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高高在上的贵女被人带了上来,她仍然不见多少狼狈的样子,想来下面的人还是有所忌惮,不敢动粗,董白眼眶微红,垂着眼眸也不说话。 小皇帝几乎一瞬间生起一股怜悯之意,两个人待得久了,即使无话可聊,冷淡相对,但总归还是有点情谊在。 “陛下……” 渭阳君抬起了头,生涩的说出了这两个字。 她的眼神令刘协想起了什么,但他没有想起来到底在哪个地方看过类似的眼神,他开始回忆,最终,他在记忆的最深处想起了他到底在哪里看到了这种眼神。 那日,袁氏全族被杀,董白在乱葬岗中发现了尚有一口气的袁氏孩子,那个与他从小相识的孩子也是用这种眼神望着她,望着这个可以主宰他的性命的女郎。 然后他死了,死在了 那乱尸堆中,慢慢的发臭,被野兽蚕食尸体。 “阿白。” 少年天子走了下去,轻轻抚摸着渭阳君白皙的脸颊,他的眼中却并非温柔,而是能令董白绝望的决绝。 “传令,赐死渭阳君董白。” 十二岁的小皇帝平静的发出了他登基以来第一条,出于他自己意愿的赐死命令。 “留个全尸,让她不要走的太痛苦,偷偷葬于安全之处。” 他温和的说道,整理了一下董白发髻间凌乱的发丝,却发现怎么也理不好,他放弃了和这些头发作对,转身一步一步离去。 董白闭上了眼睛,她恍惚间似乎想起了,那日里那个漂亮玩具和她说,不要太傲慢。 她或许还要感谢陛下对她的宽厚,大父一死,别说别人,光是那些愤怒的袁氏门生故吏就能把董氏族人挫骨扬灰了,说不准她可能是董氏唯一一个能留下全尸的人。 她从来都不是不懂,只是觉得没有必要懂,也不需要阻止。 ———— 数日之内,董氏族人悉数被杀,董卓在郿坞的弟弟旻、璜等及宗族老弱皆为群下杀死,昔年忍气吞声的袁氏门生故吏纷纷冒出头来,如董白所料的一样,挫骨扬灰。 袁氏门生聚董氏之尸,焚灰扬之于路,以报袁氏之仇。 董卓尸体被暴尸于市,天气已入夏,太师这些年养出来的脂肪比较充盈,脂流于地,守尸吏更是在其身上点起了大烛。 一连多日,公卿之间最多的话题便是这个,群臣不觉残忍,只感到了大快人心。 坐上公卿唯有蔡邕闻之叹息一声,却惹得王司徒勃然大怒。 “董卓,国之大贼!几亡汉室!君为其伤痛,岂不共为逆贼也!” 王司徒怒道。 “君为汉臣,不思国家,反怀其私遇?” 蔡邕未想一声叹息竟惹得如此灾祸,董卓残暴,他亦知晓,但这些年来董卓对他人不好,但对他却颇为敬重,只可惜他的才能并不能够辅佐董卓。 “来人,收此不忠不义之辈入廷狱!” 王允冷道。 坐上士大夫大骇,纷纷为蔡邕说情,只是王允仍然不愿赦免,一定要处置蔡邕。 蔡邕自知不好,向司徒请罪,自言不敢有叛国之意,今日言语有失,愿受黯首刖足之刑,余生编写汉史,以报国恩。 司徒一意孤行,将蔡邕下狱,只是一连多日迟迟未有处置,最终几乎蔡邕本人都已经绝望了,司徒却将他放了出来,给了他一间草堂子,让他哪儿也不准去,待着编他的汉典去。 那日,据好事者说,见颍阴侯曾入司徒府中,两人似乎发生了争执,最后颍阴侯气呼呼的摔门离去,司徒倒真的服软了一回。 好事者强调了一下,颍阴侯确实如传闻中一般,姿容不凡,貌若好女,可惜当日未着红衣,甚是可惜。 任红昌听得不由直笑,心中却回忆起了那日里的红衣郎君,确实是风采难忘。 她戴着面纱,穿着朴素,轻巧的跳到了都亭侯府外的围墙下,哦不,现在应该叫做温侯府了,她准备翻墙进去,毕竟她是偷跑出来遛弯的。 所有有功之士皆被大赏之下,无人能想到,一架小轿悄悄进了温侯府,里面坐着的却也同样是有功之士。 唯一的区别是她身份低贱,仅仅是个歌妓出身,还曾经委身于董贼身下,是个见不得光的人物。 纵使是王司徒也不愿向外面明说,毕竟这等美人计离间计在这个时代终究上不了台面,连荀晏以貌惑渭阳君一事,至今也仍有不少人颇有微词,只是他终究是刺杀了董卓,再多的不屑与不满,也不能在明面上发作。 吕布依旧痴迷于她的容貌,只是她却不想如此了,严夫人一见到她就不喜欢她,多年的夫妻,严夫人知道她的丈夫一定会喜欢她。 所有的妻子都不喜欢能把自己丈夫勾走的女人,严夫人也是,她会冷嘲热讽,会甩脸子,但不可否认,她又是个好人,起码她不会刻意叫下人亏待她,只是努力想把她当作一个透明人,假装府里没有这个人。 任红昌也乐得当这个透明人,更加自在,她甚至有些感激严夫人,相比起吕布,她更加喜欢这个表面刻薄的夫人,可她终究是对不起她了。 她是个卑贱的人,她希望同样能够得到她的丈夫的庇护。 “任姐姐。” 任红昌一个激灵,抬起了头,看到一名容貌俊秀的青衣郎君蹲在墙角下,面上露出了一副‘终于蹲到人啦’的狐狸笑容。 那青衣郎君正欲说什么,却被任红昌打断。 “姐姐担不起,郎君今年几岁了?” 戴着面纱的女郎冷漠的说道。 那青衣郎君面上的笑容裂开了。
