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动作有些软弱。 黎簇走了几步,发现自己的腿在发抖,只能软软地靠着路灯柱。他耐心等着身体的颤抖停止,等着等着,他突然想起去年的五月份,这一切起点的那天,他在学校走廊里跟父亲吵了一架,然后逃学到永定河那看大爷钓鱼。跟此时的情景莫名有些相似,但他不会再去反复摸手机,等着别人给他发消息或打电话了。 这算不算长大了一些。 黎簇轻轻叹了口气,脑子里闪过一个月前去杭州旅游的情景。那时他刚拿到那可怜兮兮的高考成绩,父亲坦然接受了,并没责备他,可能父亲知道自己经历过糟糕的事,不能在成绩上再勉强他了。莫名其妙的,周围人对他的态度好了很多,母亲也开始频繁来电关心,但问的问题还是跟以前一样,无非是吃饭了没,空调温度别开太低,小心感冒。不过黎簇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觉得她这是啰嗦,他明白了一些人不擅长表达,无非如何,能问这些话,代表她还是在关心自己。 所以当他提出想出门旅游的时候,父亲只是默默让他等一会,然后回房间拿了一张银行卡,放到他面前,说,“出去放松一下,别想太多。” 黎簇不知道吴邪跟父亲达成了什么交易,或者他们俩到底讨论过什么,他以为那张卡里只有一两万的旅游费,但出发那天去取钱,他看到那一长串难以想象的数字时,被吓到了,下意识按了退卡。 突然暴富,而且富得已经无法用钱多来形容。他有些茫然,觉得这些钱不是自己的,他没动卡里一分,把旅游计划拖延了一周,然后去建筑工地搬了几天砖,拿到八百块的工资,他买了火车票,目的地是杭州。 夜晚,他在西湖边走了走,想起上次来这里,还是跟着爸妈一起旅游。 然后,他绕到了吴山居,门开着,有不少人在商讨价格,王盟在人群里周璇,但那些人里没有吴邪。他看了两眼,准备离开,却被人叫住。 吴邪站在二楼的窗户前,朝他招招手。 早已过了饭点,不过吴邪提出还是要尽地主之谊,便请客去楼外楼。 黎簇没有很多话,大都是吴邪在讲,说实在的,他也想不起来吴邪跟他说了些什么,好像是什么未来,选择一类的大人特别喜欢谈的话题。不知道聊了多久,大厅里的客人都走光了,连厨师也下班了,走之前还说没法再热菜,油重的就别吃了。 黎簇安静听完,问了一个问题,“你一次次读费洛蒙的时候,没想过放弃幻觉的痛苦吗?” 吴邪愣了愣,“你为什么觉得这是痛苦?” 黎簇回想起读费洛蒙时,那种抓不住自己的感觉,不能细想,仿佛好像又回到了那种模糊的幻觉里,他灌了口酒,冰凉的小气泡让身体跟着颤抖了下,“我不知道,总之我很讨厌。” 吴邪点了根烟,看着窗外,“当你什么都没有了,在这个世界上你最想抓住的那个人什么都没留下,你甚至不知道他本名是什么。你只能紧紧抓住最后一丝念想,这就是幻觉。” 此时已到凌晨一点,楼外楼的灯光从来没有亮到如此晚,值班的大堂经理坐在不远处,偶尔抬眼打量下灯下的两人,黎簇认得那个人,假扮老爹的九门会长,听吴邪说,他好像是这个月初才辞职来楼外楼。 吴邪那句话过于琼瑶,黎簇喝了口汤才缓过神,“他真的那么重要吗?” 吴邪看向窗外静谧的夜色,“他对我而言很重要。” 读取费洛蒙时,读取人扮演主角,像极了狗血的魂穿,留下讯息的人的情感,也被夹杂在海量的重现里,真实得可怕,在幻觉里,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就是吴邪。 汪家从皇坟山回来后,整个组织陷入一种迷茫和无措,针对他的训练彻底停止,所有高层开始商讨,讨论下一步行动。也就从那天开始,他们开始使用刑讯,黎簇挨了几天,还是坚持皇坟山就是费洛蒙里的信息。 他们使用的刑讯方法不是鞭打,而是不让人睡觉,重复的强光照射,泼冷水,高压刺激,好几次黎簇差点以为下一秒就要猝死了,但他还是坚持那是真实的信息,确实是真实的。 黎簇躺在床上,四肢乏力,已经累得甚至没法自己咀嚼食物,负责他的人都是给他灌流食。 那是最后一次幻觉,他感觉自己像快要死了,什么也抓不住。他在幻觉里看到了吴邪,他坐在一堆很陈旧的物品里,朝自己挥手。 黎簇想笑一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表情他是看不到的。 吴邪叹了口气,“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在犹豫要不要放弃。” 黎簇有些不屑,他就这样肯定自己是个不守信用的人?那为什么还要选择自己。 吴邪继续说,“你还记得你妈妈去外地工作那一年,你跟你爸去首都机场送行的事吗?” 黎簇想回答他,以及质问他为什么知道得这么详细。 吴邪不知道,或者完全没有考虑听者的感受,只是在叙述一段回忆,“你还记得有个大叔给你塞糖吗?” 黎簇心想,不会吧,那个神经病大叔还真的是吴邪。 吴邪嗯了声,“确实是我,我给你讲的话都是真的,包括我是个时空旅行者,我知道你的所有事。” 