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与北宫遥相望,七里长的复道将两宫连接,楼台水榭,宫殿楼阁鳞次栉比,恢宏壮丽难言。 但荀爽这会只感觉这座皇宫实在太大了,大到仿佛这辈子都走不完一般。 他迈入那座宫室,却感受不到这座宫殿的华美,只能品味到那一丝孤独的冷意。 黄门与宫女低垂着头站在一侧,仿佛没有灵魂的木头人一般,只有在被下达命令后才会有所动作,旁的时候,他们只是个长得像人的装饰品。 在一切荣华的簇拥之中,那个身着玄衣的孩子端坐于高位。 他看上去还很年幼,贵重华美的衣冠在他的身上看上去格外沉重与累赘,但他努力坐直了身子,抬着头,想要表现出自己的威严。 荀爽低下头,向着年幼的天子深深叩首。 这就是大汉的天子啊,一个年仅九岁的孩子。 “荀卿免礼。” 上首的孩子说道。 荀爽恭敬的起身,低着头,不敢因天子的年龄而有半分逾越。 “不必多礼。” 年幼的天子说道,他挥退了身边的侍者,但仍然有几个黄门似乎未听见一般站在原地不动。 他也不恼,或许说他早已习惯,他略微歉意的向荀爽笑了笑,腼腆的仿佛一个普通的孩子一般。 “孤要离开雒阳了吗?” 他问道。 荀爽称是。 少帝似乎颇有兴致,他继续问道: “雒阳之外是何景象?” 他自幼由董太后抚养长大,几乎从未出过远门,更别说离开雒阳了,此时会好奇担忧自己日后要去的地方似乎也情有可原。 只是现下这般情形下,不管去什么地方,这位年幼的天子处境都不会太好。 荀爽挑自己明白的一一答道。 少帝的脾气较他的父亲好很多,虽说年幼,但一举一动合于理,可以看得出他努力在让自己符合天子这个身份。 “荀卿。” 少帝又一次唤道。 荀爽第一次抬头正视了少帝。 这位年幼的天子继承了皇室的好相貌,他也知晓自己生得不错,他用自己澄澈的眼眸望着眼前站着的司空。 “孤听闻荀卿在朝会上赞同了相国迁都之议。” 少帝说道。 荀爽低下了头,重复了之前他曾对董卓说过的说辞: “山东兵起,非一日可禁,故当迁都避之,随后徐徐图之。” 心下却不由涌上一股悲哀。 迁都啊,移都改制之大事,非不得已不可为,可董卓势大,纵然询问于他们,但心中早已决意要迁都。 他又怎能眼睁睁看着几位坚决反对的同袍因此既定之事白白丢了性命。 少帝似乎并未因此事生气,只是平淡的提起了另一事。 “陈卿已请出为平原相。” 董卓征辟天下名士,陈纪陈元方也是其中之一,先为五官中郎将,后迁侍中,前些时日曾与荀爽言及 欲避祸离去,遂请出为平原相。 “荀卿也会离孤而去吗?” 只有九岁的幼年天子问道,他望着荀爽,眸子里一片虚无,似乎什么都没有,又似乎有太多东西。 荀爽突然明白了什么。 可他又怎能拒绝? 在少年天子的目光下,他再一次深深叩首,答道: “自当不离。” ———— 雒阳城外,校场上一片尘土飞扬,一个个膀大腰圆的汉子在操练着,时不时还有出来单打独斗的。 相貌儒雅的将军从台上走过,检查着士卒们的训练,不时还出声去纠正一番,神情认真而严肃。 半晌,他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有些疑惑的向着身边人问道: “今日怎么未见文远?” 身边的小兵听后一阵尴尬,支支吾吾道: “张从事最近在帮着处理军务。” 处理……军务? 高顺一愣。 这几个字眼也没啥大问题,就是和张文远有些搭不上边。 他和张辽同是并州出身,都曾为丁原帐下,再熟悉不过了,他是太明白这人了,年纪轻轻却武艺高超,平日里最喜爱找军中猛将切磋切磋。 这个年纪的小孩,听上去成熟,实际上最是麻烦,猫嫌狗弃! 平日里让坐下都坐不住的人,这会却跑去乖乖处理军务?这简直像是说他那将军决心安分做个主簿一样怪异。 他少有的起了好奇心,放下了手上的事情,摸去了营帐,想瞧瞧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还未等他进帐,里头就传来了紧张的大喊。 “别进来!” 高顺已一把揭开帐帘,与里头那个熊猫人对视一阵,相视无言。 他默默走了进去,顺手倒了杯水,神色如常的坐了下来。 但若是仔细看,却能发现他的面皮隐隐有些抽动。 一旁的张辽自然也看见了,他悲愤的转过了头,不想面对。 高顺抿了口水,轻咳两声忍住笑意,这才问道: “怎么弄的?” 他也实在是好奇。 张文远此人再不靠谱,那也 称得上天赋异禀,虽比不上将军,但也是少有敌手,如今怎么会落得……这般下场? 头上像是被人开了瓢,这倒也不算什么,主要还是两只眼睛,一大圈乌青实在过于显眼。 张辽闷闷不乐说道: “没什么,就是……大概是与人起了口角。” 