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刷术是个利器,它可以划破世家与寒门之间的壁垒,自它之后,知识不再只掌握在少数人的手中,但该不该拿出来,荀晏却一直摸不准。 一项本不该出现在现在的技术,它会造成什么样的反应,会不会使世家豪族为之动乱……甚至于,这本身是背离他自身所在阶级的。 荀谌促狭的笑了起来。 “世间短视之人多矣,”他说道,“小玩意而已,拿出来便拿出来了,何必庸人自扰。” 看得长远的人会看到这会成为动摇世家阶层的一枚种子,看得短的人会看到其中蕴含的商机与有意思的奇技淫巧。 但世上哪来那么多的聪明人。 “何况……下邳衙署之吏所用皆为纸乎?” 荀谌近乎尖锐的问道。 荀晏一怔。 他确实忘了,在这个连纸都没有完全普及的年代,连大族之人都是竹简与纸混用,印刷术又如何能造成太大的波澜…… 他闷闷笑了起来。 “如兄长所言,真是庸人自扰……” 荀谌满意的拍了拍阿弟有些咯手的肩膀,又听那人惊奇的说道: “兄长此举岂不是助曹公?” 荀谌收回了手。 想着要不还是丢掉吧。 回去时荀晏在车上便迷迷糊糊睡着了,张机在他的药里放了安神的药,又兼他最近本来精力就比较差,方才还能睁着眼带荀谌去参观一圈已是不错了。 府外是欲来商谈的张辽,他本该早些时候 离去,回到官渡,但又多了徐州运粮支援官渡的任务才留到了现在。 他上前来却有些尴尬的发现是另一位荀君,也是某位写作俘虏实则来去自如的对面军师。 “将军可是来谈粮草之事?”荀谌爬出来问道。 “然,不日应当动身,但……” “清恒已有安排,”荀谌顿了顿,面无表情继续说道,“晚些时候再说吧。” 仅仅一个玩意儿还不够,还得是和他们勾心斗角你来我往一番啊。 早有所料的荀谌抖了抖衣袖,回到车上想将人叫醒。 “兄长?”荀晏睡眼朦胧的唤了一声,“是文远?” “嗯,”荀谌应了一声,忍不住嘱咐道,“晚些时候去调粮时莫要忘了带上车胄。” 毕竟车胄马上要走马上任了,可不得多干点活,不然他都怕他家阿弟顶不住。 荀晏慢吞吞应了一声。 十日后,车队自徐州出发,张辽执军护送。 ————— 乌巢正值夜色。 然火光乍起。 战鼓如鸣,兵荒马乱之中两军正在交战。 典韦与许褚一人皆有以一敌十之势,一人生生将边上杀出了一片空白。 许褚拔出嵌进血肉之中的长刀,不管热血喷得到处都是,扭头便大喊:“明公!” “贼骑稍近,请分兵拒之!” 月色下能看到远方正在急行的另一批人马,是袁绍的援军来了。 曹操一马当先,手执马槊杀在最前面,闻言头也不回向下一个目标冲锋而去,只留下一句话。 “贼至身后再提!” 好吧。 许褚大吼一声砍下一个人,内心习惯了自家主公时而疯癫的做法。 驻扎乌巢的袁军主将叫作淳于琼,他从睡梦中惊醒,看到了五千由曹操亲自带领的精兵。 完了,他想着,这曹营从主公到手下的全好一口夜袭,青州之败不也是荀清恒发疯了亲自率兵夜袭所致。 最可怕的是他们还一次又一次的被打了个正着。 但他不能输,这位大将保持着冷静,指挥着部下抵御那五千曹兵,他不能 输。 因为乌巢有袁氏辎重万乘,若失此地,何以继续与曹操决战。 纵使如此,局面仍在不可抑制的向一方挪去。 火光在这乌巢之上愈来愈盛,那是曹军放的火,他们要烧粮。 曹操有背水一战的疯劲,袁绍有吗? 袁绍派人去抄曹操老窝了。 曹操一战斩获袁氏督将数人,士卒千人,割鼻以示威慑,将士皆胆战心惊,大火也逐渐照亮了夜色。 