,新鲜的红杏,酸甜多汁,一泯就是满口香甜。 这时歌舞也到尽头,堂下数十个绝色佳人瞬间定住,化作一道道流光凝成了一尊尊塑像,原来竟是面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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