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公决而能断,用兵如神,彧不过行份内之事而已。” 荀彧说道。 曹操失笑,随后正色向面前之人长辑至地。 荀彧一惊,但拗不过这将军一股子蛮力,生生受了这一礼,只能连连摇头。 二人谈笑间门进城,曹操是素来不拘于礼数,荀彧则是紧张过后陡然松懈,也不由放松了一些。 此时城外却有兵士策马而来,风尘仆仆,面色憔悴,不知是赶了多久的路,只是精神却出奇的好。 “曹公!曹公!” 他不知礼数的大喊道。 曹操此时心情正好,也不恼,令人将他放行而来。 “董贼伏诛矣!” 那兵士哆嗦着下马喊道。 身旁安静了一瞬,随后炸开了锅。 “什么!董贼伏诛?” “这等国贼终于死了!应大宴三日以相庆!” “什么三日?得三月!” 听到的将领皆大声叫好。 曹操也大喜过望,他急忙问道: “何方义士所为?” “乃……乃颍阴侯刺杀……” 那士卒开始大喘气,听得人心痒痒。 颍阴侯? 曹操自忖熟知各方诸侯 ,却未曾听过这位,昔年高祖曾封灌婴为颍阴侯,世代相传,可惜灌婴后代已绝,这一爵位也不再有了。 “天子新封颍阴侯,荀晏荀清恒!” 那士卒终于喘完气,才想起诸位应该不知晓这位新封的颍阴侯,忙补了一句。 荀清恒? 曹操乍听一惊,他印象里这还是个和他家儿子差不多大的孩子,他下意识看向了身旁那位荀氏族人。 荀文若仍然浅笑着,只是依曹操看,火光下他这个笑容莫名有些让人心底发冷。 “文若……” 他笑着想要拍一拍荀彧的肩膀,却不知为何收住了手。 “明公何事?” “无,无事。” 曹操收回了爪子,镇定的说道。 总感觉有些不妙。 ———— 长安如今还沉浸在国贼伏诛的欢庆之中,没什么人在意朝堂上几次不大不小的冲突,更无人在意如今惶惶不安,迟迟得不到处置的凉州人。 郭嘉便是在这个时候辞行的。 “晏晏若是觅得良主,可别忘了知会嘉一声。” 那青衣的郎君不舍的抱着人说道,若是不知晓的见到他这般模样,还以为他要经历什么生离死别似的。 荀晏一脸安详,他到现在都不明白,小时候那漂漂亮亮,话少可爱的小伙伴长大了怎么会变成这般模样? 这就是岁月是把杀猪刀吗? “奉孝究竟为何来长安?” 他扒拉着那人的手,漫不经心般问道。 郭嘉歪了歪头,嘻嘻笑道: “嘉素来喜好结交豪杰之士,如今来长安……收获颇丰。” “奉孝莫要真学了那孟尝君去。” 荀晏说道,他的手中不知何时把玩着一只素色的银钗,上头是一只精巧的蝶翼样式。 郭嘉下意识摸了摸袖中,却发觉里头少了样东西,他也不觉尴尬,自顾自从荀晏手里拿回了那只钗子放回去。 “嘘,这可是嘉和一位姐姐的小约定。” 他说道。 荀晏挑眉不语,知道他不愿明说,便也不问了,心下却对他的一些行踪有了一些朦胧的猜测 。 郭嘉余光瞟到外头荀攸的身影,这才收起来那副浪荡的模样,他低声说道: “长安不可久留,清恒也应早日离去,司徒犹豫不决,凉州兵马迟早生变。” 王司徒对待凉州派系之人的处置迟迟不下,早些时候吕布曾上言尽杀董卓部曲,司徒不允,可他也没有赦免这些人的意思,如今吊得不上不下,能给那些凉州兵愁死。 “待公达事了,我等便去冀州。” 荀晏答道。 王允欲留二人为京官,荀晏尚可推说年纪尚浅,荀攸则和那老狐狸打了好一会太极。 可能是被刺董失败这件事教育了,大侄子性情没有以往那般执着,这次荀晏一提他也便同意了,也不知是真觉得无能为力,还是已经看清了些什么。 王司徒确实一心忠于汉室,但他性情刚愎,往日里董卓在时还看不出,如今董卓一去,大权独掌,却愈发显现出了他性格之中的弊端。 蔡邕一事便是前车之鉴,昔年荀攸下狱,蔡邕也曾为之求情,如今他患难自然不可不顾,可他叔侄二人同王司徒也算有上一些刺董的战友情谊,却依旧无法劝动分毫,最终竟是荀晏一怒之下砸了司徒的屋子,可能是一时半会把司徒大人震住了,勉强捞了蔡邕一条命回来。 只是他和王司徒脆弱的友谊可能破裂了。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荀晏念叨着。 [没什么斯文了,你的名声已经快要荆轲化了。] 清之笑嘻嘻。 “尽早离去,迟则生变,”郭嘉迟疑了一会,还是说道,“那贾文和非良善之辈,清恒他日若是相遇,不必顾念情分,若是方便,给他一刀也未尝不可。” 他说得真挚,像是个为友人贴心着想的好朋友,虽然实际上他在不管不顾的坑人。 “晏以为……奉孝与文和兄关系不错。” 荀晏差点被呛住,他是真以为郭嘉与贾诩有些交情,毕竟表现得那么熟稔。 “一面之缘而已,”郭嘉微笑,却笑得莫名叫人有些心底凉飕飕的,“昔年李榷郭汜纵兵颍川,嘉有幸与文和见上一面。” “他……” “他也没做什么,”郭嘉语气轻巧, “他呀不爱管事,但若是事情到了自己头上,就说不准会做出点什么来了。” 