他到现在还想不明白,他不就是见荀家人长得好看,所以想问问他们家有没有未婚女郎,又不是要强抢民女,怎么就直接揍上来了? 那荀郎瞧上去瘦瘦弱弱,一只手可以提起来的模样,这劲儿还真不小,那摔得他当时差点没撅过去。 末了还轻声细语的叫他不要打坏主意,配上那张如花似玉的脸又把他糊弄了过去,说完就给他来了两拳,这乌青到现在消不下去。 高顺眉头一跳,他倒是明白这人不靠谱的性子,大概又是做了什么有辱斯文的事情。 他们并州人的名声迟早要被这些不靠谱的玩意毁了。 张辽越想越气,最终还是隐去了姓名遮遮掩掩把这事讲了一通,然后获得了同乡友人高顺将军的一顿揍。 “你有病吧!” 高顺骂道。 要是他碰上这么个觊觎自家女郎的二愣子,他肯定也揍了上来。 就是不知道是哪位英雄好汉,可以制服这青春期狗子,想来应该不是什么无名之辈。 高顺瞬间脑补出了一个膀大腰圆五大三粗,身着甲胄的宏伟形象,心中顿时肃然起敬。 “要是以后有人觊觎你闺女你怎么办?” 他问道。 张辽一拍大腿。 “谁敢!!” 高顺一脚踹过去。 “那不就得了,”他想起了什么,指着外头说道,“对了,近日城外有流寇,你明日带上点人去东边看看。” 张辽委屈巴巴应道,却未看到高顺一瞬间欲言又止的表情。 第二天一大早,张辽便带着人离去,他忙着遮掩自己现在这副不大雅观的尊严,少年人总归还是比较要面子的,尤其是本就长得俊秀的少年人。 这般却未听得城内熙熙攘攘,似乎在吵闹些什么。 待走了一段路,他正疑惑着这一路什么也没有啊,哪来的流寇,顶多就是三三两两的难民。 灼烧的焦味自空中飘来,他猛的转身,却见雒阳的方向不知何时竟起了大火,将天空灼得泛起了不详的红光。 雒阳起火。 张辽终于想起了这几日来他忽略的事——迁都长安。 董相国开始逼迫所有人离开雒阳了。
第35章 迁都并不是简简单单把一个名分从一个城市转让给另一个城市,然后再把天子给薅过去就完事了。 起码在董卓这里是不成立的。 丁亥,车驾西迁。 雒阳内的大火烧尽了二百里内的宫庙、官府、宅邸…… 黑烟与混乱中,西凉兵大笑着穿梭在燃烧的雒阳城内,闯入富户家中,掠夺财物,强占女子,人命如草芥。 那些世世代代居住在雒阳的百姓悲泣着收拾了行李,放弃祖辈的产业,一步一回头的在西凉兵的鞭挞下走出这座城邦。 富裕与贫穷在这一刻都变得无所谓,穷人能带的只有那点盘缠,富人也最多是多带上一辆牛车,上面却也装不了太多的东西。 董相国对于迁都的安排非常的简单粗暴,没有严密的计划与安排,只有暴力与武力的驱逐。 雒阳数百万口的百姓,拖家带口,走成了一条看不尽头的队列,骑兵前后督促,动辄打骂,无人管辖。 他们徒步朝着相距雒阳七百里之远的长安走去。 按照正常步行速度,一个人要从雒阳走到长安,总归得要大半个月,还得考虑到晚上行军不易。 这般情况下又不得不考虑到人类永远面对的两大难题——疾病与饥饿。 沿路的补给并不是很充分,或者说补给完全跟不上。 连年的战乱让沿路的城镇本就不富裕,这仅剩的粮食在自己都可能不够吃的情况下,还要优先供给前方董相国即将要开战的军队。 其次供给给一路上监督迁徙的西凉兵,他们的马匹,还有队列中的公卿大臣,王公贵人,天子自然也不能短了去,毕竟他再傀儡那也是天子。 经过层层剥削后,平民大概就只能自力更生了。 富人还好,自己带上些吃食盘缠,好歹还能过下去。 前提是这些东西不会被抢走。 那些西凉兵只是来监督迁移进程,而不是来保护他们的,碰上抢劫斗殴,他们指不定还会拍手叫好,甚至上来分一杯羹。 穷人就更加凄惨了,只能想办法就地取食,绝地求生了。 作为公卿大臣的家属,荀晏的待遇说不上好,但也 绝对算不得差,起码不会少了他一口吃的。 司徒与天子先行,在队列首端,先往长安而去,司空则在队列尾端看顾。 作为三公之一,荀爽的待遇自然也是不差的,起码有自己独立的车驾,不必像一些官职较小的官员,得一大堆挤在一辆车里头。 车厢内,荀晏盯着自家叔父把一大碗黑乎乎的药汁灌下去,这才稍稍放下了点心。 “都叫叔父别出去了,外面太乱了,染上疫病可怎么办?” 他小小声开始义正言辞指责了起来。 荀爽轻咳两声,笑道: “清恒不还是天天出去给人看诊,就不怕染着病了?” “晏身强体壮,自然和叔父不一样。” 荀晏理直气壮的答道。 荀攸在外头,正好听到了这句,他眼神复杂的打量了一下小叔父单薄的身子,对此选择不发表意见。 “外头染病者越来越多了。” 他低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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