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这句话是出自铁心兰或者苏樱,小鱼儿都不会像现在一样手足无措,一两句玩笑就能化解。可是,现在,说出这话的是躺在床上,九死一生的花无缺,他的哥哥。花无缺如此真心,小鱼儿自然不疑。但是他这份心情如此重要,小鱼儿一时难以回应。 小鱼儿避而不答,四顾道:“你的换洗衣物呢?” 花无缺道:“你解了我穴道,我指给你看。” 小鱼儿摇头道:“别想唬我。在我找到解药前,你不许动。” 花无缺无奈道:“好,我不动。衣服在随身的包袱里。” 半个时辰后,风度翩翩的花无缺牵着桂花藕,站在“安府”的门前,对着家人拱手道:“还请报与安老板知晓,在下江无缺来访。” 在门口等待时,花无缺清楚听到了锦瑟之声。这次比在客栈里听得声音又大些,好像就从安府偌大的庭院中传出。 不多时,安清明拄着拐杖“无功”开门,看到花无缺时,明显吃了一惊。但是他神色瞬间恢复如常,笑着抱拳道:“唉呀,江公子当真没中小人喂了‘蝉翼散’的‘蚁脚针’,果然武功高强,我们这等无名小卒可望不可及啊。请进来吧!” 花无缺含笑道:“那在下就不客气了。” 安清明一直注视着花无缺的神色。只见他虽然眉眼带笑,却脸色苍白,步伐也有些虚浮,是中了他的毒无疑,只是一直在靠内功强撑。 花无缺问道:“安老板,在下虽对草药有些见识,却不能分辨出那‘蝉翼散’中的药材。安老板可否告知一二?” 安清明笑道:“这怎么能说呢,万一今日还要交手,这不是自讨苦吃么。这毒药乃是另一位堂主所配,只是小人觉得淬在蚁脚针上当真是如虎添翼,就讨了一点来用。” 花无缺道:“在下不妨大胆猜一猜,那药膏有一股花香,只怕就是安老板这院里的兰花吧。只是现在不到季节,花还未开,没有香味。” 安清明道:“不错。家妻喜欢兰花,所以小人在院里栽满了兰花。只可惜前几年家妻抛下小人走了,我却舍不得把花挖了……” 花无缺叹道:“世事无常,安老板务必节哀。” 听他们的语气,好像不是仇敌,也不是一个给另一个下了剧毒,反倒是一见如故的朋友,在安家院里信步闲庭。 从大门走到堂前,安清明不断转头去看花无缺。花无缺不禁笑道:“安老板,在下的脸上有什么东西么?还是说,在下太像先父,以至于安老板想起了旧人旧事?” 安清明冷冷道:“不是。我在等毒发。” 花无缺讶道:“什么毒发?” 安清明厉声道:“江无缺,你别想骗过我。我的蚁脚针就没有不中的道理。看你这样子,必然是中了我的毒。‘蝉翼散’细如蝉翼,中者两个时辰必融化经脉而亡。你如此运功强撑,又是骑马又是走路,岂不会毒发更快?” 花无缺微笑道:“在下早就说没有中毒,只是安老板不信。” 短暂的静默中,锦瑟声又起。 安清明气急败坏喝道:“那我就送你一程也无妨!” 他抄起“无功”,“呼”地打向花无缺的下盘。只见花无缺腰间银光一闪,安清明引以为傲的拐杖便断成了两节沉香木,半截在安清明手中,半截在地上滚动,都离花无缺有一段距离,看来是刚打出就被削断了。而花无缺的佩剑依然好端端呆在腰间鞘里。 安清明失声道:“不……不可能!” 花无缺笑道:“有道是一物降一物,可惜安老板不信这个理。昨日舍弟的‘无闻’并不是以锋利见长,但是在下的‘疏雨’却是天下少见的利器。” 安清明一时没有轻举妄动,眼睛望向堂里桌上的笏板“受禄”,似乎是在等锦瑟的指令。 可是他们这样僵持了许久,使锦瑟之人再也未拨动一下弦。 安清明头上已经出了冷汗,嘴硬道:“怎么可能……” 花无缺哈哈大笑起来,这样洒脱快意的笑声和他温润公子的外表甚是不搭。他伸手在脸上一抹,道:“安清明,你倒是不用怀疑你暗箭伤人的本事,花无缺他的确中了你的蚁脚针。只可惜,你演戏却演不过小爷我!”他一手的脂粉,伸手在安清明镶金的袍子上擦干净了,对方也没动弹半分,只是呆呆盯着他的脸。 “花无缺”道:“怎么,我长得比我哥好看?” 安清明道:“你是……你是……你是……” “花无缺”又道:“怎么,只认识江无缺,不认识江小鱼?你和那观沧海啊,都是一个德行。要想当恶人,不先拜一拜你们恶人的祖师爷,天下第一大恶人,小鱼儿?” 小鱼儿扶着安清明的肩膀,脱下靴子,抖出了里面垫的几层草纸,咧嘴道:“我哥比我高寸许,脚下得垫这些,所以我走得不稳。我也怕走快了发汗,洗掉我的脂粉。花无缺那张小白脸漂亮得很,可没有小爷这条刺眼的伤疤。” 安清明摆出一副鱼死网破的姿态,昂首道:“你不如现在杀了我,你这辈子都别想给江无缺找到解药了!” 小鱼儿笑嘻嘻地道:“我不杀你。” 安清明道:“就算你找到解药,现在返回客栈也来不及了。” 小鱼儿道:“你以为他躺在客栈?我在来找你之前亲自把他背到了这里,从后角门进去,把他放在后花园凉亭躺着了。你觉得,是你这个初来乍到的家伙对我爹的房子比较熟,还是我爹之前的家人,对这宅子的门路更清楚?” 