诅咒师和少年不约而同地抬起了头。 “那之后,可有下雨?” “下了喔?当天就下了雨,而且这几年周围几座城雨水都不怎么样,但这里却一直风调雨顺,明明是土地最为贫瘠的地方呢,民众都说是因为城主有德,被神明庇护的缘故。” 人身供奉其实并不件罕见的事情,无论是乡下的小村,还是人口繁茂的城市,遭遇灾难的时候都只能无奈地向神明祈祷,虽然其实并没有那样的东西。 会回应他们的只有诅咒而已。 但是,能够行雨的咒灵,那就绝对不是小东西了。从主人的车驾上离开后,少年隔着绷带看向诅咒师,“你觉得会是什么呢?蛟,还是龙?” “……是‘贵重的祭品’呢。”咒灵操使小声地嗤笑起来,“普通的流民或者孤儿是不会被这样称呼的……要么是城主的直系血亲,要么是极为靠近的旁系血脉。” “虽然被摆上祭台的时候,血脉的贵贱其实毫无意义,不过,无论哪个时代,猴子们都一如既往的让人恶心啊。” 他还想要说些什么,但垂下的手掌很快被温热的肢体所圈握。 少年纤细的小手紧紧握住了他。 虽然被绷带所遮盖,但五条悟的视线似乎透过了布料,夏油杰甚至能够隐约想象少年那双空色的眼瞳是如何笔直地望向自己的。 “我们约好了吧?”年幼的咒术师这样说道。 “哼。”诅咒师不大情愿地收起了无意识散发出来的淡淡杀意。 “也别再生气了。”少年晃晃他的手,思考对方如此暴躁的原因大概是没吃到好的。“……你肚子饿吗?我去找点吃的?” 咒灵操使莫名地看了他一眼,“不是刚用过早饭吗?” 五条悟只是冲他笑笑,“等我一下。”然后脚步轻巧地跑向路旁的荒野,车夫们早就对这位看似目不能视,实际上行动起来却比他们都更要灵敏的小公子十分熟悉,因此也没有为此大呼小叫,自顾自地整理车上的货物,等着向城镇出发的时刻。 没花多少时间就回来的少年,手上提着半只艰难挣扎的焦尸状咒灵,一脸得意地拿给诅咒师看,“我有努力放轻苍的力道喔?但它们实在太弱了……幸好数量比较多,只有这只还算完整啦,附近大概埋了不少吧。” 就算没取下绷带,夏油杰也能想象到五条那副眼睛亮亮地等待夸奖的表情。 他有点胃疼地捂住了脸。 “怎么了?狐狸你不吃吗?” 诅咒师知道少年确实没有一点恶意,甚至大概是在安慰他。 但为什么就是高兴不起来呢? “说起来,上次你吃诅咒动作实在太快了,我没看清楚,这次能让我仔细看看吗?……狐狸?” 现在夏油杰不仅胃疼,甚至还有点想打人。 与商队分别后,他们便投宿在城下小镇的旅店,等待城里传出召见的通知,街道意外地简陋,只有一条正式的大街,两旁开了些商铺,剩下的都是民家,街道上都是来来往往带着货物的行商和摊贩,还有些外出购物工作的镇民。远处半山上能看到闪闪发光的天守阁,是座建造得相当精美的山城。 “法师大人,阿悟。”阿菊啪塔啪塔地跑回他们暂住的屋子。 从小没出过村,第一次见到这么大镇子的小姑娘,坐在旅店门口稀奇地看了整个下午,因为阿菊一直十分安静乖巧,并不怕她乱跑的夏油杰就干脆让她看个高兴,没让小姑娘闷在房间里。 “怎么了,阿菊?是肚子饿了吗?”诅咒师温和地摸摸她的头。 “外面,有人找法师大人。”由于隔着围巾的缘故,现在阿菊说话总是比较含糊,不过无论是夏油杰还是五条悟都是五官敏锐的咒术师,所以对此也不算很在意。 咒灵操使了然地看向正歪在榻上吃糯米丸子的少年。 “啧。”五条咂咂舌,不情不愿地放下点心,拎起桌上的布条开始给自己缠绷带。 “阿菊,等下乖乖跟在阿悟身边,不要乱跑。”诅咒师这样叮嘱她。 “嗯。”小姑娘乖巧地点了点头。 大概是因为有熟人的介绍信的缘故,前来带他们进城的仆人态度很亲切,并没有对诅咒师一副带发修行的野僧模样发表什么意见,还对他们说了些面见贵人时需要注意的礼仪。 毕竟是没有名气的游僧,即便有人代为介绍,城主也不可能亲自面见他们,被引往一处偏堂的时候夏油杰并不觉得意外,只在仆人要带走他身后的两个孩子的时候表示了拒绝,声明五条和阿菊并不是服侍他的童子,而是他的弟子。 仆人看了一眼白发蒙眼的少年,以及牵着少年的手,这个季节还用围巾遮住口鼻的少女,那个仪态优雅,肌肤细致的少年还好说,但女孩手脚上尽是粗茧,走路的时候也畏畏缩缩地,显然是贫农的孩子。 但他也没多说什么,只安静地留在了廊下。 到时候万一被赶出来,也好快点把人带走。 大刺刺地坐在和室里吃点心的,是个样貌有些粗野的老人,大概是侍奉城主的武士或者地位比较低的家老,他轻视地看了一眼在自己下首落座的年轻野僧并两个弟子。 “听说,您的医术神乎其技?” “只是病人们的廖赞罢了,贫僧确实比较擅长医治外伤,但术业有专攻,若是疾病或者年迈体虚,哪怕是寻常的医生,也比贫僧更为有用。” “……哦。”听到野僧没有一味自夸,态度也算谦逊,老人的脸色变得好了些。“城里多工匠,还是需要擅长外伤的大夫的。不过既然你是侍奉佛祖的人,难道就对驱邪之事毫无涉猎吗?” “这个,说来惭愧,贫僧修行的时日不长,因此法力低微,并不敢说擅长此事,但若是大人有所要求,贫僧必定尽力而为。” 