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抑在喉间的笑声,犹如受伤的野兽在低吼,引得对座的甄平鼻头一酸。 “见过宗主!”一道健硕的身影从半启的窗头跃入,单膝及地行礼道。 “华以凡有何举动?”梅长苏定了定神道。 “华老板行为皆正常,只是今日寅时二刻,有人寻上门来,值夜仆役见状不仅将该人迎入,还直接领着他叩开了华以凡的房门。” “都说了什么?”梅长苏情不自禁地扬声,而他握着茶杯的手也在此刻慢慢收紧以至关节泛白。 “他们很小心,声音压得很低且门口有会武的仆役站着,属下只能俯身于屋檐上侧听,故而只依稀听到只字片语。” “说!”梅长苏对着对座的甄平轻轻摇头,淡然道。 “小七,金陵,继续,老阁主,接应。”暗卫一边回想一边道,“切勿,传书岳州,无妨!” “此外两人对话中多次提到班家。”暗卫最后道。 班家?在眼角能及的视线范围内,小七整个身子都在抖着。 这孩子在他刚才扬声问话时就醒了。蔺晨遇到的麻烦和他有关吗?远在江左廊州的班家又和这孩子有什么关系? “可是按着顺序记下的?”复念一遍,把暗卫说过的词皆数记下,记不了全句就断句记词。这是他揣摩很久后,用于训练暗卫追踪查事的办法之一。 “是!”暗卫应道。 “下去吧,把华以凡和那人给我盯紧了!”梅长苏冷声吩咐道。 一盏烛灯,一案纸笺。 “小七,金陵,继续,老阁主,接应,切勿,传书岳州,无妨。” “班家!” 不多的几个词,足以让他知晓一些事儿。 蔺晨遇到的麻烦不小,所以才要琅琊阁的人寻找老阁主给予接应。 传书岳州,无妨。自然是要他的手下传信给他,说他没事。 切勿……那家伙压根儿没考虑过告诉他,让他接应。 揉搓手指的动作由慢变快,由搁置在案头转为搁于鼻下。 小七,金陵,班家。 小七来自金陵,亦或为班家? 或是小七是班家的人,却在金陵? 小七称蔺晨为叔,蔺晨认识的人是小七的父亲? 那小七的父亲呢? 仍在金陵?亦或是不能带着小七,才将小七托付蔺晨。蔺晨本欲将小七带回廊州,可因事儿没办完才将他寄养于庐州布庄? 他的蒙古大夫有那么好心吗? 没有! 举手之劳,蔺晨还会做,来回奔波、劳累伤神的事儿,要么托付之人砸下重金,要么蔺晨与他做了胜过金钱的交易。 小七手上有旧伤,可见他之前过得并不好。 而他言语闪烁,装聋作哑又是为了什么? “小七!”梅长苏轻声叫道,“送你来这边的人,对你可好?” “……!”缩在角落的小七抱膝而坐,把头埋进双膝之中缄默不语。 “他把你从金陵带离,给了你衣食,给了你栖身的居所,也给了你新生,所以你唤他叔?” “……!”小七以齿咬唇,也把自身抱得更紧。 “你唤他的那声叔中充满敬佩和崇敬,我想你是喜欢他的。”他有更好的办法对小七徐徐引导,诱出他想要知道的事情,可他没时间了,而且他已经浪费太多时间了。 揉搓的手指慢慢松开,眼角刚好瞟到小七全身抖得几近筛糠的模样,梅长苏眼眸中闪过一丝同情和怜悯,低头复看展开的双手,“你徒手拆下窗格不是偶然,而是你父亲给你讲过,是吗?” 不仅徒手拆下窗格,还识出窗格里的填充物为火泥。火泥,他第一次听闻这玩意儿是在琅琊阁存放情报的密室。 火泥封入墙中能起到阻火作用,但火泥制作不易,所以就算是琅琊阁也仅在存放各类情报的密室墙体中掺了火泥。 奇珍阁没砌火泥? 长苏,你觉得银子和情报哪个更重要?蔺晨扶着刚能下地的他在密室内走上一圈后,才道出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情报能换来银子,但银子不一定能换来情报。 孰轻孰重? “小七,他是你叔,亦是我友,你的事儿我亦不探听过多,但能否回答我一些问题?” “……!”小七低声呜咽着,把头摇成拨浪鼓。 “好!”梅长苏了然地点头,随即起身,“甄平,我们走!” “哇……!”小七放声大哭。 梅长苏止步轻叹一声,看向甄平,甄平则是双手一摊,无奈地道:“公子,我不会哄孩子!” “你不是在军营长大的吗?”赤焰收留着不少因战乱失了家园、亡了父母的孤儿。在梅长苏看来,黎纲、甄平从小在那里长大,也应曾帮忙带过更年幼的孩子。 甄平涨红着脸无辜地道:“我们很少会把小娃儿弄哭。” “你的意思是说我把小娃儿弄哭?”梅长苏磨牙道。 “不不不,公子只是心急了点!”甄平连忙低头赔笑道,“和小孩子说话,是不能用这种语气的。” 心急? 你那眸中的意思不就是:公子,你咋把他弄哭了呢? 鼻尖泛酸,如今既没有景禹哥哥替他去哄被他弄哭的幼弟,亦无景琰会替他背黑锅。 长叹一声后,梅长苏只得无奈地转身踱步到小七身侧,撩起衣袍与小七平视。 “呃……!”小七察觉到来人,把身子往后缩了缩,小心地避开梅长苏查询的目光。 “……!”江左盟的堂口也有很多孩子,他见过蔺晨在半日内与他们打成一片。呃……应该不难? “来,张嘴让我看看你的牙齿。