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原虽然看似热闹,其实意外是个相当沉闷的地方,导致一有什么大点的事情发生,大家就忍不住争相观看,哪怕是看了几百遍的花魁道中都从来没人腻味过。 无论是阿怜,还是阿鱼,甚至边上几个色子,都不约而同地侧过脸,透过木窗栅栏的缝隙,熟练地窥看外面街道上的景象。 仲之町大街那边的游人们,似乎都在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什么。 很快,色子们便看到了被议论的源头,一位被帮闲引来巷中的,身形高大的男子。说高大绝不是夸张,沿途路过他的武士和商人,几乎人人都要矮一个头。 但身材并不是众人瞩目于他的理由,重点在于那张脸。 连自诩还算见过世面的阿怜都忍不住睁大了眼睛,看着那张大概连正对主街的大见世游女屋花魁也要甘拜下风的面孔,目瞪口呆起来,即便那位客人披散着一头老人才会有的白发,甚至用白布蒙着眼睛,一副明显是盲者的打扮。 但这些缺点都无法掩盖住他那过于殊丽的面容。 直到对方在帮闲的引路下跨入了他们的茶屋,一群色子们还是半晌都没能回过神来,最后才有人低低说了句,“……这是,来卖身的吗?” “想什么呢。”仔细涂满□□也没减少半点凶悍气质的遣婆一把拉开他们身后的木门,从那里探出身,“真有那种好事,亭主能直接从床铺上笑醒,明天这吉原的花魁就得换人!” “一个比花魁还漂亮的家伙,来花街干什么……” “哎呀,他自己又看不见。” “这到也是。” 论起八卦,男娼并没有比女人们好到哪里去。 “不过长得好看也没用,除非他的钱包也足够,但是,就这一位的脸,不给钱……也行吧。” 这话一出,色子们纷纷笑起来,开始打趣说话的家伙是不是动了心,想花钱买客人。 遣婆并没有让看够了热闹,肆无忌惮的男娼们闲话太久,一位番头跑过来跟她说了几句之后,抽够了烟的老男人伸出烟管朝色子们点了点。 “阿怜,出来吧,别坐了。” 现在被叫过去,将要服侍的会是哪个客人,显然毋庸置疑,所有人都目光灼灼,一脸羡慕嫉妒地看着他。 青年一时有点愣住,“……店里没别人了?”这种好事轮得到他? “有什么办法。”遣婆不大高兴的吐了口烟,“果然是个脾气古怪的家伙,指明要年纪越大越好,还得服侍过很多客人,很受欢迎的那种,店里算能拿得出手的,也只有你了,十八岁以下的他连见都不想见。” 色子们顿时面面相觑,这下没人再羡慕阿怜了。 得到怪人这个评价的客人,通常,都不会是很好的客人,要么嗜好有问题,要么脑子有问题,但最终倒霉的大多只会是娼妓。 阿怜虽然有些忐忑,也还是听话地跟着引路的帮闲走了出去,无论如何,起码他不用继续吹冷风了。 茶屋深处专门招待贵客的和室里,正有帮佣送上酒菜,大概顾忌到客人是位盲者,本该来凑趣的艺伎们只来了一位擅长三味线的女子。 等阿怜向客人行过礼,试图过去服侍对方吸烟或者递酒杯的时候,懒洋洋地靠在那的青年一脸厌倦地扫视了一圈。 这种说法确实奇怪,因为客人的眼睛明明被绷带遮盖得十分严实,真要说的话,只能是他莫名其妙地对着根本看不到的人们转了一圈脸。但阿怜仍是感受到了被什么人的视线所审视的颤栗感。应当不是错觉,因为边上的艺伎也迟疑地停下了弹奏的手指。 “既然人来了,那你们就下去吧。” “哎呀,客人,吉原可是得讲规矩的……”旁边原本陪着说话的番头这样劝诫起他来。 可惜并没有什么用处。 “就算是花魁,一个晚上也就是二十两吧?”青年慢吞吞地说着,从怀里拉出一只鼓鼓囊囊的钱袋,随手丢给了番头。“就当是提前付一个月的钱吧,反正一次大概也搞不定。” “钱是另一回事……”番头似乎还是想辩解几句。 “只是聊天而已,不会做什么的。”客人明显皱起眉头,“你们太吵了,我只想跟他说话。” 这种要求并不过分,并不是所有的客人都喜欢热闹,有些客人就是喜欢只跟中意的娼妓或者男娼说话,番头叹了口气,对阿怜做了个若有万一就大叫的示意,然后拉着帮闲和艺伎们退了出去。 等他们把门带上,古怪的客人似乎总算松了口气。 阿怜并没有特别紧张,糟糕的客人他也不是没有遇上过,甚至对此还算有些心得。穿着和服,装扮和样貌几乎与美貌的女子无异的青年并不怕生,甚至优雅地膝行至客人身边。 青年的衣着像是武士,身上却并没有半点家纹,也没有带刀的迹象,明明穿着料子极上乘的小袖和羽织,又出手阔气,身边却连个小厮都没有。靠近之后,阿怜才能好好看清楚这张刚才远远隔着木栏都叫他惊艳的面孔,在对方如同最高等的瓷器一般洁白温润的肌肤面前,男娼觉得自己涂抹了□□的手臂都变得碍眼了起来,更不用说青年足够绮丽的容貌,看得久了,甚至会有种无法移动视线的错觉。这个国度一直以乌黑亮丽的发色为美,但看到客人那仿佛散落的细雪一般的白发,阿怜顿时明白了,发色这种东西同样分人又看脸,起码长在客人身上的白发就是比枯萎老头身上的白发更美丽。哪怕他都懒得梳成发髻,仅仅像个浪人似地随意束在身后。 “客人不仅第一次来吉原,以前也从未去过茶屋或者汤屋吧?”