老人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 “也是,这种事情,口说无凭呢。”他慢慢地喝了一口茶,伸手指向庭院里的一只石灯笼。“就让我看看,法师的术法如何?也不需做到叶片压死青蛙的程度,随您怎么样,让我见到异象就好啦。” 起码能点个灯吧。 老人想。 “哎呀,这等小事……贫僧就不亲自来了。”先前还十分谦虚的野僧,却吐出了这样的话,并失礼地转身看向身后的两个弟子。 “阿悟,阿菊,就像是平时游戏那样,稍稍让老大人见识一番吧?” 五条悟毫无兴致地撇撇嘴,还以为这只狐狸的耐心有多好呢,结果装谦虚不到十分钟就原形毕露。不过少年当然也对在老橘子面前演猴戏的工作十分嫌弃,因此只是扯下少女手腕上的绷带,然后指着那只石灯笼,对小姑娘说道,“阿菊,弄碎它。” 少女极无辜地看了看周围探头探脑出来看戏的仆人们,以及上座上正对他们怒目而视的老人。 虽然立刻害怕地缩到五条身后,但她还是听话地小声吐出了言语。 【碎,碎掉吧。】 下个瞬间,所有人都看着着那只无声无息地碎成石块的灯笼,目瞪口呆起来。 看着大家不像是高兴的样子,似乎以为自己做了什么坏事,紧张不已的阿菊再度开了口。 【变,变回来吧……唔咳咳……】 石头再度凝聚回灯笼的形态,可惜只持续了片刻,就又重新落到了地上,变成了再也无法拼凑起来的齑粉。 整个偏厅都陷入了鸦雀无声的领域,只有诅咒师悠闲地拍起了手。 “做得很好喔,阿菊,真是乖孩子。” 夏油杰笑着说道。 而少年从绷带下冲他翻了个白眼。 ----
第11章 番外(上) 如月的头几天,风中属于冬季的寒意仍未褪去,街道上形形色色的人们依旧必须用灰暗厚重的棉袍牢牢地包裹住自己,一眼望去尽是灰白黑蓝的色调,连天空也阴沉沉地叫人提不起太多兴致,只想安安静静地缩在屋子里烤火。 不过外界这份萧瑟的景象却与吉原无关。 无论是主街仲之町两侧挂满的鲜艳灯笼,还是两侧许多茶屋与游女屋里透出的火光,甚至河岸边一艘艘船舶里传出的女子笑声,都让这个地方仿佛脱离了正常的人世一般,兀自鲜活热闹着。 可惜热闹并不能真正让人温暖起来。 阿怜百无聊赖地坐在格窗之后,任由来往的客人们打量观看,虽然脸上仍堆着端庄的笑容,实际上眼神早已放空,只想知道什么时候遣婆会叫他们换人休息,或者能够来个客人也行,就算是性情粗暴的武士,他大概也愿意忍耐,阿怜倒也没有很饿,但这天气实在太冷。 青年甚至觉得自己今天的□□都算是白涂了。 无论是谁,在寒风里吹了几个时辰之后,就算不涂上厚厚的□□,大概肤色都会足够洁白。 虽然这间茶屋离仲之町足够近,屋舍宽广,里面营造得精美奢华,娼妓们的容貌也都是中上之资,甚至衣衫还能称得上华丽,但门面依旧只能开在支道的尽头,因为这是一间阴间茶屋,是向有特殊癖好的客人们提供男娼的地方,绝不会有花魁存在的屋子。 没有花魁的茶屋,无论如何也只得低人一等。 幸好亭主是个看得开的家伙,倒也没有想过要在吉原这种地方和正规的游女屋一争高下的意思,开店似乎也并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某些无聊的理由,因此对店里的色字们也比较宽厚,虽然同样是茶屋,在娼妓们眼中,竟算得上风评还行的地方。 起码在退休之后,若是有相熟的人过不下去,样貌较好的孩子就会被介绍过来。 阿怜就是这样被介绍来的,虽然如今他也差不多到了该引退的年纪。和能够工作到三十多岁的游女们不同,男娼最多也就在茶屋停留到二十五岁,除非样貌堪比花魁,否则不管是多有名的色子,满了岁数都会被茶屋客气地辞退。 青年冷淡地撇了眼隔壁的同伴,与上妆之后几乎无法分辨男女的阿怜不同,阿鱼的样貌更男性化一些,即便同样穿着和服,也能意识到足够宽阔的肩膀,隐藏在衣袖下的手指虽然细瘦纤弱,却骨节分明,无论如何也没法当成女人的手。 但阿怜仍得和阿鱼一起坐在隔窗里,因为他已经二十三岁了,而对方再怎么看上去像个男孩,今年也才刚刚十八岁,即便是茶屋里不受欢迎的那一拨,也还能再停留几年。 想想几年前自己根本不必坐在隔窗里,甚至连风都没怎么被吹过的日子,阿怜无奈地叹了口气。 年龄的增长总归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就像渐渐不再来光顾他的那些熟客们一样,若不是因为最后一个熟客也从上月开始同他断了往来,凭阿怜的样貌与资历,怎么也不至于沦落到坐窗的待遇。 正在他无聊到要打起盹来的时候,不远处的街道稍稍有了点骚动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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