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公何罪?请司徒为我等解惑。” 劫掠长安的军阀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如此说道。 王允闭上了双眼,再次睁眼时,他令天子待在原地,自己一步一步走下了城楼,走向了那条穷途末路。 ———— “长安沦陷了。” 牛车依旧在前行着,官道久未修缮,道路坎坷颠簸,叫人昏昏欲睡。 荀晏不知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应该有什么反应,他当时只是非常平静,在心底轻描淡写的一声,哦,长安沦陷了。 “可惜了。” 荀攸叹道。 也不知他到底可惜的是汉室的统治,还是一意孤行最终亡命于军阀之手的司徒,又或者是那些长安城中,无辜遭此浩劫的百姓。 荀晏突然感到一种深切的恐惧,那是一种无法抗拒的大势 ,当流言传遍长安,当司徒独断朝政,眼里容不下董卓残部,这其中,又有谁潜藏在暗处,悄悄推动了大势,为已半只脚踏进棺材的汉室压上了最后那块棺材板。 曾经抱着匡扶汉室之心而来长安的士子,如今连遭坎坷,受牢狱之灾,最后眼看着长安形势失控,选择离开那纷争之地。 羸弱的汉室再也无法控制住那些权臣军阀,如今是李傕郭汜肆虐长安,但只要天子尚在一日,纷争就不会停止,如今不管是谁入驻长安,天子终究只能是一个傀儡。 “快要散架的马车终究难以重归完好,”荀晏斟酌着说道,“不破不立,破而后立。” “清恒所言甚是。” 荀攸浅笑着答道,对荀晏的话接受度良好,或许对于他而言,这些时日在长安的所见所闻,已经足以叫他颠覆过去几十年接受的教诲,重新建立一个新的目标,新的抱负。 “只是破而后立的过程大抵会非常漫长,痛苦。” 他如此说道,似是已经窥见了未来军阀混战,群雄割据的日子。 其实目下,群雄割据的形势已经形成,却不知日后会有谁能够真正胜出,结束这场乱世。 “公达若上书求出蜀郡太守,朝廷会同意吗?” 荀晏抛下了那个沉重的话题,转而问道。 长安朝廷虽然会面临极度的虚弱,但不会完全罢工,李傕郭汜想要掌权,那就还需要这个朝廷能够继续运作下去,不可能杀光所有官员,甚至还要优待那些士族子弟。 只是任城相与蜀郡太守之间的差别还是挺大的。 “蜀郡太守可不是什么好差事,”荀攸温雅笑道,“若是情况不好,攸恐怕都入不了蜀。” 荀晏一时之间竟然感觉很正常。 颍阴侯回不了颍阴,蜀郡太守到不了蜀郡什么的,真是再正常不过了! “刘益州非易与之辈,若要入蜀,免不了要和他打交道。” 荀晏托着脸,愁苦的说道。 或者说现在能割据一方的军阀,没有一个是易与之辈,刘焉据益州一事几乎是开了割据一方的头,隔壁荆州的刘表也很秀,单骑入荆拿下荆州,更遑论如今势大的二袁。 “刘焉阴怀攘窃之志,生 骄尊之心,恐生劫难。” 荀攸说道。 荀晏听得一个激灵,这种标准预言式口吻,真的宛如乌鸦嘴一样一说一个准。 但作为诸侯之一,刘焉之心却是不加隐瞒,旁人或许还会打打清君侧的口号,他倒是不管不顾,私造天子车舆,图谋不轨之心几乎不加以掩饰。 如此高调之下,真出什么事似乎也不难理解,便是权势滔天如董卓,也死于他这个小小的刺客之手,但此事不确定性太强,谁也不知道中途会生出什么变故。 “清恒不必多虑,”荀攸倒是心态良好,“或可先依刘荆州,观望蜀地,静观其变,再做抉择。” 汉中已被刘焉截断,道路不通,若要入蜀,还是得从荆州绕道,若是刘焉不放汉臣入蜀,那暂时依附荆州的刘表也不失为良策。 况且刘表与刘焉关系不和,若有人能够前往益州分权,他恐怕再支持不过了。 荀晏垂眸思索片刻,蓦的抬手抓住荀攸的手。 “若公达有意益州,不可耽误时机,若有机会……” 他顿了一下,却终究没有说完那后半句话。 若要前往益州分一杯羹,时机便是最重要的,去得晚了,木已成舟,去得早了,不知要等多久,但还有一个选择,自己动手。 荀攸是看着他长大的,心下明了他的意思,他认真的点了点头。 “多谢小叔父指点,攸自当注意。” 荀晏罕见的被他说得有些耳尖微红,他其实啥也没说,他想到的恐怕大侄子都已经想到了。 有些时候欠缺的,不是谋略所能弥补,还需要一些运气,一些时机。 牛车摇摇晃晃,荀晏缩回了他的小角落,垂下眼眸,开启自闭模式,他软绵绵缩成一团,努力让自己不要被晃晕乎过去。 荀攸看得好笑,给他递了只水囊过去,询问道: “清恒坐不惯车倒也不必勉强自己。” 有些人,娇气到坐个车都要晕车,但骑骑马又能精神抖擞,实在很难说到底是娇气还是爱吃苦。 荀晏没有接过水囊,反而睁开眼睛,竖起了耳朵。 荀攸一怔,随后反应了过来,不着痕迹的朝车外看了一眼,面色微沉。 “嘘——”荀晏轻手轻脚的爬了起来,在大侄子耳边比划了一下,右手则按在腰间佩剑上。 “小心。” 荀攸低声嘱咐道,他也知道自己要论武艺恐怕是得拖后腿,如今最好的便是管好自己。 