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无缺道:“不错。只是这些都是猜测。还有一种可能。” 小鱼儿接话道:“那就是,安清明本人即为使锦瑟之人。不过我觉得,他就是‘禄存星’天玑堂主。” 两人正欲继续商谈,只听店内伙计敲门道:“江公子?” 小鱼儿一眯眼,大声道:“什么江公子?你找谁?” 伙计道:“江无缺、江小鱼二位公子,可是住在这里的?” 小鱼儿道:“你有什么事?” 伙计道:“安清明安大老板来拜访了。” 小鱼儿看一眼花无缺,对方冲他点点头。 于是他道:“啊,那就请进吧。” 哈哈儿起死回生了。 ——这是小鱼儿对安清明的第一印象,也大概会是唯一的印象:肥头大耳,笑里藏刀的哈哈儿。 小鱼儿当时在杭州扮的胖公子,倒是与安清明有八分相似,若是冷珠影见了,还会多骂几声肥猪。小鱼儿当初在宁波客店里胡诌的也大致精确:安清明一看就是一个有钱却没什么眼力见的俗人。他穿着华贵的亮色衣裳,大红大绿,看多了眼睛疼。他左手拿着一个象牙笏板,右手拄着比他高两寸的拐杖,笑眯眯地朝房中二人微微躬身。和颜悦色的他有些地方像福星,有些地方又像寿星和禄星,总之怪异得无法形容。 他弯着腰道:“二位少侠来到苏州,小人早就知道了。因此特地来客栈拜会,也特备薄礼,望二位笑纳。” 小鱼儿翘着二郎腿大喇喇地不去管他,花无缺只得起身回礼道:“不必多礼,安……” 他正斟酌用什么称呼,小鱼儿却道:“安堂主请起吧。” 安清明神色自若,起身道:“那小人就打扰了。” 他一挥手,伙计端着一个木盘,放到了二人桌上。安清明跨过门槛,头房的门在他身后掩上。 安清明笑得脸上出了几道褶皱,道:“二位可打开这礼物看一看,合不合心意。若不合心意,小人先赔不是了。” 小鱼儿和花无缺对视一眼,伸手掀开了木盘上的布。里面是一套女子的嫁衣,布料还泛着光泽,九成新。 看到包裹里的东西,他们都有很多话差点脱口而出,但是都忍住了。 小鱼儿的手指攥着裹布攥得关节发白,慢慢盖了回去,轻松地笑道:“安堂主送这份礼是为何意?难道说,你也以为我是江枫公子的相好,打算送给我们操办婚事?可惜我怎么说也是男子,穿不下女人家的嫁衣。” 安清明把拐杖靠在桌边,放声笑起来。他的笑声好像八两蜜里调了半斤油,听得滑溜溜的,让人心里腻得难受。 他笑道:“江小鱼少侠真会开玩笑。那没办法,小人给你赔个不是。” 说着,他抱着笏板,深深地弯下腰,背正对着花无缺。小鱼儿在那一瞬间真切地看到了哈哈儿的影子,又不敢声张,只能拼命把花无缺一推。花无缺虽然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也知道要顺着小鱼儿来,听话地往旁边一栽。 簌地一声,什么东西从刚才花无缺坐的地方飞过去了。 花无缺故意拍拍衣服,快速起身施礼道:“刚才是在下失态,只因这个礼在下千万受不得。舍弟就喜欢胡言乱语,这套嫁衣料子极好,就算我们用不上,赠给别人,成人之美也是极好的。” 安清明却久久没有抬头,阴恻恻地笑道:“江无缺公子,你以为,你靠那点小伎俩就能躲过‘受禄’的蚁脚针吗?” 小鱼儿侧眼想去看花无缺身上到底哪里中了针,但是又忌惮着安清明。花无缺自己左看右看,奇道:“在下倒是毫无感觉。难道说这笏板所发的暗针,扎中穴道不会痛?” 安清明抬起头来,脸上没了笑容。看来他终究是个武林中人,没有真正商人的耐心。他抄起靠在桌上的拐杖,啪就掀翻了桌子,朝花无缺下盘打去。小鱼儿也把“无闻”从鞘内抽出,对着安清明的肩头毫不留情地削了下去。 安清明收杖护身,微笑道:“这二打一,是不是有些胜之不武啊?如果你们的爹听到,只怕会不开心。” 小鱼儿怒道:“我爹怎么样,和你最没有关系!你是怎样的一个混蛋,我可全听说了!” 铛的一下,“无闻”居然被安清明的杖震开了。 安清明冷笑道:“少侠的剑可是无价之宝啊,小心点用。不过这‘无功’可是我的宝贝,任你天下什么样的宝剑宝刀,也休想砍断它半分。” 小鱼儿咬牙道:“好,那我今天就砍给你看!” 他把真气凝在臂上,把“无闻”当做自己手的一个延伸,施展起“五绝神功”来。那神功虽然不是一门剑法,配上小鱼儿的随机应变,却也来势汹汹。安清明一直不慌不忙地招架,但小鱼儿知道他也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了。 他连进四招,终于看到了安清明的一个破绽。他正想着用剑制住对方,随即用左手以移花接玉攻出,却听得锦瑟的铮铮两声,从比昨夜更近之处传来。原来人在打斗的时候全神贯注,反而更容易听到锦瑟的号令。 安清明瞬间收起拐杖,向后滚去。他身体肥圆,居然靠这一招硬生生避开小鱼儿致命的一击。这时房门吱呀呀开了,安清明消失之后又狠狠关上,从外面传来上栓的声音。小鱼儿捶打了半天也无人开门。 