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意告诉我水在哪里吗?”他温和地问道。 五条别别扭扭地跟在男人身后,慢慢地走向一片长满菖蒲的小池塘,两人已经说过了远超十句话的内容,似乎不能再称其为陌生人,但若是真要说互相认识的程度,少年就忍不住愤愤地鼓起脸。 这家伙知道自己的名字。 然而到现在,男人也没有要主动向他报上名来的意思。 名字对咒术师们而言是相当重要的存在,只能用同等的东西交换,但面前这个奇怪的家伙,却让五条悟在一开始就失去了交换的权力。 少年会为此而介意也是理所当然的。 他对输赢的执着还没大到无法接受失败,可要是比赛尚未开始就莫名其妙输掉,就有点超过了。虽然直接开口问也不是不行,但那毫无疑问等于主动低头认输。 因此五条悟只好抱着袖子,站在咒灵操使身边一声不吭地生闷气。 他看着男人在水塘边仔细清洗了手帕,又把沾满血迹的直缀和袈裟都脱下来泡了泡水,将布料上多余的赤色都抖落了,才粗鲁地挤干衣料重新披回去。 “好啦,把脚伸给我。”当咒灵操使带着几片宽大的芦苇叶子回来,并在自己面前蹲下的时候,不知不觉开始发起呆来的少年一时有些没法回神。 看着五条茫然的面孔,夏油杰不由得失笑,“当然是先用布条给你绑起来应急,草鞋这种东西,就算是我也没有学过。” 少年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不大情愿地抬起左脚,并做好了若是这家伙敢动手就让他好看的准备,但面前的男子却只是单纯的握住他的脚掌,先用布条缠绕了两圈,垫上叶片当做鞋底,再用布条把脚掌厚厚地护住,等打完一个漂亮的结,五条忍不住动了动脚趾,既不会太紧难受,也不至于松垮到走两步就掉落。 给两只脚都缠上布条并没有花费太久时间,唯一完蛋的是咒灵操使的细棉内衣,不过反正外袍还算完好,里面就算破烂得厉害,也没人会看到。 “这样就行了。”端详了一番,对自己的手艺还算满意的夏油杰点点头,“这附近有路吗?”虽然他自己也能辨别方位,但比起在荒野中跋涉,当然是寻找有人烟的地方更好。 五条指了指原本他要前进的方向,“那边有条小路。” 这次少年没有走在前面,他放慢了脚步,刻意与咒灵操使并肩而行。 因为早就用六眼看过,所以五条悟对原野的宽阔程度还是有些心理准备的,但步行了差不多半小时才堪堪摸到小路的边,无论村落还是城镇都毫无踪影,这令少年越发不安。 更别提面前坑坑洼洼,充斥着厚厚尘土和一些零星的,似乎是动物粪便之类东西的糟糕道路。 就算是他去过的最偏僻的乡村,都已经好好铺上柏油马路了。 咒灵操使不知为何一直保持着安静,而五条悟又不是个喜欢跟人攀谈的孩子,尤其又是在不熟悉的人面前,因此沉闷的旅途持续了很久,直到太阳偏斜,夏油杰开口说要休息为止。 “……你就这么想要露营吗?在这种地方?”少年皱着眉头问道。 “请对一位重伤员稍稍宽容一点。”咒灵操使丝毫没有要生气的意思,甚至还摆出了略带歉意的表情,“介意我在附近找一找食物吗?肚子有点饿了呢。” 说要休息的人不是你吗? 当五条悟带着疑惑在对方指使着咒灵压平的芒草上坐下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掩藏起来的虚弱完全被看破了,小孩子的耐力本就没有成人那么强,他之所以一路都若无其事,甚至一副精力充沛的样子,完全是仗着警戒心在硬撑。 虽然接二连三地受到了善意的照料,但不知道为什么,少年觉得更生气了。 明明之前赢了的人是自己吧?而且出手的方式也绝对算不上温和,正常来说应该害怕地躲开,为什么这家伙反而若无其事地把他当小孩子照顾起来了?他看起来有那么弱吗? 荒郊野地想要找点能吃的东西并不容易,就算有几只咒灵帮忙,夏油杰回来的时候也不过带了点莓果与野芋头,还有一点鸟蛋罢了。 但即便是咒灵操使,也没料到他回来的时候会看到那样的光景。 一群衣衫破烂,头发散乱的男人举着长长的木木仓把坐在路边的少年团团围住,大声地向他喝问,而五条悟则完全是一脸呆滞的表情。 把陌生人们身上零零碎碎的铠甲统统打量一番,确定连半个家纹都没看到,夏油杰又把视线转向他们手里的武器,虽说是木仓,但实际上只是打磨尖锐的硬木杆而已,别说铁质的木仓头,连铜质都没有。 很好,应该只是些毫无背景的溃兵或者山匪。 具体的年代,可能还得去城里问人。 为了了解许多从传说中诞生的咒灵的特性,从高专毕业的咒术师都专门学习过历史,咒灵操使对落后年代民众的文盲程度很有信心,这些盗匪能知道在位天皇的名字都可以算是个文化人。 “哎呀,诸位,请小声一些,不要惊吓我家的孩子。”虽然这样说着,夏油杰却只是慢吞吞地走过来,一点也看不出有哪里焦急的模样,“这孩子可是非常讨厌噪音的。” 盗匪们立刻注意到了身为成年人的咒灵操使。 “钱,吃的,都拿出来!”他们的指示非常简单有力,还很有气势地用木仓尖对准了仍在发呆的少年的脖子。“不然就宰掉!” 实际上当然不会。 这孩子衣衫整洁,皮肤细嫩,面容比女人都要美丽,虽然是奇怪的白色头发,还有鬼一样的蓝色眼睛,但依然是能够卖出天价的昂贵货物。 