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去病定睛一看,只见这内室中燃着几对大蜡烛,照得房内亮如白昼。 一位头戴儒冠、相貌堂堂的中年男子坐在当中,一位金钗玉环、风韵犹存的妇人坐在他的左下首,二人都在四十以上的年纪。 中年男子右下首坐着一位年轻人,约有二十多岁;他的身边坐着一位女郎,才刚十五六岁的样子。 各色酒菜摆了满满一桌,他们身后都立着几个仆人婢女,以备给主人随时添酒加菜。 堂下还有一队女乐,正在演奏。 这四人正在饮酒说笑。若不是知道这是在自己家中,耿去病还以为自己闯入了哪位官宦之家呢。 他当下就提着剑,大笑着步入室内:“贵客从何处来,怎么在我家宴饮却不来请我这个主人?”惊得一屋子女眷忙都避入帷幕当中。 那男子却颇能自若,朝耿去病解释,自己姓李,乃是涂山氏一脉,刚刚从外地搬回老家,但因为他们一家离开故地已经很久了,自家的宅院都变得破败,完全不能住人,虽然已经请了人来修缮,但暂时却找不到地方居住,情急之下便窃据了耿家的这个别院。搬家过程中产生了一些噪音,因此骚扰到了主家,现在他们已经安定下来,以后就不会再出现怪事了。 耿去病因此知道了他们是狐。但却并没有害怕,反而笑着坐下,向他们讨酒吃。 这李翁见耿去病并没有驱赶他们的意思,便又重新让女乐演奏,又让婢女给他倒酒布菜,还向他介绍了自己的儿子和妻女。 旁的便罢了,当介绍到青凤的时候,那耿去病一下子就被美丽多情,柔婉妩媚的青凤迷倒了,忍不住向老翁求娶青凤为妾。这李翁正因窃据了他家的别院,又被主家抓到了,满心不自在呢,听到主人家要纳女儿为妾,也只能捏着鼻子应了。 因此,这青凤就做了耿去病的妾室,后来耿去病被派任潍城司马,青凤就跟着他去了潍城,在任上为他生了一个小女儿。 “——因这小女既是庶出,又是狐女所生,所以即使是世家女,在本地也没有人家愿意聘娶。直到朱侍郎从外地调任潍城县令,他是庶族,又不是本地人,并不熟悉内情,自己妻房早逝,独子尚在稚龄,便打算再娶一房妻子,耿家为了笼络他,就把这个女孩嫁给了他做续弦。” 说到这里,红玉顿了顿,“只是青凤的结局并不好。人寿毕竟短暂,固然和耿司马恩爱情浓,又为耿司马生了一个女儿,但耿家却一直嫌弃她是异类。耿司马去世之后,耿司马的大儿子并不奉养这位庶母,而是把她赶到乡下的别院去了。这别院甚为破旧,连个侍奉的仆人也没有,青凤不得已,只能自己接些针线活计回来做,以此换些糊口的米粮,处境甚是凄凉。李家人见自己的女儿沦落到这个地步,便把青凤接回了家,一家人都搬回了琅琊山中,从此就和耿家断了联系。这是我去山东访亲的时候,听族中和李家相识的亲戚说的。” 这时候,太阳已经落下了,帷帐中点起了手臂粗的香烛,侍女们又在帷帐下方系上了拳头大的明珠压帘,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绵长的芝兰香气,这是香烛点燃的味道。 帷帐外面,从洛水回来的大郎正领着家中的小子们,在果木架起的烤架上,烧炙一只乳猪,滋滋的冒油声,混杂着醇厚香甜的油香,随着幽微的晚风,隐秘地飘进了帷帐之内。 小山忍不住嗅了嗅鼻子,被这似有若无的肉香勾起了食欲。 小绿见状,忙递了一个眼色给守在帘子边缘的小丫头,这小丫头一溜烟钻出去,稍许,便捧着一只偌大的,盛了切好的乳猪肉的金盘进来了。 小绿上前接过金盘,奉在两位主人的案前,师傅便夹了一块,喂到了小山嘴巴里。 