第52章 此时的兖州尚未得知长安的消息,东郡上下如今皆如临大敌,上下一心,没空再想些其他的。 东郡苦黑山贼久矣,昔日曹操大破黑山贼寇,却无法彻底消灭,而今贼寇重整旗鼓,竟已兵临城下。 可东武阳之中,守城将士不过千余,精兵皆随曹操尽出,屯兵于顿丘,欲西行攻黑山贼营寨。 郡署之中人心惶惶,文吏无心再看公文,暗自交流眼神,面上愁苦,一旁守城的将军便没有那般内敛了,踱步不止,长吁短叹。 非是他等胆怯,可那贼寇有数万,城中守将不过千余,如何能抗敌? 那素衣的君子走入堂中时,见此景不禁莞尔一笑。 “司马!大敌当前,君何故发笑!” 曹洪性子急,见这人面上丝毫不焦急,不由发问道。 他乃是曹操从弟,与曹操昔年在讨董之战中又有着过命的交情,曹操自然也放心留他来守东武阳,只是如今这般,他也害怕自己会丢了兄长这份来之不易的基业。 “将军莫急,”荀彧令身后文吏抱来账册,“城中余粮尚够。” 曹洪被那素衣君子如此一说,焦急的内心不由微微平定了一些。 这人这些时日展现的能力他也是看在眼里的,有他在,内务无忧,只是…… “可要派人前往顿丘唤兄长来回援?” 他低声问道。 曹操如今屯兵顿丘,如今回援,虽不一定来得及,但总归能够震慑贼寇,令其不敢轻举妄动。 荀彧却摇头。 “将军可知围魏救赵?” 他反问道。 曹洪心下一凛。 “司马是说……” 荀彧笑道:“若曹公闻得东武阳被围,恐怕人已不在顿丘。” 而是西行入山,急攻贼寇本屯。 剩下那半句话不用说出口,曹洪已明了。 大敌当前,老家都要被人端了,如何救? 不管不顾直接杀向对方老家,只要我打得够快,就是我赢。 如此冒险之举,几乎令人胆寒,可曹洪想来,确实是兄长会干出来的事。 “当今 我等应如何应对?” 曹洪下意识发问道,寥寥几句话中,他却已经不由自主完全信服了眼前这个青年郎君。 荀彧却笑了,他素来是这种不徐不疾的模样,似乎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焦急失态的样子,纵使大敌在前他也面不改色。 “曹公信任将军,想来将军心中已有守城谋略,当今之计便是守,守到敌军先忍不住。” 他说道。 曹洪深深看了眼荀彧。 “城中内外,多需司马操心,洪必不辱使命!” 言罢,他抱起头盔转身离去。 荀彧则落坐于堂上,身前书案不一会就被公文账册塞满,下首人心惶惶的文吏见他这般淡然的模样,也不由被感染了。 莫非……那贼寇其实没什么厉害的,都是他们自己吓唬自己。 荀彧悬腕提笔,待落笔之后才发觉自己神思不属,他看着自己写下的字迹,望向了窗外。 攻其必救,击其虚弱。 他默念着。 曹公这般,可真是性命相托啊。 ———— 顿丘旁,东武阳被围的消息已至,诸将皆纷纷劝曹操回援东武阳,却被曹操力排众议。 “贼闻我西行攻打其本寨,若其惧而还兵,则武阳之危自解也,若其不还,我能败其本屯,贼却定不能攻下武阳。” 曹操如此说道,语气中却是不容反驳的果决,他走出帐外,牵起缰绳。 “明公!贼数众多,若其攻下武阳当如何是好!” 身后有将士追了出来喊道。 曹操却大笑出声,笑出了一米八的气势。 “我有荀文若,曹子廉,贼子焉能攻克我武阳?” “即刻拔营!西行入山!直杀敌营!” 黑山贼围东武阳一月有余,始终啃不下这块硬骨头,听闻本屯被攻的消息后仓皇收兵,回援本屯。 “那曹操是发癔病了吗?!他不惧?” 贼首之一的于毒怒喝道,指天狂骂曹操,却仍然不敢与这般疯子玩命,急匆匆收兵回屯。 这场博弈终究是更胆大的一方赢了。 虽然东武阳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曹操于内黄大破黑山贼首之一的眭固及匈奴於扶罗,大获全胜后收兵归东武阳。 归来当日已是夜晚,城门守将执火把,曹操远远的便看到那肃立于城门之下的年轻郎君。 他常常不由感慨,生子当如荀氏子,一个个不仅颜色出众,才略亦不可小觑,行立坐卧皆有一派风采,于人群之中简直如明灯一般,无法忽视。 好想再拐一两个来,但他不好意思。 夜间门寒凉,远处的曹操却早早下马,待到城门口时,荀彧正欲带领一众将士行礼,却被曹操托住手臂。 “操此行能胜,皆是文若与子廉镇守后方之功。” 曹操叹道。 他看着面前素来温润清雅的君子,这些时日也显得憔悴了许多,心中不由有些愧疚,他能够如此肆意妄为,也多是仰仗他后方牢固,他相信他放在后面的人能够守住,令他没有后顾之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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