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包鸡,琵琶虾,还有八宝鸭!这几道菜本为平常,可汇香楼烧出来的味道就是不一样,而且价格亦不贵。” “你知道一盘琵琶虾有几个吗?”蔺晨又问。 “呃,这个……我没数过。”梅长苏面带窘色地回道。 “蔺公子,这个我数过,一盘琵琶虾大虾八对,小虾十对,共三十六只。”再度扬起马鞭的甄平插口道,“琵琶虾堆作环状呈上,外圈大虾,里圈小虾。” “……!”梅长苏。 “哈哈,怎么样,甄平,在我手下没白干吧!就这点,你赛过长苏了。” “蔺公子说笑了,我哪能和宗主比,只不过一时留了心而已!”甄平不好意思地挠头道。 “……!”梅长苏。 “长苏,你还恼我不给他们工钱吗?”把头一歪,凑上前去,蔺晨咧嘴笑道。 “蔺晨,说重点。”梅长苏冷哼。 “嘿嘿。”蔺晨往后一探,从车帘后捞出正打着盹的阿虎,挠着它的下颚道,“该是三年前,我最后一次试了他的品性。我与他说,需探听汇香楼客似云来的隐秘,故与他一起去了汇香楼做跑堂的小二。” “汇香楼跑堂的诸位小二在后厨一角都摆有饮水竹筒,竹筒刻以简单花纹用于彼此的识别。我随手在我的竹筒上刻了只兔子,他则有模有样地刻了一颗白菜。他对我及店中旁人说,他是我跟班。” “长苏,如果是你,你会默许还是立即反驳呢?”蔺晨突然问道。 “嗯,虽然心里不是滋味,但不会当场反驳,只可能在他强调时,给予否认。”梅长苏想了想,又道,“但你不同,你应该在这之前就对他有了防备,所以如果你没当场反驳,就是存了试试他到底会做什么的心。” “哈哈,长苏,你真了解我。没错,我就是想试试他的底,所以没当场否认,甚至掌柜处我亦未打招呼,任由掌柜及旁人将他认为是我的干弟弟。至此,你可想出他做出了什么让我断定他的品性有问题吗?” “知道了!”梅长苏放开揉搓的手道,“在开头的日子,他亦不敢妄为,但等摸熟了汇香楼的待客流程后,他就能……你刚才刻意问了琵琶虾的数量,我想琵琶虾的数量,对外应是保密的,知晓琵琶虾数量的人不仅为汇香楼老饕且该人需有甄平般的细心。一盘虾少个几只对异乡客来说更是浑然不觉。他将琵琶虾偷拿掉几只,私下藏匿。数次过后就能攒下一盆,嗯,我想他是将琵琶虾放入饮水用的竹筒内。” “你说对了一半!”蔺晨愤然道,“你未有考虑到盛盘的琵琶虾是需酱汁浇淋的。” “对,不仅需要酱汁,还需撒上一把青葱!”梅长苏眉头一紧,“他……!” “酱汁是掌勺琵琶虾的大厨给的。给得心甘情愿。” “啊,难道……咳咳!”吃进冷风,梅长苏不住地咳了起来。 “琵琶虾掌勺的是一位妇人,人称翁大娘,心地极善。小肆问她讨要酱汁拌饭以喂家中病弱老母,心软的她总是会舀上一大勺酱汁。小肆亦不贪,每日仅凑一盘。青葱,为厨房常见,亦有掌勺大厨忙于菜色而疏忽,跑堂小二会自行寻青葱撒上,故小肆去案头拿把青葱谁也不会在意。我约莫是在第十天发现此事,遂让掌柜将汇香楼上下逐一找来询问,一个时辰后掌柜回复,整个店铺竟无人察觉他的举动,唯有翁大娘说出小肆问她讨要酱汁的事儿。” “你是怎么察觉到小肆的事情的?”万肆既然敢做,且汇香楼上下无人知晓,必然计划周全。蔺晨是从什么地方找到破绽的。 “他与我都在大堂跑堂。我跟你说过,我耳朵好使,眼睛也好使。跑堂对我来说是憋得慌的活儿,所以跑堂之时,我会记下大堂内每桌客人点的菜色并于心里算好价格,这也是幼时老爹对我的要求。每日跑堂结束,我就回去问掌柜他记在账册上的数字,用以核对我心中记下的数字。前七日我心中所记下的数字和掌柜记于账册上的数字相同,但第八日我与他差了价格,然后……!” “喵!”阿虎抬起头,不满地叫了声以提醒蔺晨莫要忘记手中的话儿。 “知道了,知道了,猫大爷。”蔺晨轻笑一声,换了另一只手再度挠起阿虎的下颚。 复盘,下棋结束后的复盘,蔺晨用在了跑堂上,从而寻到了旁人无从察觉的“手段”。 “我逐一查去,终于发现了端倪,可谓赫然一惊。细查了两天后才发现是他的问题。你要知道,他不清楚汇香楼的少东家是谁,要是知道,天晓得会干出什么事儿来。”蔺晨冷哼道。 “你初遇见他时,他十岁,应是与清儿差不多的年岁,老阁主因何勒令你不许教他识字,你又因何在半年后,认同老阁主的做法呢?” “琅琊阁的仆役、丫头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在他们还是童子时收下的。这事,我和你说过。”蔺晨淡然道。 “嗯。” “十余年前,西凉灭西厉,西厉百姓流落他乡,我与老爹行走于亡了国的桐城,前后收下数十位童子。他们中间多数是给了白馍就跟我们走的,还有一些是老爹在街头巷尾捡的。”蔺晨长吁一口气,才清冷地道,“其中亦有老爹用鸡和白米换下的‘易子而食’的‘子’。” 易子而食。 失去故国,流离失所的百姓,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交换彼此的孩子来充当“口粮”。