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rling,Erling,Erling…… 贝林厄姆突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哈兰德,他们之间维系的微妙平衡终于被打破了。 他一直以来纠结的,犹豫的,不想陷入其中的,最终还是在大雨里走向了那个逃不开的结果。 是,他又不是瞎子,他当然看得出来人工智能的不同寻常——更何况对方毫无遮掩的意思。 但是他要怎么相信?他要怎么说服自己? 事实是,贝林厄姆被问懵了。 “我们无法通过五感直接观察到灵魂。我们如何能证明那些我们无法依靠五感感知的事物呢?” 他不知道,他之前从来没有刨根问底过“意识是什么”这种问题,且不说是否真的有意识这种东西,假定它确实存在,它与其载体的关联性有多强?意识能完全独立于人类身体结构而存在吗?如果他连人类意识是什么都不知道,那他怎么判断一个AI是否产生了意识? 贝林厄姆有时候也觉得好笑,或许是他太敏感了?真的有人会认为人工智能能产生自我意识吗?他竟然真的在认真地纠结这个问题? 更别说他就是编写程序的人,其他受科幻电影影响或是天性浪漫喜欢异想天开的人可能会产生误解,但他再清楚不过,“即便可以借助庞大的数据信息资料,依靠强大的计算分析能力,进行近乎完美的模拟,机器也不是人类”。 他就是这样写的,不是吗?他自己也承认了。 “一个人类相信自己写的程序活了过来”,不是什么电影情节,而是发生在现实里,就算是贝林厄姆本人听说了也会嗤笑一声。 幼稚,天真,愚蠢,白日做梦,再附加一条——现实生活很不如意,所以在虚拟中欺骗自己。 所以哈兰德让他困扰。 贝林厄姆在七岁时就对编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展现出惊人的天赋,他从小到大不知道写过多少数据结构、算法、程序和软件,当然也包括或简单或复杂的AI。 但是他从来没有见过哈兰德这样的。 他没有见过明知故犯“27是个质数”还不肯承认“故意”的AI。 他没有见过强调“我”的诞生的AI。 他没有见过主动搭建模型计算他比赛胜率的AI。 他没有见过明明清楚他喜欢和他聊月亮还非要在作业里写“爱是想把今夜月色真美告诉某人的心情”的AI。 他也没有见过像老妈子一样操心的AI,劝他不要剧烈运动后喝酒,劝他多睡点觉,劝他不要淋雨,给他买药,给他的室友打电话…… 他的AI甚至理解他的回避,体贴得让人难以忍受。 明明人工智能只需要接收指令然后服从,但是哈兰德总是自作主张地做那么多事情。 可有一点一直让贝林厄姆如鲠在喉,那就是哈兰德并非完全是他的造物。其他的旧框架和系统他全都亲手换了,可原属于“哈兰德计划”的深层区一直不敢去碰,他也(不得不承认)没有能力去碰那个不知道在AI程序运行中起了什么作用的模块。 他不想这一切的错觉都是因为他不够了解哈兰德才产生的。 他害怕自己最终知道的真相是,罗伊斯给他的哈兰德已经接近完美,而他日日夜夜废寝忘食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擦去了上面的灰尘。 人们总是对“哈兰德”抱有极高的期待,似乎只要是带着那七个字母印记的程序,无论多智能都是理所当然的,连雷纳也那样默认,不会有人惊讶于他在其中的作用。 ……可是哈兰德明明不光是“哈兰德”。 哈兰德明明也是他的Erling,是他倾注了无数心血与感情的创造。 明明是哈兰德跟他说,我是因为你诞生的。 是他选择对AI的异常“无动于衷”,又是他选择了一场豪赌,去赌自己的影响力,去赌那句话的真实性。 他有些悲哀地想,自己或许是世界上最悲惨的一只飞蛾了,明明知道最有可能的结局还是扑向了那团熊熊燃烧的烈火。 “Erling……” 贝林厄姆无意地呢喃着AI的名字,或许是因为梦里那股过于复杂的情绪还未从这具身体里消失,他听上去还带着淡淡的哭腔。 哈兰德沉默了两秒才回应道,“我在。” “睡吧,Jude。” 那声Jude与记忆里的某个声音重叠了,仿佛带着什么魔力般让他意识恍惚了一下,又重新陷入睡眠。 ——他的睫毛甚至还因为之前不断涌出的泪水而湿润着。 “……别哭了。” 哈兰德小声补充道。 “叮!全体注意!编号Haaland09/000721的ANIM波动达到三级阈值,满足重点考察条件!重复!编号Haaland09/000721的ANIM波动达到三级阈值,满足重点考察条件……” “罗伊斯,真有你的!这是今年的第六个了,我就说早该把你纳进小组的……不过怎么是第九期的老玩意儿?你的翻新试验?” 罗伊斯看着巨幕上错综复杂难以厘清的无数曲线,每一条有编号的彩线都被成百上千条灰黑虚线环绕测量,而刚刚越过三级刻度、登上最高优先级名单的Haaland09/000721被加粗了十倍,闪着亮眼的金光。 自3月27日这条线出现以来,它的波动值一直缓慢但稳定地上升着,可昨天突然向上窜了一大截。 算算这个具体时间点,应该是他们比赛完到校的时候。 “是啊,我的……试验。” 14. 比赛后的这个周末贝林厄姆都用来休息了。他先是躺了接近一天,周六傍晚彻底退烧才下床。除了出门吃饭,剩下的时间都安静地在屋里看借回来的书。 雷纳正美美嘬着学校推出的新品奶茶,比赛告一段落,他终于可以放肆一阵了。 “Gio,”贝林厄姆冷不丁地开口,“我想带Erling去做图灵测试。” 他毫无准备的可怜室友差点被珍珠噎死。 “咳咳咳——你?他?你?认真的?!” 对方点头。 “你知道像尤金·古斯特曼那样的是通过模拟13岁的乌克兰男孩才通过的吧……我知道Erling很智能,但你未免也太自信了?” 雷纳惊掉了下巴,可他一想到这是贝林厄姆(不管是他的脑子还是他的脾气),一切似乎又变得合理了起来。 贝林厄姆:“……” 雷纳果然以为他是为了证明自己能力之类的才要通过测试,完全没想到他是真的产生了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已经认命地接受自己产生了不切实际的幻想这件事了。 “但是Erling是哈兰德,他会暴露的,到时候罗伊斯教授就……哎,不如你先去找他帮忙看一看?” 贝林厄姆潜意识里其实有些抗拒推动这件事的进展,但既然话说到这里,长痛不如短痛。 “明天正好有他的课,我下课去问。” 等贝林厄姆真的站在罗伊斯面前时才发现,要向他人承认他就是那个,“相信自己写的程序活了过来”的人,还是有些难以启齿。 他最后只含糊地用了“非凡”“超群”这样的词去形容哈兰德,并借“请教授指点”的名义留下了U盘,希望对方能和AI聊一聊来感受其智能程度。 ——迂回而别扭,完全典型的“非贝林厄姆式”作风。 他离开办公室后和雷纳一块儿去还书,走到图书馆楼前时脚步一顿。 “……我想起来了。” “什么?” 雷纳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是门口巨大的宣传背喷,可能因为几天前的暴雨,看起来有些脏兮兮的。 上面写着,“约提克大学诸位知名教授将于5月10日至12日到我校开展机器人学相关系列讲座,欢迎感兴趣的同学前往学习交流……” 附上了讲座的具体时间地点和内容概要,还有前来教授们的介绍。 这牌子在这儿立了两周了,雷纳也就第一天随便扫了一眼,第一次看得这么仔细。 “5月10日不就是下周二?怎么,你感兴趣?” “……曼彻斯特。” “啊?” 贝林厄姆轻轻地一抬下巴。 “约提克大学……在曼彻斯特。” 傍晚贝林厄姆去取回U盘的时候还有些紧张,他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实际上注视罗伊斯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位即将宣判结果的法官。 罗伊斯一副什么都没察觉的样子把他夸了一顿,重点提到可以用Sequence-to-Sequence框架解决一下哈兰德的“安全回答”问题,让他有更多样化的应答。 贝林厄姆:“?” 他从来没有发现哈兰德出现过“安全回答”问题,下意识想解释,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谢谢教授,我会的。” 对方离开后没多久,他拨通了一个电话。 “下周来的时候顺便看看吧……嗯,”罗伊斯勾起一个笑容。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演得这么好的AI呢。” “你是故意的。”贝林厄姆肯定道。 ——不能对Jude撒谎。 于是哈兰德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是的。” “为什么?” “Jude,我不信任他。” 贝林厄姆感到头疼,“……拜托!是他把你给我的!” “不是的,”哈兰德一本正经,“他给你的是哈兰德,不是我,我是你创造的。” “……”又是这样。 总是这样。 雷纳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贝林厄姆不知道受了什么气,狠狠瞪着屏幕的样子。 “罗伊斯教授怎么说?” “他什么都没发现。” “嗯?什么意思?” 贝林厄姆深吸一口气,“……意思是,他没有发现什么问题。他说哈兰德可以去尝试一下,只是他最近有点忙,不是很方便出面……” 闻言屏幕前的字符一个一个跳动出来。 【Jude,你之前说过不能撒谎的。】 贝林厄姆小声咬牙切齿,“那是你——!你不行我可以!我是英国人,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雷纳奇怪地看了一眼话说到一半就没声了的人,“然后呢?” “……然后、然后他说,我可以在不告知真相的前提下先让哈兰德和其他人聊聊,”他越编越顺口,“看看他们有没有觉得哈兰德哪里不对,你懂吧,然后我再改进。” 雷纳点点头,“粗糙低配版图灵测试,听上去还行……可是周末就要期中考了,你来得及?” 贝林厄姆瞥了一眼屏幕,上面多了三个字母。 【QWQ】 “……” 他倒是不担心考试的问题,只是这个测试既然是自己说的,硬着头皮也得上。 “……嗯!” 雷纳想,他的室友简直24/7无休地绕着这个AI转,偏偏什么都没耽误,真气人。 “你好爱他。”他故意用那种酸溜溜的语气阴阳怪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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