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见怪不怪,吴家搞违规建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二叔打了只手电,走在前面带路,我跟他下去,注意到两侧墙壁上有花纹,便照灯看了看。但所见令我震惊,我以为撬阴砖已经够阴邪了,没想到二叔还偷人家的墓碑,这间地下室全是用各个朝代的墓碑建起来的。 二叔按亮了灯,灯泡瓦数很大,把整间屋子全照亮了。我环视一周,发现这里并没有我以为的各种名器古董,只是一间普普通通的房间,按照必须的家具,准备着沙发茶几电视等物品,一个角落用屏风隔出空间,摆了架单人床。 二叔在沙发边坐下,“你是第一次来我这里吧。” 我说是,“以前来长沙都住在三叔那里。” 二叔有些感叹,“大哥也想不到,你跟幺弟关系最好。” 我回想起三叔年轻那会带孩子犯的各种错,承受后果的全都是我,绑在太阳下晒一整天之类的事他可没少干,“我也没想到。” 二叔刚才端着茶壶下来,从茶几上拿了只小杯,给我倒了些,还是碧螺春。我们家里的人口味出奇一致,可能跟爷爷奶奶的习惯有关,不知不觉都养成了类似的爱好。 二叔说,“我叫你来不为别的,只是想问问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我知道在他们这些不知情的人眼中,最不可能动手的人,现在却拿着这把屠刀,准备往汪家人和上峰脖子上砍。张启山当年都没做到的事,吴邪怎么可能做得到,但是吴家解家的种种安排又表明,无论我爸生了几个孩子,总有一个要承担起这份责任。 某些涉及计划的事不能泄露,我只能挑挑拣拣,把正在发生的和已经发生过的经历说给二叔。这种感觉很奇怪,时空断开,但我却知道另一个地方发生的事。 二叔对爷爷和解九的安排一概不知,听罢叹了口气,“爹当年给你起吴邪这个名字,也算是预见到这一天了。” 看二叔放下心,我才问起这座四合院和地下室的来历。 二叔看了看墙上的各种碑文,“是因为我做过一个梦,爹托的梦。” 爷爷死后过了两个多月,二叔做了个梦,爷爷让他去一个地方的墓里,把所有墓砖搬走,又列举了各个地名,要求把墓碑盗走。 二叔醒后,以为是自己思父心切,但爷爷的话语权,无路是活着还是死了,在吴家都是最重的。所以,二叔还是记下梦里的地名,组织一个队伍前往这些地方,前后一共花费一整年的时间,期间资金开销惊人。因为需要保护砖块,不能有一丝丝损坏,这跟土夫子常用的一言不合就开炸的作风严重不符。最开始有两个伙计想偷懒,用炸药炸通道,好在被人发现,这才完整拿走了所有的墓砖,那座墓现在已经填了土石回平,地理位置在辽宁。而地下室的碑却散布中国各大省市,其中有两块,已经流落到了国外,还是去年才收齐的。 我隐约察觉出一丝怪异,问二叔有没有没有上土料的砖? 二叔指着墙角一堆立方体说,“这几个没有。” 我走过去一看,上面的花纹正好是凤凰图腾,这些砖石里装的是什么,已经明了。 我问二叔,“长沙地震多吗?” 二叔说,“偶尔,但震级都不大。” 我站起身,看了看这间屋子,后背已然出了一层薄汗,“二叔,这些砖我明天派人来取走,看来您得重修一座院子了。” 二叔不惊讶,“好,我打个电话让他们来搬家吧。” 当夜住在这里,二叔做了他拿手的西湖醋鱼。吴家春节有个传统,每人一道招牌菜,如此凑齐满满一桌,缺一个菜都不算团圆,其中我最爱的几道里,便有二叔做的西湖醋鱼。油温合适,鱼皮酥脆,醋汁浓淡合适,这道菜就像二叔这个人,哪哪都是合适。 第二天临行前,我嘱托政府会派军队过来接受这间院子,如果有什么异常,可以直接打我的电话。二叔派来的人已经搬得差不多了,院子空空荡荡,跟我来的时候其实没什么区别。 二叔站在正门那目送我,我正准备走,他又叫住我,我以为还有什么事要说,却见从他身后走出一个小伙子,剃个大大咧咧的寸头,眼角有道小小的疤。他朝我咧嘴一笑,脆脆地叫了一句,“小三爷。” 我愣了愣,想起了他是谁,心里百般滋味复杂极了,一时间不晓得该说什么话。 坎肩手里拎着个旅行包,瘪瘪的,看得出东西不多,对一个没家的人来说,远行确实不需要带什么东西。 二叔看着我,道,“坎肩要跟你走,你带着他吧。” 我看向坎肩,想起之前我俩的约定,笑了笑,“那把刀呢?” 坎肩面色平和,我不知道这几年他经历了什么,但第一次见面时,他脸上那股少年劲给我的印象极其深刻,听到荤段子还会羞涩的少年,此时终于消失得干干净净。 坎肩走过来,拿走我手里的车钥匙,盯着我的眼睛说,“扔了。” 我有些想笑,但怎么也笑不出来,我这是被原谅了吗。 坎肩打开车门,招呼我过去,“东家,笑不出来就别笑了。” 去北京的高速路,坎肩和我每人开几个小时,轮流休息。有时候他睡醒了没事做,便问我这些年干了什么,我跟他讲了些趣事和悲哀的事,他听完也没有很大的反应,像是习惯了故事中的奔波悲苦。 我又问他,“你呢?