嗯,很好,没有蛀牙,来,那块糖拿去!” “来,张嘴让我看看你的牙齿。呦,大姐,您孩子要出新牙了,得把前一颗乳牙拔掉!” “呦,大婶,您这孩子体有些虚呢,来,我开个方子,您在熬粥和炖汤时,再搁点黄芪进去。” 然后…… 没有然后了,他觉得无趣离开,折身处理盟里的事务去了,待他折返院落时,蔺晨已经和孩子们玩成一团了。 犹记初见小七时,华以凡曾说:小七,不是叫你呆在屋里别出来的吗?你咋就不听话呢? “是你口中的晨叔让你留在屋里不要出去,也是他让你缄默少言的,对不对?”微凉的手,握住小七攥紧的拳头,梅长苏静静地注视着小七,沉默片刻后,又道,“小七,知道什么叫独木难支吗?” “……!”紧抿着的唇被咬出一道血痕,伴着滑落至唇边的泪滴,一起滴落在梅长苏的手背上。 “我们去把他寻回来好吗?”梅长苏语气一凝,转而道。 “晨叔很厉害,他……”清儿微微抬起头,小声道,“他能对付坏女人。” “坏女人?”梅长苏神色微凝,能入得了蔺晨眼的女人要么是美人,要么是和他所谋之事有关的女人。小七口中的坏女人,应该是在蔺晨去金陵闹腾时遇到的。 会是谁? 什么样的女人能困住小七的父亲?什么样的女人能让蔺晨来回奔波,隐匿行踪? 若是有,且能让蔺晨小心对待的,金陵城中唯有一个。 璇玑! 当答案涌至心头,梅长苏只觉一阵晕眩。 蔺晨,不是说好了去夏府丢悬镜司卷宗的吗,你招惹璇玑干嘛? “苏哥哥!” “公子!” 一大一小,一前一后抱住了梅长苏。 “小七……!”吸气吐纳数次后梅长苏才顺了气,牵着清儿的手,让他坐于床榻,“小七,你是应了晨叔缄默,所以不能多说,对不对?这很好,你也需做到应下他嘱你的其他事!” 倔强的小脸煞有其事地点头应下。梅长苏了然地笑了笑,又道,“留在这屋子里不要离开,可以做到吗?” “嗯!”清儿用力点头。 “好,甄平,我们走。”梅长苏起身,淡淡地道。 “是,公子!” “苏哥哥……!”还没待梅长苏迈出门槛,就听到委委屈屈的叫声,“我叫清儿,不叫小七。小七是晨叔叔带我来这边时随口起的,他说,等他处理完事情,我可以叫回清儿。” “……!”刹那间,一股莫名的酸楚涌上心头。“我叫清儿,不叫小七。小七是晨叔带我来这边时随口起的,他说,等他处理完事情,我可以叫回清儿。” 他为林殊,不为梅长苏。待赤焰昭雪之日,他能否要回他的姓与名。 “咳咳咳!”一长串因气急引起的咳嗽让梅长苏捂着胸口靠在了甄平身上。 “苏哥哥?”清儿跳下床榻小跑着奔向梅长苏,仰头望向一脸悲伤的梅长苏,“对,对不起,小七……!” “很好啊!”梅长苏抬起苍白的手颤巍地拂去清儿脸上的泪珠,笑道,“小七没有说错话,不用说对不起。只是小七要记住,爹娘给予的姓和名不仅要记在心头,也要刻在骨子中。” “苏哥哥?”清儿伸出小手,学着梅长苏的样,以指腹揉去了他眼角的泪。 “我与你晨叔为同辈,所以你应叫我苏叔。”苏叔叔,苏叔,哲叔,梅叔,长苏叔。初晓蔺晨让小七,不,让清儿唤他晨叔的时候,梅长苏就考虑了要让清儿改口,数个称呼中,唯有苏叔听着还顺耳。 “苏叔?”清儿瞪大眼睛问道。 “清儿能做到留在屋里不离开吗?”梅长苏又问。 “嗯!”清儿亮起了眼睛,小脸上洋溢着惊喜和释怀。 甄平将门关上,扶着还没顺下气的梅长苏走向后堂。梅长苏强行将刚才的事儿从脑海里排空,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笑:蔺晨,你行的。你要从璇玑手上虎口夺食也不和我商量一下,有没有把我这个江左宗主放在眼里? 没有! 猛地梅长苏的脑海里蹦出一句,随即他哑然失笑地摇了摇头。蔺晨总是长苏长苏地叫,何曾叫他过宗主? 行至后堂,朝着神色紧张的华以凡,梅长苏单刀直入地道:“华老板,我有些话要问问今日寅时二刻从金陵赶来的那个人,还望予以引见。” “苏公子,今儿个一早店铺是来了客人,但该人是从渝州来的客商,并非来自金陵。”华以凡作揖行礼,强作镇定,“您若想见他,我这就叫人把他找来。” “华老板既然不肯给予方便,就不用劳烦华老板了,我领着小七去寻就是了。”语毕,伸手做了个手势,数个身着劲装的黑衣人纵身跃下,单腿及地跪于梅长苏身后,这一举动让华以凡吓了一跳。 “苏公子,你,你……!”竟是张口结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但梅长苏却眼尖地看到华以凡以眼神制止了身旁小厮想要大声喧嚷的举动。 “华老板。”梅长苏冲着华以凡浅施一礼后,意味深长地道,“蔺晨并不对外言说真名,但他对我却报了真名且让我住进他的铺子,我想,这其中意味着什么你该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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