照理说,娼妓不该用如此大胆的说话方式,但有些客人,比起脆弱美好的姿态,更欣赏有胆魄的人,阿怜觉得这位客人应该是后者。 “很明显吗?”青年看上去并没有为阿怜的询问生气,似乎还有些高兴。 “因为若是您高兴的话,愿意为您温暖床铺的人,大概能绕吉原一圈吧。” “嗯?只有吉原吗?还以为你会说整个江户呢。”说出这种话的青年一点不害臊地笑了起来,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的样子像极了在不怀好意地打量人。 阿怜皱着眉头看向他脸上的布条。 这家伙是真的看不见……吧? 男娼坦然地点了点头,“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男人嘛,而且您也太高了。” “哎呀,总算遇到个能说会儿话的正常人了。”明明是被暗中损了一下,青年却反而满意地点头,“其他几家店里全是迫不及待来扑我的,都不知道谁才是客人。” 阿怜抖着手用袖子捂住脸,吸了口气才没让自己笑出声,好歹保留了一点以前身为高级色子的仪态与脸面。 “所以,您会来吉原,是因为好奇呢……还是因为想要来找人?”阿怜若无其事地如此说道,总有很多人会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来到吉原,有客人,也有变成了娼妓的人。 但以青年砸钱的力度,男娼觉得他应该不是来找娼妓的,那袋子钱,足够赎出一位中等身价的娼妓,虽然花魁会更贵,但阿怜认为他多半付得起。 若真是相好跑来找男娼,那就确实有点麻烦。 “嗯……哪个都不是喔?” 对方的回答让阿怜微微惊讶了片刻,旋即爽快地拍手认输,用十分好奇地语调回答,“那我就猜不出来啦,还请客人告诉我吧?” “一定要说的话,算找个老师?”青年耸耸肩,“毕竟我没有能聊这种话题的朋友嘛。” 阿怜一脸惊疑不定地看着他,有些犹豫地说道,“您是指…三味线,或者琵琶之类的……” “我都跑到吉原来了,当然是指床上的事啊。”青年一脸坦荡地说道。 就这说话的本事,怪不得没朋友,能好好活到现在绝对是因为脸和钱。 男娼嘴角抽搐地在肚子里腹诽。 即便如此,也还是得继续接话,毕竟这位是付了钱的大爷,阿怜勉强扬起笑容,“客人您也知道,这间茶屋是什么样的场所……我能够告诉您的,只有如何服侍人的东西……” “啊?没有引诱人的课程吗?” 阿怜脸上的笑都快挂不住了。 “……以您的容貌,我觉得只要自荐枕席……” 结果对面的青年真情实感地叹了口气,“要是脸有用,我就不会跑来找人学这个了。” 无法反驳。 看来就算是貌若天仙还家族富裕的大少爷,也有和普通人一样,这样那样的困扰呢。不知道为何,突然觉得这位客人也没那么难以相处的阿怜再度端详了对方一番。 “虽然您的容貌十分出色,但还是一位叫人无法忽视的伟男子啊,世上喜欢男子的,也都更中意娇小纤细的少年……”男娼想着多半对方是失恋了,所以干脆安慰一番算数。 “没啊,很久以前他就知道我会长成什么样了,还亲口承认过我会比他高啦。”青年摸摸下巴,“要是讨厌的话不可能变成恋人的吧?” “……所以,您……早就有相好了?” “对啊,我有。”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来吉原……”学什么勾引人的方法啊??? “当然是因为那家伙不肯跟我睡。” 阿怜终于弄清楚了自己的工作定位,这位客人是来商量恋情烦恼的。 他先是安下心,然后又深深地吸了口气,把语调放得有些冷淡,“一般而言,”他嗤笑了一声,“没睡过的,我们只管对方叫熟人,而不是相好。” 对面的青年楞了一下,思考了半天之后才不太确定地开口,“要是一个人给你煮饭做点心,给你暖床和你一起睡,给你买衣服礼物,干什么都很照顾你……不能算相好吗?” 阿怜脸上已经没有表情了。 “一般我们管这个叫包养。” 所以你是上门来踢馆的吗???这位情夫?? 不对,他的形容还是很有问题。 “您家里没有仆人吗?煮饭做点心这种一般只会交给下人吧?……等一下,您不是说没跟对方睡过吗?” “一般厨子煮的东西我吃不惯啦,虽然也可以自己煮,不过果然还是他煮的好吃。下人只负责打扫屋子和跑腿的工作而已,我和他都不喜欢被人围着。至于睡觉,就是普通的睡觉啦,没有做过那种事不能算‘睡’吧?” 愿意亲自下厨的有钱人……这绝对是相好没错了。阿怜看看对方的脸,行吧,要是会做饭就能和这样的美人一起同住,是有不少人会愿意的。 “也许是你们认识得不够久,对方生性害羞?”男娼这样猜测着说道。 也不知是哪句话戳中了对方,青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趴在靠枕上抖了半天才缓过气,“害,害羞是绝对没有的,认识也很久了……唔,起码十年?”
105 首页 上一页 13 14 15 16 17 1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