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 “而您身上的这份特别之处,便是您生来高贵的证明,它会把您招惹来的怨念都封存起来,所以您至今身体健康,做事也总是十分顺遂。” “竟,竟是如此……”老人激动得脸都红了,宴席上的大伙也用艳羡的目光看着他。“还以为我这种乡野之人,会长出这种东西,是沾染了不洁的缘故,万万没料到还会是先祖的庇护啊……” “但是,您的意思就是说,这东西里面,全是坏的事物了?”还以为会接受僧侣劝说的老人,突然地就转换了话题。 “唉,要这么说也行,但贫僧技巧微末,做不到只把怨念取走,而把珍贵的血肉留下的程度,所以……若您还是坚持要取下,就只能整个带走了。”诅咒师一点没生气,还是一副和气好说话的样子。 只有旁边的少年撇了撇嘴角,从绷带下用鄙薄的目光斜视他。 咒灵操使倒确实没有撒谎。 半句都没有。 包括那个肉囊其实是好东西的部分,但他故意如此奉承家主,其实是想让人以为他的医术不到家,不能治好才如此推脱,显然,若是家主在他的怂恿中坚持要取的话,日后怨念累积起来,多半会变得相当倒霉。 “那么,就没有别的方法能够驱散怨念了吗?”老人用期盼地目光看着僧人,“既然是不至于咒人至死的邪祟的话……” “唔,确实有,但世上的正道永远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艰难——比如,多做善事。”夏油杰笑眯眯地说道,其实这话跟没说一样,善人本就很少招人怨恨,更别提受到帮助的人还会为善人祈福,互相抵消之下,可不就平安无事了嘛。 他的话语显然在地主耳朵里被扭曲成了其他含义。 “自然自然,法师说得极是!若您能成功替我去掉这个东西,一定会为您奉上足够的供物,也会去您的寺里好好还愿。” “哎呀,那怎么好意思。”用衣袖掩住表情的诅咒师,脸上的假笑都真诚了几分,虽然与其说是感谢的笑容,倒不如说更像嘲笑。“既然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您还是坚持如此,就请让我上前吧。” 轻而易举地得逞了的狐狸僧侣的得意劲,大概只有年幼的咒术师能够感受到。 五条悟嫌弃地翻了个白眼,埋头吃饭,再不去看咒灵操使如何轻而易举地摘下老人的肉瘤,被众人惊呼称赞的场面,甚至还让旁边的仆妇给自己再添一碗,只有在隔壁的小房间里单独吃完饭,溜过来找他们的阿菊,好奇地瞪着眼睛,和其他人一起看到呆住。 晚间休息的时候,少年有些不大高兴地踹了踹正要躺下的诅咒师。 “故意在一般人面前显露术式,你想干嘛?” 夏油杰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悟,我们不可能靠打猎走到京城,更何况还得让阴阳寮同意开放记录的书库与卷宗,无名无姓的野僧和没成年的小孩子咒术师,怎么看都不可能得到允许啊?” “……所以你的办法就是假冒高僧吗?”五条抽着嘴角说道。 “怎么能说是假冒呢?”假和尚笑嘻嘻地说道,“毕竟我又没有如此自称,全是大家心地善良,愿意为我这样的无家无族之人做担保而已。” 显然,这家伙根本诈骗惯犯。 少年头痛地按住面孔,以前的自己到底是怎么管住他的啊! ----
第10章 九 第二日向主人家告辞的时候,亲自来送行的地主装作若无其事地询问,被摘下的肉瘤如何处理了。那位带发修行的年轻法师笑着回答,“自然是要送去寺里好好供奉。” 顿觉十分安心的老人送上了好几袋玄米,甚至还有两枚枚银判。 拉着阿菊的手,直接先坐上车的五条伸出小指掏了掏耳朵,又顺便摘下蒙眼的布条,靠在侧壁上懒洋洋地伸长了腿。坐在他身边的小姑娘手腕上缠绕了几圈,外观看似绷带的雪白布条,与其说是布料,那种光滑感更接近皮质。这便是用昨晚摘下的肉瘤所制成的咒具,效果也十分奇妙,能够封禁一个人的咒力。 当束上这条带子的时候,阿菊就会变成普通人,虽然因此而无法看到诅咒,但能不被那些难看到一定程度东西惊吓也是好事,而且这样她就可以暂时正常的说话,不必担心说出口的言灵会对周围的人造成什么妨碍。 狐狸愿意的时候,对关心的人体贴细致的程度时常会让五条感到别扭,因为真的很难把这样的他跟一位能轻易扭断人脖子的诅咒师联系起来。 那种过分割裂的感觉让少年感到了隐隐的不快。 就像他所珍惜的某个事物,在不知不觉中被谁打破,虽然努力的黏合拼补成原本的样子,然而盘踞其上的裂痕依然刺目得叫人一望即知。 本以为和这户人家的缘分就此结束,没想到等诅咒师回到车上,五条才得知了他们需要临时绕路的消息,“要去一下飞騨国?” “好像是有位相熟的城主正在寻找擅长术法的人。”咒灵操使向少年展示了一下怀里的书信,“这家的主人曾是城主家的仆从,年纪大了之后才回老家,购置了土地当起地主,但还是时常和旧主家互通书信,寄些农产过去。” “虽然我推辞说自己只擅长医术,不过他觉得让我去试试也好,反正好医生在哪里都受欢迎,所以便给了一封介绍信。” “我倒是无所谓。”