他急道:“花无缺,刚才你怎么不追啊,花无……” 他本想着,花无缺是顾忌“二打一胜之不武”才没有动手。可是等小鱼儿回头一看,花无缺已经一声不响地晕在了桌旁地上。他的膻中穴上银闪闪的一枚,正是一根蚁脚针。小鱼儿再往后看去,他们身后的墙上也有一枚反着光的蚁脚针。 看来安清明的象牙笏板中藏有无声的连发机弩,在花无缺避过第一针,正大意时,再发一针,正中其心口。 安清明,做事实在让人不安,为人不清也不明。这样阴毒,这样狠辣,几乎真的可以和哈哈儿并肩了。 19 ☪ 鸠占鹊巢 ◎要想当恶人,不先拜一拜你们恶人的祖师爷,天下第一大恶人,小鱼儿?◎ 小鱼儿也顾不上追安清明了。他扶起花无缺,喊道:“花无缺?哥?你还听得到我说话吗?” 花无缺没有任何回应。 小鱼儿低头点了几个穴位来滞缓血流,接着小心拔出了那根蚁脚针。针尖没有血迹,也没有发黑,看来至少是没有淬毒。 他暗骂一声自己,刚才怎么没有注意沉默的花无缺;一边把他扛起来,放在床上。 花无缺的脸色惨白,想必是刚才中了针还强装没事,试图诱安清明出手,却耽误了逼出针的时间。膻中穴是人体要穴,就算是练家子,被打中也是非死即伤。花无缺不会小鱼儿的“移穴大法”,只能靠“移花接玉”强行逆行血脉,延缓一时。 小鱼儿和苏樱、万春流这两个天下一流的神医呆久了,对于处理普通的银针打穴还是游刃有余的。他把花无缺上身的衣服都解开,果然看到胸口一个红点,旁边有一片淤结的青紫,血管的形状被黑紫色勾勒出来,正在慢慢向心口蔓延,明明是中毒的迹象。他腰上还有昨晚莫老六竹篙留下的淤青,在花无缺干净白皙的皮肤上甚是碍眼。 小鱼儿自言自语道:“奇怪,这针上明明没有淬毒的痕迹……” 他想去抓刚才扔下的银针,手停在了半空中。 同样的问题,他好像也问过苏樱。当时苏樱忙着配药,没时间同他胡闹,随口解释了几句,却被小鱼儿记住了。 苏樱所言的是,并非所有的毒药都会让银针发黑。而具体有什么毒药,小鱼儿也没能问个清楚,就被苏樱赶出了房间,让他别烦自己。 他连忙把花无缺俞府往下的心脉穴位都点过一遍,让血液中的毒不至于太快到达心脏。可是除此之外,他什么也做不了。他拾起银针,用手去抹针尖透明的药,又放到鼻头去闻,只觉清香扑鼻,像是某种用花调过的香膏,根本不像“毒药”。 就算现在马上飞鸽传书给樱溪,也需要一二日。而小鱼儿又断不可能让花无缺的血液凝固一天两天不流动到心脏,又保他性命。 小鱼儿又闻了闻药,努力辨认出了三五种药材,去洗了手,撕下一块衣服包好银针,和荷霜的嫁衣放在一起。他回头看着昏迷的花无缺,狠狠抽了自己一个耳光,愤愤地道:“小鱼儿啊小鱼儿,你这天下第一聪明人,怎么连自己的哥哥都保护不好?” 他琢磨着写了个药方,看了半天,揉成一团,扔到了旁边地上,干笑了几声。 他怎么敢贸然开方子给花无缺服用?万一有药性相冲,花无缺可就算是死在他手上了。花无缺身上的素女丹和仙子香,也都赠给了柳依,让她带回家调养水银之毒了。现在有倒是有一个解毒的方法,那就是去找安清明,把他打败了然后索要解药。 小鱼儿深知安清明武功比不上他,但是安府是安清明最熟悉的地方,小鱼儿未必能…… 小鱼儿从椅子上跃起,拍手道:“对啊!” 他把那药方捡起来,抹平纸张,在背面匆匆给花无缺留下一张字条,接着夺门而出,骑着小白菜一路疾驰到城外,找到太湖边的江舟和江画。 江舟见他来,道:“小少爷有什么事吗?” 小鱼儿还在喘气,从怀里给他递了一张纸和一根炭条,道:“舟老伯,画姑娘,你们可记得我爹家里的构造?庭院多大,堂屋多大,有没有暗道,有没有地下室,能画出来最好,不能就写清楚或者讲明白也行。” 江画柳眉一挑,惊喜道:“难道小少爷是要去找安清明寻仇了?” 小鱼儿冷笑一声道:“岂止是寻仇,我要把他从这里永远赶出去!” 等他带着地图匆匆赶回客栈,花无缺已经醒了。他躺在床上,闭着眼在调息运气。 听到门响声,花无缺睁开眼,看着小鱼儿,微笑道:“你回来了。” 小鱼儿紧绷的神经不禁放松几分,也笑道:“你醒了。” 花无缺道:“我看过你的字条了。你真打算这样?” 小鱼儿道:“这不是别无他法嘛。你不会不放心我吧?” 花无缺穴道被封,不能摇头点头,只能淡然道:“多少有点。” 小鱼儿走到他身边坐下,拍着床道:“你都这样了,还有闲心担心我。要是让一年前的花无缺知道,怕是要骂你两句不争气。” 花无缺笑道:“哪有什么争气不争气一说。你为了寻我,吃了一株女儿红,我这样也算还你些人情。” 小鱼儿又感动又有些生气,故意转头不去看花无缺,大声道:“这叫什么还人情?你让我担惊受怕,为你冒险,只怕是欠得更多了!” 花无缺缓缓道:“没关系,这辈子还长得很,我慢慢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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