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烧尾宴的第一道菜——素蒸音声部。 早就看出名道的不过一晒,恍然大悟的凡人们则是啧啧称奇。其实若没有道士种杏这一段打岔,这第一道菜确实可以先声夺人。 只是见过了那道士的手段,再看这道菜就不功不过了。 精心设计付诸流水,蛙神焉能不恨,只是先按住不表,又在心中记了一笔罢了。 面美人固然愉悦了大家的眼睛和耳朵,但肯定是不能吃的。 冷盘早已上了,无甚可说的,诸如鬼将这些粗物,也早把里边的肉菜吃得干净。 侍女们把面美人撤下后,伴随着一阵阵肉香,一道道热炒、汤羹纷纷端上了客人们面前的方案,光饼就有8种之多,各种馅料的馄饨竟达24种。另有林林总总各色煎、炒、烹、炸、炖、煮的繁多菜品,琳琅满目,使人目不暇接。 一面吃,身边侍候的婢女一面为客人们柔声介绍菜色,诸如贵妃红,是精制的加味红酥点心;甜雪,即用蜜糖煎面筋一类;白龙,即鳜鱼丝;凤凰胎,即鸡腹中未生的鸡蛋与鱼白(鱼的精巢)相拌煮;箸头春,即烤鹌鹑;乳酿鱼,即用羊奶烹烧整条鱼;五生盘,即用羊、猪、牛、熊、鹿五种动物肉细切成丝,生腌成脍,再拼制成花色冷盘…… 最后还有一碗长生粥,则是用各色稻米熬煮而成,非是实力雄厚,恐怕有些米,凡人终其一生都没见过;一碗青精饭,将米蒸熟后晒干,再浸乌饭树叶汁,复蒸复晒9次,所谓“九蒸九曝”,成品米粒坚硬,可久贮远携,这里用沸水泡食。 奢华远胜寻常官宦所献之宴。 连小山都好奇地尝了好几道菜,师傅见小山兴致颇高,便坏心地给他盛了一碗仙人脔。这道菜实际上就是鲜奶炖鸡,因汤色奶白而闻名。 有个识货的小妖在一旁凑趣:“这汤当用人乳入菜,方得如此奶白,看来这老青蛙还算内行。” 顿时就把小山恶心地够呛,把碗塞给小绿后几乎就要作呕。 还是小绿接过汤羹后嗅了嗅味道,忙道:“这汤里掺了黄精,因此才会雪白,并没有人乳。” 师傅则笑着把小山搂到怀里,小山气得狠狠瞪了师傅一眼,他就知道,那道士故意气他,他肯定要找补回来的,不过是一支杏花,一盘杏子,真是小心眼。
第13章 唵叭(一) 说话间已过子时,月亮虽还高悬,但小山却有些疲惫了。 迷迷糊糊地又吃了点东西,师傅就带着小山先行离席了。蛙神自是带着客人恭送不提。 熬了一晚上,一上马车小山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次日醒来时,早已经回到了家中。 小山慢悠悠地从床上起来,踢踢踏踏着鞋子就往外室去。 一室寂然,果然见师傅正坐在窗下看着一卷书札。 清凌凌的日光透过窗棂照到师傅脸上,映着他沉静的面容,整个人仿佛是冰雪雕塑而成。 一旁的小妖们都战战兢兢地立在角落里侍奉着,整个室内安静的连一根针落在地上都听得清清楚楚。 只是这冰霜一般冷凝的氛围,在小山趿拉着鞋子,披着一件外衣出来的时候,就化作融融生气,宛如一幅精心绘制的画作陡然间活了起来。 师傅下意识就含笑看他,待看到他身上衣服不好好穿,鞋也只是趿着,不禁眉峰一皱,把手中书卷一丢,走过去将他抱坐在榻上,“怎么衣服不穿好就出来?” 原本就战战兢兢的侍从们更加惶恐,忙跪下谢罪:“主人恕罪,是奴失职。” 生活得久了,他们早就知道这个家里最不能怠慢的是谁。 师傅固然尊贵无匹,可素来目下无尘,一向是把他们看作草芥尘土一般,对他们的服侍也从来是居高临下的审视,无从说是满意还是不满意,有时候小妖们都觉得自己是在服侍一座神像。 而小山则很鲜活,喜不喜欢,讨不讨厌,全都表现在脸上,嬉笑怒骂都是活生生的,虽然小妖们也敬爱他,但小山实在是个过于平易近人的主人,有时候难免让他们生出懈怠之心。 高高在上的从无惫懒,平易近人的却容易怠慢。 但怠慢了后者,前者却会震怒。匹夫一怒,不过血溅三尺,天子一怒,却要伏尸百万。 师傅仔细的帮小山穿好外衣,又把他的脚提起,放在自己膝盖上,嫩生生地两只脚,衬着师傅身上黛色的衣袍,简直像是两块儿凝脂冻,看得他愈发怜爱了,宝爱地握在手中,像是要把小山的脚暖热。 脚还没热,小山的脸就热了,忙扯了扯他的衣袖,声音轻轻的:“不关他们的事,你知道的,我不喜欢房里有别人。醒来又看见你不在房间里,就急着出来找你,所以才没穿好衣服。再说了,中秋还没过,还不至于就冷着了。” 但师傅却仍是低着头,沉静着眉眼,仔仔细细地帮小山把鞋子穿好。 听小山不以为意的样子,房中的侍女们却更加内疚了。尤其是小绿,她自从到了小山身边,一直都是担任着贴身大侍女的职位,甚为骄傲,没想到竟然也在主人的宽容下,懈怠了,于是一咬牙,伏跪请罪道:“主人宽厚,奴婢却不该恃宠生骄,请尊上赐奴婢打神鞭!” 小山虽然不清楚打神鞭是什么东西,但见小绿这下定决心的模样,知道肯定是极为严厉的刑罚。 刚准备出言阻拦,却听师傅已然下令:“为首的去领三十鞭,其余从者,皆发回本籍,再不许到跟前伺候!” 顿时房中侍从们一片凄云惨雾,但却根本不敢求情,只能如丧考妣般退出房内。 