盗匪们已经开始思考这孩子能值多少钱,而负责照顾他的那个僧侣衣着的男人,光看衣服也不像是个穷鬼,谁会嫌弃钱多呢?他们当然想多赚一点。 但面前的男人却没有像正常的旅人一样露出惊慌恐惧的面孔。 正相反,他用衣袖掩起嘴巴,靠得近一些的盗匪,发誓自己确实听到了细小的嗤笑声。 “没有听见吗??” “哎呀,怎么说呢……”明明穿着僧侣的衣衫,气质却更像是山中狐妖的男人轻声叹了口气,“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把干掉哥斯拉当做威胁的,所以实在是有些忍不住……” 因为口音与词汇的缘故,盗匪们一时间没理解对方所谓的‘哥斯拉’到底是什么事物。 但他们马上就见识到了。 原本还在草甸上瞪着他们发呆的少年,无视了围绕着自己的好几杆木木仓,板着面孔站起身来,当盗匪中地位最低的那个试图喝骂他的瞬间,孩子轻盈地跳上半空,然后一脚踹向他的面孔,将对方整个人压翻在地,为这份预料之外的反击而呆滞了片刻的盗贼们,很快就怒火沸腾地各自挥舞着木木仓,武士刀之类的武器试图围住他。 然而从第一个对手身上站起来的少年,只是面无表情地转头望了他们一眼。 刺过去木杆被无形的涡流歪曲碾碎,砍下的长刀也在瞬间碎裂,甚至有几个收手不够快的,直接连手腕都变成了扭曲的肉条。 原本还怒气冲冲的盗匪们在一半的人手都倒在地上,抱着扭曲的双手开始哀嚎的瞬间,便把冲刺的方向换了一面,大声叫喊着‘是妖怪’,‘鬼来了’,‘救命’之类的话语,屁滚尿流地试图逃走。 整个场面的变化,从五条暴起到盗匪们逃跑,中间大概连一分钟都不到。 “谁是哥斯拉。”少年忿忿不平地说道,“我可比那头傻龙好看多了!” “……说得也是,悟确实非常可爱。”由于这个发言实在过于孩子气,导致咒灵操使不得不再度用衣袖掩住嘴巴。 然而盗匪们的厄运还没有就此结束,他们似乎是意识到了少年才是两人中更厉害的那个,因此,也有比较机灵一点的家伙,提着武士刀靠近夏油杰,做出用僧侣的性命来威胁少年的样子。 白发蓝眼,幼童模样怪物确实没有再对他们动手了。 但那个孩子看着他们的眼神,却充满了怜悯。 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的盗匪,战战兢兢地转头看向应该是被武士刀架住脖子,毫无反抗之力的怪异僧侣。没有剃度,甚至还留着长发的男人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们,只对着少年露出一个有些歉意的笑容,“悟,稍稍转过头吧?小孩子不合适看这个喔?” “……你觉得我亲自解决过的杀手有多少了?” “话是这么说……”咒灵操使叹了口气,总算愿意分给旁边的盗匪一点注意力,在看着那些男人的时候,他脸上的温和与笑意就如同春日的残冰一般,消散得无影无踪。 “区区猴子,真有胆量啊。” 盗贼本能地想把武士刀削切下去,但却没有看到以往那么做之后应当飞溅而起的赤色,正相反地,僧侣的手指不知何时已经捏在刀面上,随着一声干脆的咔嚓声,他看到了金属断裂飞散的样子,因为着力之处消失,差点跌倒的盗贼摇晃着身体,试图逃走。 他听到了第二声咔嚓声。 面前的世界随即变得歪斜,天空也渐渐暗下去。 剩下的盗贼们只恨父母没有给自己多长两条腿,几乎都是手脚并用的逃开,甚至连先前妖怪和鬼的称呼都忘记要喊。 夏油杰并没有追上去。 因为背后的视线实在过于尖锐了。 “怎么了,悟?”他转过身,温声问道,若不是右手上还提着一具折断了颈骨的尸骸,看上去还真像是位值得信赖的比丘。 “不杀也可以的吧?”少年这样询问他。 “确实,但是……死了才能派上用场。”咒灵操使丢开手中的尸体,然后看着从它的影子中缓缓爬出的新生诅咒,起码也有二级。 夏油杰轻而易举地将初生的恶灵捏在指尖,让它化为漆黑的魂玉,当着五条的面吞入口中。 “现在的我,能够活着完全依靠咒力。” 死人不会产生咒力。 换而言之,他是依靠消耗咒灵,来维持体内充沛的咒力的。 “之前说肚子饿了,并不是假话啊,悟。” 少年定定地看了他很久。 “……果然,还是得干掉你。”他有些遗憾地说道。“乱杀人的诅咒师,是不能留的。” ----
第5章 四 那双熟悉的空色眼瞳笔直地望过来的时候,夏油杰并不觉得惊讶,当然,要说他内心毫无感觉,倒也并非如此。 咒灵操使苦笑着让仅存的咒灵们围绕在身边,或升起黑雾遮蔽视线,或以躯体来阻挡那无形无色的涡流,同时动作敏捷地退向后方,这场战斗对他来说实在过于不利,只有杂草的荒原上没有足够的遮蔽物,山林又尚在远处。 少年的眼睛紧紧盯着他不放,新收服的那只是最快被碾碎的,缠绕着黑雾的那些咒灵也一一嚎叫着化为灰烬,直到夏油杰的肩膀被重击之后,五条悟才不得不停下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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