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至于拖累好心收留他的无辜村民,少年只得皱着眉头,详装无事般坐到咒灵操使身边——不过就算他想要躲开,这间窄小的屋子里也没有别的地方能够落脚。 “不介意的话,料理就让我来如何?”夏油杰似乎一点没在意他僵硬的神情,兀自笑着同弥生说话。 “唉?怎么能让客人……而且让法师大人杀生什么的……” “说起来真是不好意思,我们家的小公子有些挑嘴,”他看了一眼五条带回来的鱼类,“他的身体其实也没有很好,否则就不会到乡下来养病了,我们时常都会找猎户买些猎物来着,虽然戒律很重要,不过公子的健康更重要呢。” “确,确实,孩子们能身体健康才是最要紧的事情……”弥平看着还缩在棉衣里的女儿阿菊,连连点头,“请您来料理吧,我也只会煮个粥或者汤罢了,农户家的菜色肯定不合小公子口味的。” 然后他就理所当然地从五条手里接过鱼,走到屋角剖腹去鳞,看着诅咒师自然地从怀里掏出小匕首,装着盐粒的竹筒,甚至还有包着野葱的树叶的时候,少年已经完全不想说话了。 他只能在心里为那群最后还是没能摆脱厄运的盗贼叹了口气,然后皱着眉头接过咒灵操使递过来的盐渍烤鱼啃了一口。 MD,为什么这么好吃,所以之前那些东西果然是故意的吗! 仿佛是猜到了他在想什么一样,非常随便地起了个狐妖僧人的假名,几乎就是在明示自己是个骗子的的诅咒师露出带着点戏谑意味的微笑,“中午采的东西,其实都得处理过才能吃……悟,你不会直接都吃掉了吧?” 目前料理技能尚且是零的小少爷气呼呼地转过头去。 名字稍稍有点奇怪的法师大人,虽然既留着长发又会吃肉,但因为高超的厨艺,受到了弥生家发自内心地尊敬,甚至有邻居被烤鱼的香气所吸引,在屋外偷偷朝里面探头。 性格和善的弥生在征得了法师与小公子的同意之后,把还剩下大半的美味鱼汤分给了邻居们,因为鱼汤太美味的缘故,村人们很快对少年和据说是负责照料他的假和尚赞不绝口,甚至有些青年还小声地为之前误会少年是鬼怪的事情道歉。 态度转变之快,足以让五条悟嘴角抽搐。 他的可爱竟然输给了一碗鱼汤!不敢置信! 古代的乡下村民们思考方式其实意外淳朴,谁给他们饭吃,他们就愿意为对方说好话,毕竟,好话又不要钱,但肚子是真的会被填饱的。 ---- 美貌输了。
这很科学。
还是饭重要。
第6章 五 乡村大多是不存在所谓的夜生活的,古代的乡村尤甚,饱餐一顿之后,弥平把陶锅和碗筷都放上屋梁,用沙土把火堆的灰烬严严实实地盖好,才把女儿阿菊休息的门板放上去。 “好,这样今晚就能睡得很暖和了……小公子要一起吗?” 作为货真价实的贫农,弥平家只有一间泥做的土屋而已,地板和榻榻米当然都是没有的,内部不过是稍稍平整一点的泥地,刚才吃饭的时候,除开作为病人躺在门板上的阿菊,大家都只是坐在晒干的草团上罢了。 这样的家庭显然不可能存在床铺与被子。 看看那块窄小的门板和陈旧到发硬了的棉袍,五条刚想要拒绝,却发现旁边的诅咒师开始整理起地上的干草,很快就叠出了厚实又松软的一层。 “要和我一起睡吗?”自称狐狸僧侣的这个家伙,从容自若地在干草团上躺下,仿佛那是织锦和棉布做出来的舒适卧榻一样,甚至还将宽大的衣袍铺在干草上,微笑着冲少年拍了拍。 多么标准的妖僧做派。 少年非常干脆地扭头爬上门板,把诅咒师抛弃在身后,“嗯,我跟阿菊一起睡。”别说是小姑娘,哪怕是弥平大叔也比一眼看上去就居心不良的家伙强啊! 阿菊大方地把棉袍让出一半,捂住小脸笑嘻嘻地看着五条,相当小声地向他嘀咕,“不好意思跟法师大人睡,是因为吵架吗?” 难怪父女俩对他和诅咒师之间诡异的气氛视而不见,作为骗子来说,那家伙的借口编得相当合理,和家里人闹别扭吵架的小孩子,连离家出走的借口都一并圆上了。 明明被故意形容成一个不懂大人辛劳之处的任性小鬼,不过五条却并没有生气。因为他从来不觉得自己的任性是缺点,毕竟少年从未说过让谁配合他之类的话,至于大人的辛劳?这种东西和他又没有关系。自说自话期待着,又自说自话失望的家伙,哀怨也好不爽也好都是自找的。 五条悟才没兴趣对自己从未点头应承的事物负责。 “不,是味道太难闻了。”他这样回答阿菊。 现在这个时候,诅咒师身上的僧袍,多半充满了扑鼻的血腥味吧,少年不爽地想着,然后一点点阖上眼帘,在野外跋涉了整整一天,又多次使用了术式来和诅咒师,盗贼们战斗,年纪连八岁都不满的他,其实已经相当困倦了。 五条并没打算在敌人正躺身侧的时候睡着,虽然阖上了眼睛,但他有很努力地保持清醒。 可惜小孩子的生理时钟是没法轻易更改的,当他察觉到自己的意识恍惚了片刻,猛地惊醒的时候,就发现屋顶的窗格已经透进些微清晨的曦光。 感到有些搞砸的少年慌忙把注意力转移到仍旧躺在不远处的诅咒师身上,而六眼给予他的反馈却是对方整夜都没有移动过的迹象。 平静缓和的呼吸,有些微弱却安定的心跳。 也没有放出警戒的咒灵。 