只有小绿心头生出浓浓侥幸:幸亏她诚信悔过,虽然领了罚,但也代表尊上饶恕了她,若是和其他侍从一般心存侥幸,仗着主人宽厚不计较,恐怕留给她的下场不仅仅是遣回族中那么简单了。想到当初冒犯过小山的那只花精......小绿一阵胆寒。 面上虽是还是十分端得住的样子,但走出房内的那一刻也不由腿软。 等到侍女们全都退出了房间,小山坐在榻上,晃悠着双脚,问道:“何必这样小题大做?妖族侍奉我已经很周到了,这次不过是件小事,未免求全责备了吧。” “天下大事,必坏于微。一旦有了懈怠的苗头却不予以警慑,就会败坏风气,最终酿成大祸。何况,现在是风云骤变的时候,人鬼神妖都各有异动,不借此机会震慑他们,恐怕他们会生出异心来,到时候就不是这样小惩大诫了。” 小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隐约能感受到那种蠢蠢欲动,风雨欲来的气氛,但是总觉得天下大事于自己这样的小人物是关系不大的,可是听师傅这样说,又不由产生了一种,潮流之下,众生裹挟的不安感。 于是有些忧心忡忡地说:“那我们需要做什么准备吗?” 师傅这会儿却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不必做,一动不如一静,我们只需要置身事外,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小山听得云里雾里,但是既然师傅说什么都不需要做,那他就什么都不做好了,过自己的日子,这件事他还是很擅长的。 *** 因为和师傅出游,所以为朱夫人制香的事情就耽搁了,今日却无事,正好可以操持起来。 小绿被发去受罚了,接替她的是绯绯。 其实若是论资排辈,绯绯才是最早到小山身边的。早在岭南的时候,绯绯就因为躲避一个凡人的追求,托庇到了小山门下,那时候,小山不过才十岁出头。 只是绯绯虽然来的早,却寡言少语,还总是烂好心帮助凡人以致招来纠缠,所以早就被后面来的侍女们排挤出了小山身边,只能管些铺子里来往的杂事。 这回因为师傅生气,发落了好一批近身伺候的人,绯绯这才能补上缺,回到小山身边。 她虽然心潮彭拜,但却因口舌笨拙,不知怎么奉承才好,只能卖力地帮小山把大块的檀香和乳香磨成粉末。 她一个人又是切,又是磨,无意中把一边打下手的侍从们排挤的连根针都插不进,只能束手站在一旁,个个面寒如霜地盯着她干活。 害怕她痴性上来,才回来就又得罪同事们,小山只好强行把她的工作抢下来,吩咐她道:“竹炭没有了,绯绯你去银婆婆那里取些新制的竹炭来。” 绯绯这才放下手中的活,一阵风似的去了。 原本肃立在一旁的侍从们则迅速接手了绯绯的工作,宛如面具一般僵硬的脸上也柔和起来,小山暗自叹息:果然,绯绯这个鲁直的性格,又得罪了人。 红玉暗觑小山神色,见小山心情不错,似乎并没有被早上的事情影响,这才捡了一个话题说:“说起银婆婆,这些天她老人家终于把占据她家的恶客赶走了。” 小山早就发现因为小绿受罚,又撵出去一批人后,身边的小妖们就有些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对待自己也格外小心翼翼,这会儿好不容易有个红玉主动来搭话,就顺水推船地想要让他们安安心,便接话道:“我也听大郎说起过,银婆婆又在西市开铺了,只是到底什么情形却不清楚。” 红玉手上活计不停,用袖子擦了擦汗道:“是早些时候的事情了,那时我们都不在铺子里,只留方栋看着,谁知银婆婆就拄着杖了上了门,说是要买唵叭香,她要用唵叭香驱恶人。” 在旁边炼蜜的灵娘就好奇地问:“唵叭香是什么?”她是个小土妖,从前生活在山里,生性又老实,见识就很浅薄。 不过唵叭香确实是个冷僻东西,别说灵娘不知道,就算有些久经红尘的妖精也不知道,所以便都巴巴地望着小山,都等着他给大家介绍。 小山就笑,“海外有个小国,那个国家生了一种树。这树长在海边,死了就落到海里,在海水中浮沉数载之后,浸透了海水的残木就会浮上海面,整个树身都会变成灰色,上面有着一个又一个的小孔,有风吹过的时候,就像是在念唵~叭~后来有人把这木头捞上岸来烧,发现这木头燃烧时香气冲天,恐怕是种极品香料,因此便叫它唵叭香,运到中土来卖。”解释了唵叭香的由来,小山又给小妖们说了一段关于这香的往事。 相传前朝江陵有位少尹姓裴,他有个十岁左右的独子,聪明绝伦,过目不忘,这少尹向来极为爱他,但有一天他的儿子突然生了一种奇怪的病,无论裴少尹给儿子请了多少大夫都看不好,反而服药之后这儿子的病情变得更加严重。 有一天有个方士突然到裴少尹家中,说:“你的儿子是被鬼迷住了,这个鬼是从前你的债主,他因为尚未讨债就先死了,所以死后怨念不消就来缠你的儿子,想让你因为儿子死去而痛苦。” 于是裴少尹虽然将信将疑,但由于走投无路,只能问:“那有什么办法可把这个恶鬼驱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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