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他听父帅说过,被大渝践踏过的土地就是如此。 “琅琊阁不是百善堂。收下的童子,不入眼的会被再度丢下。” “……!梅长苏、甄平。 “童子中有老爹挑的,也有我挑的。但我挑的人多数被老爹在随后的时日里丢下。” 清澈的嗓音,却如寒风般引得梅长苏一阵哆嗦。 十二岁的他,只知嫉恶如仇,不知人间疾苦;十二岁的蔺晨跟着老阁主看尽人间百态。 “小肆是我挑的,是易子而食中的一个‘子’。”蔺晨一字一顿地道,“老爹本不予援手,但……终究不忍,予了我。分别以十斤白米和两只鸡从两户正在交易的人家手上,换下两名童子。” 在生死线上挣扎过,才有了小肆后来的品性?使尽手段来换取生存的机会。 “那时候的他,讨喜得很,口口声声叫我公子。行至路头稍息,他会抢在我前头扫去尘灰;我一停下,他马上来问我有什么事儿需要他做。” “……!”梅长苏、甄平。 “这种感觉非常好,但老爹却不喜,我察觉得出来。” “一路游方,吃食,老爹、我及他们都一样,每日两餐,早为白馍两只,晚为米粥。唯一与他们不同之处为我与老爹每日多食一蛋。长苏,你可知这是为何吗?” “兵荒马乱之时,白馍容易储存、携带且最容易垫饥,故白日为馍。入暮后,只需休息睡觉,故晚为米粥。每日一蛋,以示尊卑有别。” “嗯,就是这个理。三日后他告诉我,与他一起换下的童子偷了他的白馍。我检查后发现那童子的包裹里果真有只白馍。”蔺晨冷笑道,“我去问那童子此番为何,那童子却咬牙不说。我气急要赶他走惊动了老爹。但不知为何老爹并不许我将那童子赶走,还叫了我的名字,不许我再教小肆读书认字。” “在我识破小肆的真面目后,老爹才告诉我,在我们后面亦跟着琅琊阁的探子,他们会将我们收下的童子细细查上一遍。老爹正是依据探子的回报,肯定了心中的揣测,才以‘父’的身份来压我。” “……!”梅长苏、甄平:兵荒马乱的年代,琅琊阁居然还能保持消息的畅通。 “当年真实的情况是,他看到另一童子藏下吃食后起了坏心。” “……!”梅长苏、甄平。 不用看,蔺晨就知道身旁的人连嘴都在抖,也知道梅长苏在想什么,故而又道,“你一定很奇怪,小小年纪的小肆,为何要陷害同样落难的伙伴。” “不该患难与共吗?”梅长苏苦涩地道,“十岁的孩子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心机?” “因为老爹在一开始就告诉他们,我们只能收留七个童子,加上他们两个,就超出一个了。”蔺晨不在意地道,“七个童子要被丢掉一个,而他们两个是最后到的。” “为什么?”梅长苏脱口而出。 “规矩啊,再说了,人多就看不过来了!”蔺晨回道。 不,不是,不只是。 老阁主通过童子的反应来测试他们是否能被琅琊阁所用。 他亦能吗? 能救的人,为何不施一把援手呢。 为什么? 诬陷,小肆从小就懂得以诬陷的方式来保护自身。所以老阁主才会…… 梅长苏轻声问道:“他的品性如此糟糕,老阁主和你为何还将他留下?” “为何!”仰头望向天际,蔺晨把嗓音压得极低,窃笑道“有匹孤狼和择定的童子一起成长,童子才不会变成绵羊。” “你是说,小肆是狼?”奸诈、狡猾、凶残的狼? 又来了。蔺晨暗中翻着白眼,一出神就把什么都写脸上,什么时候才能改? “林殊十三岁初上战场,提枪策马,勇击敌寇,为的是身后的故土及大梁子民。其父林燮怕他功高自傲,将他的战功归到其所在小队的全体士兵头上;小肆九岁时,西凉向西厉宣战,西历百姓流离失所。其父母,在把小肆用作‘易子而食’前,已做过相同的事多次。” “多,多次?咳咳咳咳!”梅长苏急促地咳着,在咳喘间隙不忘问道,“这,这怎么可能,都是亲子,怎么,怎么……” “亏你也是读过书的,咋就不知道有句话叫‘有奶便是娘’呢!”蔺晨边说边往一旁挪了个身位,头一歪,略带鄙视地言道,“你以为是林帅啊,见到因战乱成为孤儿的男娃就收到赤焰军中,女娃则送至麾下各将士家中养着。当今的世道,各国战乱就是江湖门派广收门徒、人口贩子经营“买卖”的好时光。” “也包括你琅琊阁吗?”梅长苏将冷眸投向蔺晨,也学着他的样,把身子往一侧挪了挪。” “是,琅琊阁如此,江左盟亦可如此。只是……!”蔺晨笑笑,把半截话咽回了肚子:长苏,你和林帅可知道,正因赤焰如此才犯了帝皇的大忌。 “只是什么?”梅长苏追问道。 “只是琅琊阁虽处大梁境地,但无国界之说。而江左盟则需依附大梁疆土,这种事梅宗主就别做了。”蔺晨亦假亦真地道。 “我本来就没打算做!”旁人都要饿死了,却还有人想着“发财”、笼络人心,都是些什么人啊。 “嘿嘿!” “小肆父母手上的其他孩子怎么样了?” “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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