尝到了柔嫩多汁的猪肉,小山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小绿又忙倒了一杯石榴汁放在小山手边,以备主人解腻。 小山吃了几块猪肉,又喝了两口石榴汁,这才满意地放下杯子,“难怪朱夫人年近四旬却还容颜不老,原来是这样。看来她能知道我们家铺子里有忘忧香,也不仅是因为听说了我们家的名声,来碰碰运气的缘故。恐怕也是因为她和母家并没有断了联系,从狐族那里得到了一些风声。” 红玉闻言,忙惶恐地伏下身体,请罪:“主人恕罪,狐族人数众多,恐怕一些生活在偏僻地界,消息不灵通的狐狸们并不知道主人的威名,只是听说了家中香铺会售卖一些世所罕见的奇珍异宝,因此莽撞得将消息透露了出去。” 小山见红玉如此诚惶诚恐,不由有些无奈了,他难道是一言不合就要把人拉出去灭掉的暴君吗? 小绿见小山脸上露出了无奈的表情,忙笑着把红玉扶起来,“主人并没有要怪罪狐族的意思,姐姐快起来吧。” 红玉小心地观察了小山的表情,见他确实不是生气的样子,这才又恢复了镇定。 这时就听一个娇嫩的女声笑道:“关于朱夫人,奴还听过一个传闻呢。”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绒毯的边缘坐着一位身姿曼妙、容貌俏丽的少女。 她见众人的目光都向她投来,便挺了挺胸膛,昂起脸,让她的容貌更清晰地暴露在烛火之下,却是小绿说过的,和她一起参加过裴公宴会的另一位菊妖。 小绿请她到绒毯前列来,那小妖自称秋娘,跪下向小山和师傅磕了个头,便道:“我听在朱侍郎府上当差的姐妹说,这朱夫人是个面慈心狠、嫉妒心很强的女子。她虽然嫁给了朱侍郎已经有二十年了,但一直都没有生下属于自己的孩子,所以一直都很忌恨朱侍郎的大公子,若不是因为一直不能有妊,恐怕朱侍郎的大公子早就死了。” 就有一个小丫头接话:“难道朱侍郎府上没有别的孩子吗?” 秋娘摇摇头,“有过,但是都没活下来。这朱公子是朱侍郎唯一一个孩子。” “呀,竟这样恶毒,刚刚听主人说朱夫人要为儿子祈求姻缘,我还以为她是一位慈善的后母呢。”一个穿着鹅黄色衣服的侍女愤愤地说道。 “是呀,真是丢我们狐族的脸。”这是一位狐族的侍女。 “可是一个女人,若是她真的爱慕一个男人,又怎么能够忍受他和别的女人有孩子呢?”也有一个侍女和朱夫人有些共情。 红玉听了她这番说辞,不禁冷笑道:“难道一个爱字就能掩盖朱夫人残害人命的罪过吗?若是这样,天下多少恶毒后母,都能因为爱夫,而饶恕她残害前面所出子女的罪过了。” 这话说得方才那侍女哑口无言,羞臊地躲到人后去了。 秋娘还没有说完,只听她道:“这回朱夫人向主人求购忘忧香,确实是从她的母亲那里得到的消息,而且她的母亲还向她传授了一个秘法,只要在使用秘法时点燃无忧香,就可以让施法者心中所爱之人,从此心中眼中只他一人呢。” 这下连师傅都露出了兴味的表情:“哦,原来狐族之中还有这种秘术吗?” 周围侍候的狐族纷纷出列伏跪,红玉作为在座狐族中身份最高者,便被推出回话,“回尊上的话,狐族之中,确实流传着这种惑人秘术。只是这种媚术往往只对意志不坚的人族才有效果。况且我等狐族素来天生媚态,霍乱人心向来仅凭自身即可,这样外道的手法,一直是不屑使用的。但,玄狐毕竟乃涂山嫡脉,或许有些不为人知的秘法也不一定。” 小山也好奇道:“都是狐族,涂山氏和其他狐族比起来,难道还有什么独特之处吗?” 红玉恭敬回道:“天下狐族皆出涂山,涂山氏乃是狐族中血统最为纯正,也是最为接近天狐的一脉。