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郎脸上的微笑那么地真诚平和,没有半点阴霾,几乎叫人意识不到他是所谓的诅咒。 为什么,世界唯独对这个人如此残酷呢? “为何,为何是你要承受这一切啊?”年轻的僧人疲惫至极的蹲下身,埋着脑袋再度咽呜起来。 少年无可奈何地抚摸着他的脑袋,徒劳地试图安慰对方。 “唔,一定要说的话,大概是天主给予我的考验吧?” “哪里有这么不讲道理的神!” “啊哈哈哈,但天主本来就从不和我们讲道理呀?”四郎这样说道,“祂就像天上的星辰,远远地停留在那里,为我们指明前进的方向,让我们能够从这沙漠般无边孤寂的地狱世间找到出路,终达乐园。” “无数的经卷也好,诸多的福音也好,全是圣子圣徒们留下的教诲罢了,并没有哪一句话真的出自天主之口。” “那些都是圣人们在指引下找到了道路的证明,而我找到了我自己的道路,虽然可能过于崎岖,也并不合适迎来后继者,但这依然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呀?” 就在四郎想尽办法劝慰低泣不已的僧人的时候,两人脚边散发着磷光的木车轮突然咕噜噜地向着街道另一头滚去。 不由得抬头去看的少年,见到了从漆黑的夜色里踏步而来的一位高大法师。 若非对方那张足够苍白的面孔,四郎一时间都难以寻找到他,少年甚至产生了对方并非术师,而是另一个从无间中归来的亡魂的错觉。 啊,并非错觉。 四郎睁大了眼睛,缓缓站起身,下意识地去迎接对方。 他甚至忘记了自己正在安抚慈城的事情。 “今夜究竟是什么日子?这是何等的,何等的奇遇啊……” “我以为咒灵一般喜欢杀人才对,怎么现在换成把人弄哭了?”诅咒师一步步走进,挑着眉头用有些嫌弃的目光看着蜷缩在道路边缘的年轻僧人,“因为是基督徒,所以就欺负小和尚吗?” 感慨到半路,不得不停下的四郎很是无奈地看着他。 “我真的什么也没有做啊,只是和他聊天说话而已。” “不用解释,式神听到了的,我也能听到。”他伸手抓住了向自己滚来的轮入道,这只咒灵陪伴了慈城全程,夏油杰自然也早就知晓了全部的内情,特地派出咒灵,不管是保护还是照明都是顺带的,这才是真正的目的。 “所以,你只是渴求着死亡吗?”咒灵操使如此询问。 “应该说,我希望大家能够得到解脱,不再沉浸在狂乱和怨恨里,平静地前往天国。”少年这样回答,“若是您的话,应该是能够做到的吧?” “我确实能解决你的困境,但并不是你所希望的方式。”诅咒师这般说道,“杀死你四万多次对我而言同样相当困难,但若只是把‘你’吃掉的话,倒没有任何问题,尤其在你并不打算反抗的情况下。” 少年看着黑衣法师那只收纳了式神咒灵的手掌,“成为式神这个结果,也是能够接受的。” “不得解脱也可以吗?” “因为,您会让原本只能伤人的诅咒去做救人的事情吧?虽然一时间无法前往天国,但能为世上的人们再做些什么的话,我想大家也不会反对的。” “总比留下尸山血海之类的东西,要更有意义一些。” “……意义吗?也许是那样吧。” 咒灵操使这样说道,然后向着少年伸出了手掌。 但四郎并没有立刻成为诅咒师掌中的魂玉,毫无变化的他同样伸出手,握住了诅咒师的指尖。 “这是什么意思?”夏油杰皱起眉头,冷淡地看着他,并毫不留情地拍开了手。 “嗯,怎么说呢……大概类似于本能吧。”少年这样说道,“对我来说,想要拯救他人的念头,就是那样的存在。” “虽然你并没有求救,也并不是为了回应我的呼唤回到这世上来的,但是,同胞啊……请不要再勉强自己了。” “我原以为不可能在世上遇到另一个,像我一样愚笨的人,明明有着那么多的道路,偏偏选择了最为崎岖难行,根本无法见到希望的那一条。” “人们一定都觉得我们无法理喻吧?但那是没有办法事情,因为我们的才能太过浅薄,实在找不到更好的道路,所以只能在那条崎岖之路上艰难前行。” “因为除了坚持前行之外,我们再没有其他能做的事情了。” 四郎的表情比任何时候都更为真诚明朗,但与他相对的诅咒师的面孔,却也比任何时候都要更加阴郁暗沉。 “……虽然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胡话……” 杀意从他身上渐渐满溢出来。 “但如果你一定要在被吞食之前先死上几次才高兴的话,我也可以那么做。” 一开始还在旁边平静地看着,期待少年能够得到解脱的僧人察觉到了两人之间情况的变化,他无法理解为何四郎那平静的,如智者箴言般的话语突然激怒了伯藏法师,慈城虽然想要劝解他们,却被不知何时簇拥出来的,属于黑衣法师的式神驱赶到了根本无法靠近的远处。 凡人的无力从来没让慈城这般痛恨过,不过他的脑袋总算还没有停摆,立刻想起了尚未赶到的另一位术者。 匆匆远去的年轻僧人没能得到四郎和夏油杰哪怕半个眼神。 “同胞啊……与我一样,曾发下拯救世人这等愚蠢宏愿的同胞呀……”哪怕之前讲述自己一生残酷经历的时候,都始终能露出笑容的少年,此刻却以悲切地表情望着诅咒师,“即便没能做到,即便知晓了自己的无力,即便不得不放弃这个愿望……那也绝不是错误的。” “想要拯救他人,绝不是件错误的事情。” “所以,不要再苛责自己,也不要再勉强自己,非难无罪之人对我们这样的人而言,明明是非常辛苦的事情……” “……哪里无罪了?无知与痴愚难道不正是他们最大的罪过吗?” 好不容易得到了回应,但四郎的表情看上似乎更加悲伤。 “放弃了最初的愿望,只拯救高洁之人不过是无可奈何之举,因为我们的力量就是如此渺小,我也曾以为自己就算救不到整个肥前国,起码也能让教众们得到生路……” 少年沉痛地闭上眼睛。 “一个也没能拯救的痛楚,我是知道的,同胞啊,对我们而言,那绝对是比自己的死亡更加无法忍耐的事情。” “但是,不要放弃。” “无论如何也不要放弃。” “如果,如果实在无法再去靠近伤害了你的世人的话,那么,起码试着去拯救自己所爱的人吧,同胞呀,正像你现在所做的那样。” 少年还想要说什么。 他的言语是如此真实,如此有力,因为他确实地做到了自己所说的一切。 诅咒师身上的杀意早就褪去,他怔怔地看着四郎,甚至回应般地抬起手来。 但就在他的指尖触及四郎之前,熟悉的修长手指遮盖在咒灵操使的眼帘上,青衣雪发的青年不知何时,从他身后如鬼魅般浮现出来,仿佛护卫般地,用衣袖牢牢地挡住了夏油杰的眼睛,乃至面孔。 “你在看什么,杰?”五条冰冷地声音在夜色中响起,“镜子吗?” “再没有比这更糟糕的哈哈镜了吧?” 好不容易搬来救兵的慈城本想靠在旁边的屋舍外墙上休息一会儿,但映入眼角中的事态发展,却和自己预料的截然不同。 “等,等等,阿悟,四郎并不是邪恶的咒灵!不要对真正的圣人失礼呀!” 雪发的咒术师转过头来,蒙眼的布条从青年的面孔上滑落,宛如清澈天空般的双瞳灼灼生辉,几乎照亮了这片晦暗的夜色,那光辉甚至都让慈城茫然了片刻,一时间遗忘了自己要说的话语。 “圣人?都跟你说过,根本不存在无害的诅咒了。”他冷漠地说道。 “啊,我也觉得法师大人说得太过了,我只是个想要让同伴们升天的咒灵而已。”四郎毫不在意地回答。 “他刚才说了什么鬼话,导致让你们都觉得很对来着?”五条冷笑了一声,“拯救世人吗?这确实听上去很不错……那么,你想要实现什么样的救济呢?圣人小子。” “如果可以的话,”四郎微笑起来,“我希望世间再没有饥饿,病痛,死亡与争夺,人们能从所有的苦痛中解脱出来,幸福平和的生活,就像回归到最初的乐园那样。” “其实咒灵的状态就很接近了,因为既不会饿,也不会生病,也没有衰老,又很难死掉,可惜从负面中诞生的我们大多毫无灵智,只会凭借本能破坏与行恶,若是能够保持清醒,又不产生恶意的话,那就是完美的救济了吧。” 五条漠然地看着他。 “世界就是因为‘不完美’才会持续运转下去的,为了将那些不完美的部分补足而不断前行,你所说的‘完美的救济’,只会让世界彻底停转,因为根本没有再行动的必要了。就像神明不会给予奇迹,代替人类去做所有的事情一样,那样的话,人存在着到底还有什么用处呢?毕竟每一件事,理论上神都能做到完美。” “但就算让世界停转,你也不会放弃那个‘完美’的救济吧?” “是的。”四郎诚实的点头,毕竟他是不会撒谎的,真正的教徒,“即便会令世界停转,若是能做到救济全部的人类的话,我仍然还是会去做。” “哪怕生命只余下最后的一秒,能够在乐园之中幸福的沉睡,也是有意义的死亡。” 有如圣人化身般的少年咒灵,毫不犹豫地说道。 ----
第69章 六十五 原本还想要制止的五条的慈城,听完四郎的回答之后,那拼命伸出的手掌被冻结在了原地,仍残留着泪水和哀恸之色的面容甚至震惊到一片空白。 他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去,用已经变得空茫的眼神注视正面对着咒术师们,依旧满脸坚毅之色的少年咒灵。四郎依旧是那副明朗亲和的模样,叫人忍不住心生亲近,愿意相信他的话语,不由自主地对他报以信赖,而他也从未背弃过这些信赖。 直到少年方才将自己的本心彻底吐露为止。 “听到了吗?慈城。”雪发的咒术师毫不意外地说道,“诅咒就是诅咒,不要再搞错了。” 虽然这么说着,但他也没再去留意年轻僧侣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的样子,因为方才一直保持了静默的诅咒师,终于有了动作,将他的手掌覆盖上面孔上的,属于五条的手背。 “……已经可以了,悟。”黑衣的法师轻声说道,“放开吧。” 诅咒师恢复了平静的面孔从青色的衣袖下抬起,转头看着青年的眼神近乎安详,“无论如何,还是先将他祓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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