五条悟耸耸肩,“能晚点再见家里那群老橘子也是好事,就是老妈可能会担心吧。” “担忧时间差吗?”诅咒师看了少年一眼,“只要找到接近你失踪时间点的出口就可以了,还记得具体日期吗?” “九七年六月二十二日。” “我最多只能找到大概的方向,反正不会往更早的地方跑,但具体外面是什么时候,就得靠你的六眼来判断了。” “唉……联手吗?”少年露出了有些期待的表情,“我还从没跟人联手过呢,试试也不坏……等下,狐狸,以前的我们有过吗?” 正抚摸着靠在自己膝盖上打起瞌睡的阿菊头发的诅咒师,脸上的神色变得柔和而怀念。 “有。” 然而,诅咒师只是非常简略地点点头,一点没有想要详说的样子。让五条颇感不满,但不追问的决定是少年自己做的,不想擅自反悔,也没法向咒灵操使迁怒的他气闷地鼓起了脸颊。 一抬眼就看到年幼的挚友正有些恼怒地盯着自己的模样,让夏油杰不由得失笑,“又怎么了?” “没什么。” 看着少年别过脸去的样子,再看看躺在自己膝盖上睡得正香的阿菊,误会了五条在意方向的夏油杰用衣袖遮掩了一下表情,“那个,悟,这边还空着哦?”他伸手拍拍另一边的膝盖,这样说道,“要过来睡吗?” 年幼的咒术师望过去的眼神里满是嫌弃,“男人的膝枕有什么好期待的啊?” “真的不要吗?还得赶很久的路哦?”诅咒师用他时常会露出的,带着点坏心眼意味的笑容看向五条,但那目光与他看向其他人的时候并不相同。 因为相处的时间变多,所以少年才察觉到了这件事。 只要凝视着自己的时候,诅咒师的目光就会无意识地变得温暖而柔软。 本想坚定拒绝的决心在这样的眼神下变得动摇,最后,小少爷犹犹豫豫地靠了过去,“就一会儿。”他在躺下之前这样说道。 “是是。”一点不生气的咒灵操使从容地回答,“吃饭的时候会叫你的。” 枕下去的触感和少年预料的一样,是相当结实的腿部,他还依稀记得诅咒师对付蛇形咒灵时候的身手,仅仅普通的踢击就拥有打碎鳞片的力道,而手掌挖掘血肉的凶残程度甚至不输给刀剑与匕首。 这样的身躯当然不可能会有什么柔软的地方。 不过,坚实而带点弹性的触感也不算很糟糕,而且,拥有体温的枕头感觉也不坏的样子。 诅咒师热热的掌心拂过头顶的力道,像是母亲催促他午睡的时候那样,轻柔又温和,摇摇晃晃的车厢让竹帘外面偶尔传进来的,车夫们交谈的声音都变得模糊起来,光线黯淡的内部飘荡着一股催人入睡的氛围。 正笼罩着自己的僧衣上,再没有半点铁锈气味,只剩下淡淡的无患子香气。 对了,在破庙里留宿的时候,这家伙特地冒雨摘采了不少无患子的果实。少年模模糊糊地想起,因为有看到阿菊和诅咒师用那些果实清洗头发和衣物,所以他当时也没想太多。 自己似乎曾说过,嫌弃他衣服上血味过于浓厚之类的话。 不过无意的抱怨而已,为什么会在乎到这种程度? 果然,狐狸对他的态度就是很奇怪。 带着这样的念头,五条渐渐困倦起来,一点点闭起眼睛,呼吸绵长地陷入了睡眠。 对所谓的绕路,少年一开始也没有考虑很多,只以为是区区几天的功夫,万万没想到商队足足跋涉了一个月才到达飞騨国。 “不过是岐阜而已,为什么会这么久啊!”他坐在车辕边,小声地向诅咒师抱怨起来,“我记得只需要几小时的车程耶?” “别拿以后的出行来比较嘛,到京都更久,大概得半年,这还没算上寻找入口的时间呢。”咒灵操使倒是早就有了心理准备,“运气好的话,明年就能送你回去,但这是理想情况。” “意思是运气不好的话,明年都不一定回得去吗……”少年长叹了一口气,“真是够了。”难怪狐狸这么认真骗钱,靠打猎在这个年代长期生活,虽然也不是过不下去,但一定会很辛苦。 起码自己绝对会很辛苦。 五条悟对自己娇生惯养的程度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 入城之后,商队就会与他们分别,毕竟也是相处了一个月的熟人,因此主人招待他们共用了一顿早餐,以示亲近。 此时并没有食不言的规矩,一边吃东西,一边闲谈算是不成文的惯例。 所以商队主人便自然而然地打开了话匣。 “说起来,法师大人您之前只在信川一代行走吧?” “确实如此。” “那边时常闹水患呢,总听说有人被洪水卷走,商队在那里也经常为了避雨头疼,不过飞騨就完全相反了。” “喔?莫非这里很缺水?” “呵呵呵,哪里只是缺水呀,七八年前还有一场大旱呢,整年没有下一场雨,地上的裂缝大到能塞个孩子进去。” “真是辛苦,当时的民众一定十分艰难吧。” “唉,没错没错,路上随处能见到饿死和渴死的尸体,我运粮食过来之后,都不忍心卖高价,当场奉送了一半给城主,所以如今进城才这般容易。”主人也叹了口气,“当时城主甚至……听说送了非常贵重的人身供奉给龙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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