他们这一族因为流传时间长了,所以有许多不为外人知道的秘法,便是同为狐族,我们也并不清楚。” 其中秘辛,红玉虽为一族少族长,也不甚了解。 但师傅却猜到了一二,见小徒弟一脸抓心挠肺地想要知道,但是却没办法得到回答的样子,就故意逗他:“我倒是知道,只是——你知道的?”说着点了点自己的脸。 把小山纠结地要命,一方面,确实是想知道内情,另一方面,则是不想满足这个随时随地想占自己便宜的骚情师傅。心里就像是炒栗子一样,翻来翻去。终于,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一咬牙,一闭眼,飞快地在师傅脸侧啄了一口,蜻蜓点水似的。 师傅只觉得一阵温香靠近,脸上轻轻地点过一丝湿润的气息,还来不及留恋,就飞速地离开了,心下是十分的不足,但也知道当着这些小妖的面,小徒弟能做出这样的举动已经是突破了他的底线了。 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不能着急,总要让他慢慢得放开,他们可是天作之合,天生的道侣,毕竟他还年轻,羞涩些也别有一番风味。 于是将他搂在自己怀里掂了掂,像是要称一称这宝贝有多重,又密不透风地环住。 只听见师傅醇厚的声音在小山耳畔响起:“昔时,帝辛冒犯女娲,女娲便派遣了使者去青丘国,请青丘国的嫡脉去迷惑他,以此来达到覆灭商朝、报复帝辛的目的。这青丘国的嫡脉就姓涂山氏。但帝辛虽好女色,涂山氏也确实姿色过人,可是帝辛毕竟是天下共主,一向谨慎多谋,再美艳的妇人也难以把他迷惑到了亡国的地步。于是女娲就向这涂山氏传授了一种隐秘的媚术。涂山氏得教之后,果然不久就迷惑地帝辛做出了许多极暴虐的决议,这才使得商朝气运全失,不久就被周朝取代了。后来这涂山氏被姜子牙斩了,青丘国也因此灭国,但念在他们也是奉命行事,就没有将青丘余脉们赶尽杀绝,如今天下的狐族,便是这些余脉的后人。想来那涂山氏在死前,便把女娲所授秘术秘密传于族中了吧。” 小山听到这里,忍不住皱起了两簇淡淡的眉毛:“朱夫人得到了这么厉害的秘术,岂不是要害了朱侍郎,幸亏实施这个法术需要忘忧香。”于是他很是坚定地对家中的小妖们命令:“无论什么情况,都不要让朱夫人拿到忘忧香,不然出了什么事情,因果可是要算到我们头上的。” 家中的小妖们齐声应是,显得小山很有威信的样子。若不是他还软软地坐在师傅怀里,恐怕还更有威信些。 这幅威风凛凛,发号施令的气派模样看得师傅更喜欢了。于是这天晚上,硬是要小山像晚餐时那样,颐指气使地对着自己发号施令,就是发出的命令嘛~这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第9章 柏子(一)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威风了大半夜的小山果不其然地直到日上三杆,才浑身酸软地醒过来。 哼哼唧唧地在蓬松柔软的被褥里翻来覆去好一会儿,把一旁睡得标标准准地师傅都弄醒了,才有些不甘不愿地准备爬起来。 只是劳累了大半宿的腰腿到底没那么快恢复,一个不小心,小山就跌倒在了师傅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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