交女朋友没?” 没想到坎肩耳朵又红了,挠了挠脖子说交过一个。 我看到他的样子,突然想起几年前我,黄毛和他结伴去塔木陀的时候,那会他也是这样,浑身别扭的少年劲。看来无论怎样变化,人骨子里那点东西,始终存在的。 我笑道,“怎么分手了?” 坎肩低头看着手,我快速瞟了一眼,他的腕上绑着一条红绳子,这几年好像挺流行给男朋友送绳子,表示绑住这个人,也绑住这个心。 过了会,坎肩才说,“进吴家盘口那天,二爷说要杀妻证道。” 我被哽了下,但是在高速上,我不能总是分心看他,只能尽量表达出一种震惊,“卧槽,真杀了?” 坎肩哈哈笑了几声,“东家你想啥呢,杀人犯法,我还是个退役兵。就是分手了。二爷说,带着感情走这条路不好走。” 我诶了声,“看不出来,你这么听二叔的话。” 坎肩道,“当然,二爷教了我很多。” 我有些想逗他,把语气冷了冷,“那我问你一个问题,如果我和二爷同时掉水里,你只能救一个人,你会救哪一个?” 坎肩长长叹了口气,扶额道,“你怎么跟我前任一个德性。” 我嘿嘿笑了笑,腾出一只胳膊扯扯他,“快说快说,看看是我这个现任老板值钱,还是前任老板贵重。” 坎肩语气平静道,“我会救二爷,然后跟你一起死。” 他回答的声音有些冷意,这应该是他真实的想法,听到他这样说,我才真正松了口气。神经病才会随便原谅杀亲仇人,看来坎肩是个正常人。 坎肩又道,“今早二爷给我讲了你的事,我感觉,你心里的仇恨比我多得多。” 这话听起来像是问句,我不知道该不该回答,只能说了句嗯。 坎肩没有继续讲话,一路沉默到了一个休息区,我跟他下车换位置。 坎肩走到驾驶车门前,我还没钻进车里,被他叫住,我抬头疑惑看着他。 坎肩跟我隔着这辆车,不过一米多的距离,就像当时我站在布满腐尸的塔木陀湖里,注视他在岸上埋黄毛的尸体那样。 我有些恍惚,坎肩笑了笑,“我脑子笨,很多事不明白,但还分得清哪些人好哪些人坏。小三爷,你是个好人。” 过了整整半个月,黑瞎子才回到北京。我怀疑他是不是打算步行从长沙走回北京解宅,不过我早已习惯他行踪神秘,并不担心是不是遇上麻烦事了,毕竟黑瞎子能教给我好几种正常人大脑绝对想不出的逃命法子,他本人应该极擅长化险为夷。 小花发消息时,我正在朝阳区带着坎肩跟胖子打扑克。手气好,坎肩默契打配合,几局下来,胖子输得苦叫我们欺负人。我摸了摸垫布下的零钱,盘算着今晚的烧烤有着落了。 小花发了条微信,我腾出手点开看了看,内容不多,只是一句话:速来解宅,你师傅快不行了。 我嘴皮上沾的一小堆瓜子壳啪嗒落到裤子上。胖子问我怎么了,我把手机屏幕送到他眼前,“还在解宅,估计不是重伤。” 胖子啊了声,“花爷不会乱讲话,咱们还是快走吧,去晚了见不到最后一面就惨了。” 我起身去拿外套,口袋里掉出一包纸巾。长沙之行结束,我们退房时酒店前台送的,上面印着两个小爱心,估计仿照心相印,旁边有一行字,“天长地久伴君行”。怪恶心的。我啧了声,捡起那包纸塞回口袋。 开车到了解宅,小花正揣着手站在门口。此时是傍晚,屋檐下春节挂的红灯笼还没摘,红光照着他的白色羽绒服也透着红。看到我们下车,他皱着眉走过来,拉着我往屋里奔。春寒料峭,这么跑着,没有风也生出风。我被吹得鼻涕长流,小花推门那刻,我正狠狠吸着鼻涕,显得怪尴尬的。 屋里开足暖气,踏进屋才半分钟,我就热得把夹克脱了。走到里间,没开大灯,亮了盏床头灯,复古款式的壁挂,也是民国时期的老物件。 黑瞎子穿着一件灰扑扑的冬大衣,仰头躺在床上,脑袋歪在床沿,盯着外面同样灰扑扑的天,满脸泪痕,像打了高光。很难见他不戴墨镜,那双眼睛就像我在秦岭幻觉中见到的那样,瞳孔发白,不过还没白透,中心尚存一点黑色。这意味着他离失明不远了。我在心里暗自把给黑瞎子做眼睛手术这事往近拉了拉,但我也无奈,因为那些资料交给中科院,他们也需要时间消化,尤其是“虫”这种生物,肉眼不可观测,这一个特性就增添了不少麻烦。 黑瞎子的手里攥着几张发黄的纸,床头柜上还有厚厚一摞文件夹,都是很久远的款式,我在中南大学档案馆都没见过这种旧货,放道上卖,没准还有感兴趣的买家。 我叫了几声,他只是把眼睛闭了闭,又睁开,继续盯着天空。这种情况很熟悉,闷油瓶失忆后也是如此,张海客说得没错,黑瞎子跟闷油瓶果然是一样的。 我们退出房间,来到外面的院子,小花揉了揉眉心,苦恼道,“我看护他一整晚,能劝的话都说尽了,他还是一个字都不说,我只能给你发消息,恩师若父,毕竟只有你才算得上这个老家伙现在唯一的亲人了。” 我叹道,“也不必用快不行了这种话来吓我吧,你说他哭了,我的反应会更迅速。” 小花道,“他前天晚上回来的,到现在没吃一口饭,不明白在闹绝食还是什么。再这样下去,我只能把他绑进医院打点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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