黎簇没当回事,这种话太挑战常识了,这又不是在拍走近科学。 吴邪看起来一点也不担心自己会怀疑,他只是在继续讲述,“我需要你把我是时空穿越者的身份讲给汪家人,并且通知他们,你们像张家那样被抛弃了,我已经搞到了终极。你不用管终极是什么,你只需要把我说的话,原样讲给他们。这件事就彻底结束了。” 黎簇记下来,在心里默念几遍,不禁有些怀疑,汪家人是傻子吗?这种谎话也信,神经病打神经病。 幻觉消失后,黎簇把吴邪的原意一一传达,令他没想到的是,汪家真的因为那两句开始乱了。这让黎簇觉得有些自豪,好像是自己击败了这一群黑衣人。后来黎簇了解了整个经过,发现自己还真是自恋成狗了。 黎簇灌下最后一口酒,起身跟他道别。 吴邪叫住他,“下个月我会做一件事,你别劝我。” 黎簇看着他,说了句好。 气温越来越低了,他跺跺脚,歪歪扭扭往旅馆走去。进屋一看,所有人都在准备装备,其实东西早就安排好了,但是好像大家都很默契,开始重新整理来打发这一晚的漫长。 黎簇回到房间,杨好已经睡着了,苏万正躺在床头打游戏。 他打量着这件普通的旅馆房间,突然感受到一种无趣和乏味,什么都变得无聊起来。他感觉很久以前那个自己又回来了。 第二天一早,所有人开始上山,队伍人多,还有几个陪同的驻兵,黎簇觉得自己跟他们的距离又拉远了。他有些不明白自己站在这里的意义是什么,那么多人去接他们,自己去不去还重要吗? 雪地跟沙漠一样,摔倒了栽进雪粒子里,就像沙子一样涌进鼻孔。黎簇安静插在队伍中部,听他们聊着未来的打算,艰难地拔腿又放下。 早上九点,王盟叫所有人停下。 他冷着脸盯着手机屏幕,说吴邪发了一封邮件。 所有人开始去摸手机,黎簇没有,他不想知道那封邮件的内容,或者他也不能确定,收件人有没有自己。 王盟把那封信念出来,所有人都沉默了,胖子愣了愣,然后开始哭,云彩劝着他,劝着劝着也开始哭。 黎簇从来没有见过一个男人能伤心成那样,哭的鼻涕眼泪一整脸。 他撇撇嘴,心想,也可能是吴邪开的个玩笑。他把手机掏出来,□□蹦出一条消息,□□邮箱收到两封来件,除了王盟提到的那封,还有一封,寄信日期是2012年5月8号。 但他们还是打算继续往前走,即便答案已经摆在面前了。他们不再谈未来的计划,整个队伍沉默地像在送葬。胖子一直在哭,没人劝得住他。 黎簇觉得这条路走得很累,同时又不知道自己的目的是什么,抵达青铜门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是恍惚的,他站在几米远的地方,打量着这扇打开的青铜门,只觉得它好高大。 但是没有人,地上只有一堆小篝火,和两个啃完的苹果核。 云彩开始唱一首不知道是什么语言的民歌,虽然听不懂,但是很好听。 歌声传出很远很远,好像已经穿透所有的时间,抵达吴邪的身边。 后来,应该是过了几十年那么久,在飞行器训练室忙活的黎簇偶然在同事手机那听到了这首歌,他问来歌名,晚上躺在宿舍床上单曲循环,不过跟当年云彩唱的不是同一种语言,还是没有歌词。他听着这首歌,闭上眼,仿佛又回到了2015年8月那一天,雪地就像沙漠,他永远也走不出去。 在这里每一天 我们都在享受 大自然的洗礼 阳光的洗礼 雪与山的洗礼 水与草的洗礼 被黝黑的皮肤洗礼 被高吭的吼声洗礼 被直灼的目光洗礼 被粗糙的双手洗礼 被无邪的笑容洗礼 直到现在 站在这里的 我们 清澈 通体透明 目光纯净 这首歌的歌名是《回家》 第138章 吴邪的信 我想,我需要给很多人一个解释。 关于我所知的信息,关于我的目的,关于我的死亡。 所以我写下了这封信。2015年8月18日早上9点整,这封信会通过定时邮箱,送到你们手中,可能那时我和小哥的死亡已经占据了你们的重心,我也不知道你看到这封信会是什么时候。我设想了你们慌乱的样子,请原谅我的恶趣味,可能你们跟当年的我一样,迟到一会才抵达你们的故事的起点。 几个月以前,我送小哥进青铜门,期间绝望过一段时间,因为他告诉我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如果这一次再失败,人类历史会迈向意义上的终点。而我连真正的目的都搞不懂。不过好在,在允许的限制下,他留给我一条信息。 现在我坐在青海格尔木的一个网吧里,开始写这封信,这是我第一次写这样的信,也许我也会忘记有这封信的存在。 很久以前,我在杭州收到一条短信,这是一切故事的开始。 很久以前,我在格尔木睁开眼,是另一个故事的开始。 不过,再长的故事都会有个结局,无论结局是喜剧或者悲剧,我坚信一切都有句点,我怀着这样的想法走过了最开始的11年。 2015年8月17号,张起灵死在我面前。 这件事加上最开始的记忆,我一共经历了798次,还有3次我被张起灵抹了脖子。 我将我所经历的事用重开来描述,你们应该也能读出一些循环的命运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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