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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邪闭上眼装睡，感到身边那人轻手轻脚地上床躺下，便不动了。 夜里很安静，几乎听不到那人的呼吸声。 吴邪催眠自己快些入睡，耳畔却听见张起灵平淡的声音： “你睡着的时候，永远都很放松。” 一只手悄然握住吴邪的掌心，轻叹响起。 张起灵悠悠地道：“我也清楚，并不全是你一人的问题。” 吴邪没料到他会先开口，便安静地听他说话。 “开始你总是会笑，渐渐的你却不笑了，有时候想对我说什么，却又胆怯地吞回去。吴邪……你知道我看到那时的你，是什么心情吗？” 张起灵的声音令人恍惚，吴邪一时迷茫了。 “我很心疼。”那人平静地说。 “小时候的你，一直在我身边渐渐长大，等我再回头看一遍，我很清楚，有些事我无法挽回，有些事，我永远会记得。” “过去的事无法改变，我不想将来再有遗憾。” “我很抱歉。” 吴邪怔怔听着张起灵的话，字字句句都在心上飘着，却无法触到实底。 他并没有失去什么。他想。 一路走来，有过遗憾，有过成全，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张起灵并没有需要道歉的地方。他想。 没有人可以为走过来的路道歉，每一道刻痕都是心甘情愿，也是无怨无悔。他此生拥有了张起灵，张起灵也拥有他，一路上并不轻松，却不是只有坎坷。 若非如此，他们又怎能重逢，怎能相守？ 吴邪心中难过，说道：“小哥，我好好想了想，的确是我不够珍惜。” 他轻轻靠在张起灵肩头，说：“这些年我习惯了，风里来，雨里去，就没出过大事。你一回来，我又找不到北了。我知道你心疼我，想以后的事有你担着，我能轻松点，但我从来没觉得累过。” 张起灵淡淡道：“我在青铜门后见到那之后的你，总是皱着眉。”他在黑夜里轻手点上吴邪的眉心，那里有一些痕迹，经年烙下了。 吴邪握住他的手，收在怀间，语带笑意地说：“那是我要摆架子给下面人看呢。” 他说了笑话，又极快地认真道：“其实，哪里有不累的。你养我这么大，我要是这点能耐都没有，说出去怎么好意思见人？你也别太往心里去，人都是要长大的，我爹娘去得早，身边就只有你，这次好容易重聚了，你都不夸我几句，见了面就骂我，还……” 他说到这，脸上红了一红，所幸静夜里看不见。 “我原以为就不是功劳也有苦劳吧，小哥你虽然是我的夫君了，到底……还有那个身份，我的确非常在意，你究竟如何看我过的这十年。” 吴邪舒了口气，终于觉得压在心间不明的大石落下了。 “很难想吗？父为子纲，你我虽不是那般关系，到底有养育之恩，我其实……真的很想听你说一句：‘吴邪，你做得很好，今后的事都不用我操心了，你直办便是。’可我终究还是没有得到你的称赞，没能像张大佛爷那样，听你认同我一句。” “吴邪……”张起灵难得地欲语还休，伸手揽过他。 “小哥，你口里说的却非心里想的，风雨同担，到底是你替我遮下一片天。我知道你的好意，也懂你的心，但我真的不是当初那般了。若说我有太过执着的地方，你似乎也相同。像今日的事，换了以前的你，一定不会让我先走。你又在怕什么呢？” 张起灵默声不语。 “你怕我出事。”吴邪自己回答了，“这一点不像你，曾经的张起灵，任天塌下来也不会皱眉头，一直那样强大。” 张起灵说：“你错了。” 他忽地一声轻笑，夜里十分突兀，很快便又道：“十年前，张家突然出现了青铜铃铛，我是怎么做的，你应该记得。” 吴邪一时语塞。 “我也只不过是一个凡人而已。”张起灵淡淡道，“人一旦有了牵挂，总不会如过往那般无所畏惧，不过，也远比过去要来得更强大。曾经我一心守护张家，后来我一心想着你，不管哪种，都不是轻松的事。” 那人轻抚吴邪的头：“如果再来一次，我依然会送你走，哪怕知道会和你分离十年。在青铜门里看见你被张隆半施加催眠的时候，我就已经明白了。” 吴邪安静了片刻，说：“那我也一样。今天的事，就算再来一次，我也依然会这样做。” 抚摸的手停顿了。 吴邪叹息：“小哥，你明白了？这就是为何你我至今都无法坦诚以待的原因。” 他半撑起身子，直视张起灵的眼睛：“你不是不相信你自己，你只是不相信我。十年了，你错过的时间，不能令你接受如今的现实。小哥，你不能活在过去，也不能当我还是过去那样，这样我们永远都无法妥协。已经够了，现在，你还不愿意清醒吗？” 张起灵看着上方的吴邪，心下微动，却不知该说什么。 “如果你愿意相信我，今天留在屋里的就是我们三个。也许我没有那么好，像你想得那般强大，但我很想问，你真的接受了现在的我吗？” 吴邪的双眼在黑夜里无法逼视。 “小哥，你也要记得回家。” 一声轻语尽衷肠。 张起灵看了他许久，终是压下了他，吻上他的额头。 “对不起。” 