安清明道:“这……” 小鱼儿“噌”地抽出“疏雨”,架在安清明脖子上,另一只手却揽着安清明的肩膀,像和好兄弟勾肩搭背一样亲昵。他笑道:“你刚才的确没撒谎,这毒药不是你配的,你自然也没有解药。你说是另一位堂主所配,也确实不假。我只知道那位堂主谋略过人,内力深厚,精通音律,却不知道,人家也精于药理。” 安清明支支吾吾道:“但……” 小鱼儿道:“我还知道,那位堂主就在你家里。就算之前我不知道,现在,听到锦瑟的声音就在如此近处,就算是聋子也能推测出来了。” 安清明额上冒出冷汗,道:“即使如此,你也……” 小鱼儿懒懒道:“我爹生性不喜奢华,原来这宅子只够他一人住,谅那位堂主也不想睡在仆从休息之处。但是呢,地下室是留给燕伯伯休息练功的地方,所以也能供人居住。所以,我只要找到那地下室,求一求那位不能走动的堂主,说不定就能拿到解药,送给花无缺吃,是不是?” 安清明听了小鱼儿这一段滔滔不绝,目瞪口呆。他自然不好应“是”,也不能答“不是”。 小鱼儿笑吟吟地收回宝剑,点了他穴道,道:“你呢,在这里等着就好。等我救了我哥,再把你丢到太湖里喂鱼也不迟。” 20 ☪ 锦瑟无端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小鱼儿按照江舟和江画的指引,几下就找到了那地下室的入口——正在花园的凉亭石桌下。 花无缺躺在凳上休息,看到小鱼儿来,转过头来道:“办好了?” 小鱼儿点点头,道:“瑶光堂主其实早就料到了我们这一出,知道打不过我们。因此,在我削断了安清明的拐杖之后,再也没有锦瑟指引。” 他蹲下身来,把那个以二十八星宿为底本制作的机关扭开了。石桌缓缓旋开,露出一个地道的入口。 小鱼儿冲里面喊道:“瑶光堂主,今日我们多有冒犯。您大人有大量,别计较这些。” 地道都是青石制成,小鱼儿的声音在里面回荡良久,也没有回答。 小鱼儿和花无缺都耐心等着,直到那锦瑟又响了两声。 小鱼儿笑道:“堂主,我们不是你的手下,不懂这些暗号。你若内力深厚到这种程度,就算被锁在密室之内,说话我们也能听见的。” 又是一阵让人抓心挠肝的沉默。 花无缺轻声道:“堂主应该知道你不懂。人家或许不是在和你说话。” 果然,有一个家人端着一个素白瓷瓶和一个装着温水的碧玉碗小跑过来。 他躬身道:“二位爷,这瓶子里的药,请和水吞服两粒,之后就能起来走动了。过了六个时辰再服两粒,如此下去,等穴道上红点消散就不用再服了。停药之前,切忌动武。淤青是正常的,几日之内就会消退。如果不退,用些普通的活血药就好。” 小鱼儿也无暇顾及一个家人如何知道这独门秘方的用法,毕竟对方的语气僵硬得像孩童在背书。他赶快解开了花无缺穴道,给他吃下了解药,花无缺皱眉,喉结移动,缓缓地咽下了药丸。 小鱼儿急不可耐地问道:“感觉如何?” 花无缺闭目调息,过了一会儿,眉头舒展,道:“胸口郁结感消散了几分,除了感觉真气还有些不畅,其他并无大碍。” 小鱼儿刚想向那家人言谢,家人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 花无缺知他心思,轻声笑道:“你就算谢,也该谢瑶光堂主吧。” 小鱼儿点头道:“是,是。那你陪我一起下去吧?” 两人钻进密道。虽然这通道容不下两人并行,以他们的身量,一前一后行走也无困难。毕竟,这密道最初是做给江枫和燕南天行走的。江枫玉树临风,燕南天天生神相。相比之下,花无缺和小鱼儿都只是普通的二十来岁青年身材罢了。 过不多时,他们便看到几盏长明灯照耀之下的一扇厚重铁门,门上挂着牌匾,写的是“春江苑”。门的旁边放着一个落灰的牌匾,上面乃是“南天阁”三个大字。看旁边注名,这牌匾是江枫亲手所书。 小鱼儿默默无言,走过去,抬手拭去了牌匾上灰尘。他所穿的是花无缺的衣服,但是花无缺也不嫌弃衣服被弄脏,静静地注视着小鱼儿。等到金漆的大字重放光明,小鱼儿才满意地拍拍手,转过头来看铁门。 门上没有钥匙孔,只有奇门遁甲的机关。这些东西,他在樱溪和无牙宫都要看烂了,自然知道怎么解。这样看来,燕南天和江枫都有些真才实学。 门锁打开,门还紧闭着,花无缺即高声道:“在下江无缺,与舍弟江小鱼,多有打扰堂主清静。” 房里依然无人应声,瑶光堂主却奏了一段乐曲。 小鱼儿对音律一窍不通,但听见这乐声,也觉得心旷神怡。 花无缺沉吟半晌,微笑应道:“这《高山》,在下倒是第一次听人以锦瑟弹奏,少了古琴的沉稳浑厚,却别有一番清新的风味。” 瑶光堂主仍不言,再奏一段。其音时而婉转,时而激荡。 花无缺不再评价,大概是同一乐曲。他只对小鱼儿道:“开门吧。” 小鱼儿疑道:“堂主让我们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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