方今天下大乱,有人劫道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只能希望别出什么大乱子。 外头赶车的车童还一无所知的赶着车,全然不知附近草丛中不知不觉埋伏起来了一伙劫匪。 车身骤然一顿,似是车轮卡住了什么,他低头正欲察看,却蓦的被人揪住衣领往后一甩。 “铛——” 刀剑碰撞的金属之音在他耳边响起,一瞬间大脑都在嗡嗡作响,那车童两手发软的向后退去。 荀晏一剑击落那贼人手中环首刀,正欲再击,却乍一眼看到一张有些熟悉的面容。 那贼人也是大为惊骇,连忙抱头蹲下,大喊道: “自己人!自己人!” “是小郎君!”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小道上喊出了荡漾的波浪线,也激起一片惊叹声。 荀晏顿时感觉自己像是个猴子,还是供人观赏的那种。 尤其是当他看到草丛里跳出来的那位贼首。 何仪,你真的落草为寇了哇! 啊不,他突然想起了一些别的。 一些运气。
第55章 一别经年,何仪还真的应了他当年所说的话,又一次落草为寇了。 昔年董卓纵兵侵扰颍川,终究是叫无数人无家可归,流落他乡,即使当时荀爽极力妥协于人,委曲求全。 只是此地已在冀州境内,离颍川可算不得近,这落草为寇能流浪到这儿也算得上是一种本事了。 “袁公路骄奢淫逸,征敛无度,他得豫州,我等不欲依附其,遂逃奔冀州。” 何仪叹气道。 豫州早先是在豫州刺史孔伷手底下的,孔伷其人,郑泰曾评价其“清淡高论,嘘枯吹生,并无军旅之才,执锐之干。” 简而言之,就是这人没什么大能力,就会吹吹水,他执政豫州期间门,境内势力皆各自为政。 但董卓纵兵颍川后,这位无甚能力的豫州刺史就不明不白的失踪了,可能是死在乱军之中,也可能是直接拎包跑路,但结果是相同的,豫州无主。 随后袁术便入主豫州了,碍于‘三互法’的规定,地方官员不得在家乡任职,作为汝南人的袁术无法在明面上成为豫州的掌控者,但实际上豫州却已经被他收入囊中。 袁术与孔伷那便不同了,孔伷管不住境内各种各样的豪强乱军,袁术却是个强悍性子,且他确实有那个资本,境内势力若不归顺,便用强硬手段令他归顺。 且袁公路此人名声还不大好,昔年他在南阳时,民怨沸腾,百姓苦之,若不是有这四世三公的显赫身份以及麾下强悍的武装力量,恐怕也不会有这么多人愿意追随他。 “何兄欲往冀州归顺袁冀州?” 荀晏问道。 相比起来,袁绍看上去就比袁术好多了,何仪不愿意归顺袁术,反奔袁绍似乎也是一种可以理解的选择。 何仪却沉默了一下,眼神中有些奇异,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少年郎君。 “听闻荀郎于长安刺杀董贼。” 他说道。 荀晏不明其意,只是点头,倒没想到自己干的这事竟然已经传到了这儿来。 “荀郎可欲依附袁绍?” 何仪反问道。 荀晏一怔,垂眸凝思片刻,却得不出答案来。 公达欲往蜀郡,谌兄长如今在袁绍麾下,阿兄却在曹操那儿,虽说曹操与袁绍如今关系尚可,但这二人的主从关系却比较淡薄,说不准哪日时局变化,最终刀剑相对。 他又该何去何从呢? “今时不比往日,荀郎盛名在外,若往冀州,袁绍未必会放君离去。” 何仪如是说道。 袁绍手底下能人众多,走了个荀彧,又走了个郭嘉,他都可以不放在心上。 但荀晏刺董一事刚过不久,又新封颍阴侯,名声正盛,袁绍未必会放他离去,甚至可能会担忧他出走后会自立门户,割据一方。 荀晏听罢却笑了笑。 “何兄不必担心,若真有那日,晏自有法子脱身。” 何仪应了一声,招呼那些埋伏在草丛中的弟兄们收拾收拾东西,自己则驻立原地,似是有话要说,又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何兄这一路劫了多少人?” 荀晏玩笑般问道。 他与何仪相识已久,知其人豪杰,纵是为寇大抵也不会真的伤人性命,断人生路。 “没有!”何仪果然反驳,“也就……劫劫豪强之家,这回算我没长眼。” 他一边说着,抬眼便看见了一旁一直沉默着的荀攸,这位荀氏郎君眼中似是已有了然之色,像是已经明白了他心中未出口的话语。 何仪叹了口气,收起了那副吊儿郎当的绿林好汉气质,配上他那张脸,倒还真有些像个正儿八经的将军。 “某微末之身,昔年幸得荀氏相助,方今天下大乱,战乱四起,无所依靠,若荀氏……有意大业,某愿效犬马之劳。” 他说道。 袁术待民众不好,致使百姓饥苦,非良主之选,袁绍他虽未见过,但四世三公,关东盟主的名声赫赫在耳,如此盛荣之下,袁绍真的会看得起他一个小小的黄巾余孽牵起的兵马吗? 他至冀州,大概率也是被吞并,甚至更加惨,但流落在外也是颠沛流离,不得安生,不若依附熟识的荀氏,若能赚下一片基业,倒也不枉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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