不再轻描淡写，不再避重就轻，此刻，张起灵切切实实感受到名为愧疚的情绪在心里滋生，意识到他紧紧抱在怀里的人和当初是如何不同。 他说过风雨同担，他承诺不再抛下，但他从未认真地看过现在的吴邪，他心中的心疼一如既往，却从未好好正视过现在的吴邪。 他错了，错的离谱。 他一直逃避着那个事实，假装在青铜门后“陪”了吴邪十年，但他始终错过了这十年。原来，一直说着“你与过去没有什么不同”的他，才是那个不愿直面现实的真正的人。 他始终带着一份愧疚，因为当初没有带走吴邪，哪怕他再为吴邪的成长欣慰，终究有一份想要弥补的心。尽管他和吴邪之间，谁都没有错。他想了很多，关于他们终于能够长相厮守的未来，却不曾有过一刻，真正接纳承受吴邪的过去。那是他养大的孩子，他没能好好护着，于情于理，他都会心生自责。那是超越了血缘的情分，早已刻进他的灵魂。 曾经他在那间溢满橘香的房里提点吴邪，让那个迷途的孩子找回一条归家的路。如今的吴邪毫不退缩地直视他，认认真真地要他看清回家的路。 那个在家中盼着他回来的孩子，心里充满了无数的希望，却被他一点点地磨去。 他抱着吴邪，疼惜地蹭了蹭。持重如他，早已看透红尘诸事，却在最爱的人身上有了迷障。他向来执念深，却不曾料入了惘执。 幸好，为时不晚。 幸好，吴邪依然是那个聪慧而敏锐的孩子。 “我已经回来了。”张起灵终于说。 “这次是真的。” 吴邪心满意足地笑了。 他蹭了蹭张起灵的头，忽然说：“这样才乖啊。” 张起灵一愣，翻身压住他说：“过了啊。” 吴邪轻轻吻上他的脸颊，眷恋地蹭了蹭，满足似地轻叹。 “小哥，我们一起好好地过日子，好不好？以后都不要再分开了。” 张起灵顺着亲吻怀里的吴邪。 半晌。 “嗯。” 他们还有千百个昼夜，无数个年月，那便是地久天长。 次日，吴邪和张起灵早早起身，便过厅用饭。 胖子早就坐在桌边翘着二郎腿，吃着满桌精致的早点。 那刘叔真对他们尽了心地伺候，光光面点便有十七八种，再加上南边惯食的粥点，其余各色小吃，堆得人目不暇接。他似乎得知吴邪和胖子从北城来，因而所做口味都偏向那地，即便是南边的食物，口味也比寻常的重些。 胖子吃得不亦乐乎，连连称道，对张起灵的安排又满意几分。 张起灵倒只随便吃了一两样，便停住了，替吴邪满上一碗黑米豆浆，再递给他一根松脆的油条。 胖子边吃边问：“小哥，这庄子真不错，看来你在这里呆了很久，都能做出这等规模了。” 张起灵看向一旁的刘叔，道：“是刘叔一人打点，费心了。” 刘叔连道“不敢”。 张起灵又说：“刘叔，这次我离开后，你可以将庄子当作自己的产业，将家里人接过来颐养天年，不用再两地奔波。” 刘叔大惊失色：“张爷，您这是要去哪里？” 张起灵平静地道：“我要回我的故乡，不会再出来了。” 刘叔面色大震，许久才压下，对张起灵毕恭毕敬地鞠身道：“……听张爷吩咐，那就再多几日让我伺候您三位吧。” 张起灵点头答应。 刘叔颓然地退下了。 吴邪心中一丝感伤，张起灵仍是那个张起灵，不论在何处，都能吸引一堆忠诚的下属，甘愿追随。他对刘叔起了同情之心，却又感同身受，一时也有些吃不下了。 张起灵见状，宽慰他两句，便提起了这个庄子的来历。 这座农庄，原是张起灵寻着记忆，想起南归的事，却又没有想起全部的路，才勉强买下的一处落脚地。他在隔着两里外的湖山镇住了许久，和当地的人混熟，渐渐地想起了事情，才发现湖山镇的客栈竟然是昔日的张海客兄妹所开。 他费了些周章，在当地培植了势力，刘叔便是当时落魄湖山，被他挖掘来农庄作管事。随后，他便开始打探吴邪的消息，一路到北城，对吴邪近年的事也知道了不少。只不过吴邪十年里多有成长，许多私下里水深的活，没有让他查出来。 等他再想细究，就传来吴邪的死讯，张起灵何等记忆，立刻想起吴邪出事那日，正是十年前他在其记忆中杜撰的祭日，当下有些急切，宁可挖遍山地，也要找出吴邪的尸骨。 幸好他是个不见死地不罢休的性子，才发现吴邪之死隐约有蹊跷，便又明察暗访，终于让他发现了吴邪的踪迹。此番失而复得，更教他感慨无限，对上天心存感激，才安排一切，要带吴邪去南乡。 至于路上许多变故，吴邪之死又出意外，胖子阴错阳差得享长生，短短两月间，真是始料未及。 听完一席话，胖子也心生感慨，道：“胖爷也不曾想，这次兴起来找小吴，竟然就这样踏上绝尘寰的路头了，真是人算不如天注定。” 吴邪听了，忍俊不禁道：“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让小哥掏铃铛给你洗一洗，就在湖山镇落脚，找个喜欢的姑娘娶了亲，再生两个胖娃娃，日子岂不和和美美。” 胖子眼珠一转：“那怎么行。这世上多得是奇珍异宝，胖爷还没见识够呢。有这用不完的日子，还怕没地方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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