这个说不准就很微妙了,毕竟贾诩可是正儿八经的西凉兵,指不定还称得上是董卓部曲,王司徒那把迟迟不落的刀,如今同样也在他的头上。 郭嘉却不欲多说,只是嘱咐几句尽早离去,也不知是不是他偷偷嗅到了什么危险的味道。 “家中幼子还在等嘉归来呢。” 临行前他随口抱怨道,却不见荀晏回复,抬眼便见新任的颍阴侯一脸茫然看着他,似乎无法理解他刚刚说的话。 郭嘉陡然升起了逗弄之心,他装作惊讶的问道: “清恒也是时候娶妻了吧,都这般年纪了。” 娶妻? 这个词汇对于荀晏来说实在过于陌生,他总是感觉自己好像还小,但实际上再过几个月他也及冠了,也是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可现在他却来不及想这些,他望着眼前的年轻郎君,惊悚的问道: “奉孝何时有的孩子?” 郭嘉也就比他大两岁,这个年纪能造出孩子,虽然也说不上不对,但总感觉有些禽兽。 郭嘉正欲再编一番话来逗逗友人,却感觉友人的目光逐渐变质。 “奉孝娶妻了还在外头沾花惹草?” 荀晏想起了方才那根簪子,目光逐渐变得谴责。 [死渣男。] 清之发来谴责。 郭嘉突然感觉自己好像背负了一些不该承受的恶名。 “嗣子,族中过继的孩子。” 他尝试解释道。 郭嘉狼狈的离开了长安,其后两天,冀州来的家书送到了荀府上。 长安乱局下,无人注意那对荀氏叔侄悄无声息的离开了长安城。 而长安中,一片祥和的表象下却掩藏着已经岌岌可危,逐渐崩溃的局势。
第53章 听说,朝廷欲悉诛凉州人。 不知何时,流言传遍了长安城,百姓皆以为真,一时之间风声鹤唳,凉州兵马皆拥兵自重,惶恐不安。 朝廷派人征讨了屯兵于外的牛辅,大破之,牛辅手下部将李傕郭汜连忙派人到长安,请求赦免。 司徒不允。 那把头顶上不知何时会落下的屠刀似乎越来越近,令在外的凉州兵胆战心惊,心中也不由真的信了那句流言。 朝廷真的要将他们赶尽杀绝。 “不若我等各自解散,逃还乡里。” 几天没睡个囫囵觉,李傕顶着个黑眼圈提议道。 周边部将纷纷赞同,恨不得马上解甲归田,别被朝廷来讨伐他们的人马追上。 “诸君听我一言。” 一片乱哄哄中,有一人声音清亮,压住了一片嘈杂。 几位部将转头一看,见那人容色沉静,一眼瞧不出多大岁数,但总归不是个年轻郎君,此人正是讨虏校尉贾诩。 “诸君若各自解散,弃军单行,则一亭长能束君矣。” 他说得不客气,但也确实是大实话。 如今的场面,这儿的部将纵使解散后匆忙逃跑,但仅需一个亭长,就能将他们绑住,送给朝廷讨赏。 “那文和认为,我等该如何是好?” 郭汜压抑着自己的焦灼,尽量谦虚的询问眼前这位职位远比他小的校尉。 贾诩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终究是将他的计策说了出来。 “相率而西,以攻长安,为董公报仇。” 他平静的说道。 李榷郭汜等人皆面色一变,面上仍似是为难,可眼神中却有了跃跃欲试之色。 “若事不成?” “事济,奉国家以正天下,若其不合,走未后也。” 贾诩说道。 这是一套流氓打法,但却是如今这里的西凉兵生存的最大希望。 不管不顾,直接攻打如今尚且虚弱的长安,事成,则可以取代董卓,奉天子以令天下,若失败了,那就按照原计划,跑路呗。 不打长安,大概率要被朝廷摁死,打长安,一半 可能会死,另一半却是泼天富贵,如何选择,在座的部将似乎心中都已然有数。 “文和之策救我等性命!” 李傕豁然起立,如此说道。 身边的人在兴奋激动中却也不由心中胆寒。 寻常有忠君之心的人,是万万不可能有如此想法,这般计策,虽可能救他们的性命,却也同样可能给岌岌可危的汉室沉重一击。 但如今还是自己的性命更加重要一些。 一班子彻彻底底的亡命之徒重新燃起了士气,他们杀气凛然,只是这杀气,却是冲着天子所在的长安而去的。 贾诩望向了外头的黄沙与战马,心中平静。 他算到了董卓总有一日会死于他人之手,却终究未曾料到王司徒性情如此刚烈,一条生路都不给凉州人留,既然如此……他也只能拼死一搏,以求生路。 他本就是无君无父的边地狂徒,为了苟活性命于乱世,纵使他人血流成河,致使汉室倾颓又如何? 献上毒策的校尉低低浅笑一声,执起长槊翻身上马,木然看着远处长安的方向。 ———— 彼时荀晏二人已至广平郡,距冀州已不算太远。 顾及荀攸腿上尚有旧疾,行程算不得太快,但方方面面上尚能看出是比较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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