意识到咒灵操使是真的在自己面前陷入了无防备的睡眠,这个事实让年幼的咒术师睁大了眼睛。屋舍里此刻一片静谧,无论是旁边的阿菊还是旁边的弥平,都睡得格外深沉。 他轻手轻脚地从棉袍下钻出来,缓缓挪动到诅咒师身旁,凭借着无下限的术式,脚下的干草没有发出丝毫响动,睁开了六眼的少年故意肆无忌惮的地打量着面前的男子,若对方真的是个经验丰富的诅咒师的话,无论如何都会对视线有所反应的。 人会在言语中说谎,会在脸上挂出面具,会做出心里并不情愿的动作。 唯有刚刚从深眠中清醒的瞬间,大部分人会失去伪装自己的余裕,那个片刻会非常短暂,但绝对逃不过六眼的视界。 被视线惊醒的诅咒师用有些恍惚的表情看着面前的少年。 “……悟?”他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只是动了动嘴唇,然后十分顺手地把年幼的咒术师揽入怀中,只是入手的手感让夏油杰微微皱起眉头。 “…你开着无下限干什么……” 终于清醒过来的咒灵操使愕然地看向怀里仍然保持着术式,却没有离开的少年,六眼笔直地望入他的眼中,那是仿佛要将他脑袋里埋藏的一切秘密全部看透眼神。 以往的五条在抓到夏油杰使诈的时候总会露出志满意得的坏笑,但那种光明正大的炫耀并不让人觉得讨厌,咒灵操使甚至会觉得那样的挚友相当可爱。 但此刻安安静静窝在他怀里的少年,虽然依然开启着无下限,丝毫没有要让他触碰的意思,却又并不离开,只是面无表情地那么看着。 这反而令夏油杰感到了某种沉重的压力。 仿佛他正在做什么坏事一样。 “……那个……” 正当他思考着说点什么,试图打破这份微妙的空气的时候,少年兀自闭上了眼帘,甚至在咒灵操使的怀里找了个更舒适的位置。 看上去是完美地睡着了,除开无下限的术式依旧开着之外。 “……装睡的技巧有待提升啊,悟。” “你有资格说我吗?”依然闭着眼睛的少年毫不客气地说道。 “我可没有装睡吧?” “没有说睡觉的部分。” 少年含混不清的说法让咒灵操使感到了困惑,他仔细回想了一遍自己的行为,并没发现自己在哪里表现得格外异常。 “血的味道难闻死了。”五条皱起眉头,“下回还这样的话我绝对不跟你一起睡。” “……这样啊,我知道了。” 黑衣的诅咒师答应得如此干脆,反而让少年睁开眼睛瞪了他一下。 可惜已经找回状态的咒灵操使,回应他的神态又变成之前游刃有余的戏谑浅笑,弯弯的眉眼里找不到半点真诚。 杀人不见血的方式实在太多了,这种不痛不痒的要求会被无视也是理所当然。 小少爷又把脑袋埋得深了一些,才勉强从袈裟的缝隙里嗅到了极为浅淡的一点檀香味道,大概是很久以前熏衣的时候留下的残香。 始终也没等到无下限术式解除的咒灵操使,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仍是伸出衣袖,将少年的身体仔细地笼在怀中。 这个早上,两人谁也没睡着,导致被弥平喊起来吃早饭的时候,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哈欠。 看到了这一幕的阿菊用短短的手掌捂住嘴巴,冲五条露出一个有些羞涩的微笑,大概理解了小姑娘在笑话他昨晚不肯跟人睡,结果早上起来却换了位置的事。虽然想说事情不是她想象的那样,但总觉得解释之后更加奇怪,最后小少爷只好装作没看见,低头认真喝粥。 其实弥平家的储粮早就在昨晚就吃得差不多,今天的早饭来自诅咒师友情赞助的一把杂粮,吃完饭,弥平便表示得去地里干活,如今正是春天,身为佃农的他每日都有繁重的农活要做。 “没有关系,小少爷在山里呆腻了,我们打算在村里住上几天再走,请不要嫌弃我们打搅就好,当然,饭钱会付的。” 老实农民连连挥手,让投宿的客人自备晚餐已经是件足够丢脸的事了,甚至他们都还沾了客人的光,怎么说都太过不像话。 “其实,本村的地主家对佛祖很信奉,也是远近闻名的好客人家,若是您带着小公子去借宿的话,一定不会拒绝的。”他有些局促地挠着头,“我和阿菊很高兴能让您和小公子住下的!可是,可是我家……”无论是弥平还是阿菊,都不太自在地看着脚底被踩踏得光滑发黑的泥地,“这实在不是能够招待贵客的屋子啊……” “没关系啊。”五条抢在诅咒师前面开了口,“这种屋子我没住过,还蛮有趣的。” “呃……” “那个地主家,屋子再好也不可能比我家好啊,所以没所谓啦。” 这种话从明显是锦衣玉食养出来的,一身价值不菲的小袖和服,不管手指还是脚掌的肌肤都雪白细嫩的少年嘴里说出来,就格外地有说服力。 而咒灵操使也配合地做出了‘抱歉啊,这孩子就是这么任性’的表情。 被顺利说服的弥平只好带着点不安的表情,背上农具和柴架出门干活去,留下女儿阿菊招待两位有些奇怪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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