一片血色中,典韦拖着个人,一把将那人押到了曹操身前。 “明公!”他大声喊道,“此敌主将也!” 曹操看到了那人被割了鼻子的面容,他审视着,并且依稀想起了这是哪个。 “何为如是?”他问道。 淳于琼喘着粗气,疼痛令他的视线模糊不清,血与汗混杂在眼中,随后他看到了一个眼熟的身影。 那熟悉的人正站在曹操的身后,战战兢兢,看到他的视线正在不停往后缩。 “许攸!”他怒道,“原是鼠辈叛我!” 他自知已无转圜余地,冷冷对着曹操说道:“胜负自天,何用再问乎!” 见曹操似是有欣赏之意,许攸连忙探出身子,心中后悔不已,他本是不愿来这杀伐之地,奈何这杀千刀的曹阿瞒偏要他一同来,说什么要他亲自见证…… 他扯了扯曹操的披风。 “司空!”他喊道,“明日将军起身,于镜中观其面容,如何能忘今日之耻?” 曹操回头瞥了他一眼。 乌巢的大火彻底燃起,热浪直冲天穹,万乘粮草尽化作灰烟,无人再记得。 曹操漠然回头望着自己的成果,此时已经破晓,他喊道:“回援矣!” 他还要回援官渡。 但他并不担心,他知道自己的发小这么点时间不可能攻破他的大营,他有曹洪贾诩诸人早有准备防备于营…… 本初啊本初! ————— 烛火噼啪响着,火光蓦的往上一窜。 荀晏骤然惊醒,胸口中的那个脏器在急促的乱跳,叫他眼前一阵一阵的泛起黑雾,头晕得几乎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他想着,他应该在下邳往许昌的路上。 粮草有张辽护送,他不担心,徐州离去之前也都安置妥当…… 身边有人将他扶起,鼻尖是熟悉又陌生的香气,他脑子停摆一片空白。 待喘了好几口气后他才感觉自己缓了过来,荀晏迷茫的抬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容。 那张美人脸上还带着不加掩饰的担忧。 荀晏闭上了眼睛。 他是不是又穿越了。 [很显然,没有。]清之打破了他的幻想。 于是他颤颤巍巍露出了一个讨好的微笑。 “阿兄……我何时来的?”!
第138章 “今日午时方至许都,”荀彧起身倒了杯温热的蜜水,“只是清恒睡得太沉。” 他没有说是因为当时叫了他好几声都没有醒,睡得仿若昏死过去了一般,张机掰着嘴灌了碗药进去才算作罢。 荀晏咂摸了一下嘴,品到了一嘴的苦药味,大概也明白了些什么。 他若无其事笑了笑,拽了拽荀彧的袖子。 “司空出征在外,朝中诸事多须阿兄操劳,这般小事还是无须阿兄操心了。” 荀彧不作声,只是看着他。 外头天色微暗,应是黄昏之际,烛火摇曳映在君子如玉的侧脸上,却显出了几分莫测出来。 如檀香又似幽兰的熏香萦绕在身边,荀晏一时有些晃神,也让他这几年来一直紧绷的心神不知不觉中松懈了下来。 “不是小事。” 荀彧蓦的说道,少有的面色带着冷意。 “清恒之疾非小事也,”他低声说道,“是为兄的过错,未顾及周全以致今日。” 荀晏一时哑然,他讷讷无言半天,才小声说道:“不是……不是阿兄的错……” 荀彧仍然神色淡漠,他近些年似乎清瘦了一些,愈发显出清雅风骨,不笑的时候威严感愈深。 “昔日叔父将清恒托付于我,如今彧未能行其愿,理应受罚于宗祠之前。” 荀晏说不出话来,只是手中握紧了荀彧的一角袖角。 他鬼使神差的手脚并用爬起来,欲下榻却反而因久病无力被绊了一脚,形容狼狈的险些脸着地,所幸荀彧就在边上抱住了表演倒栽葱的傻弟弟。 被香喷喷的阿兄包裹的荀晏此时内心是绝望的。 “清恒?” 荀彧有些迟疑的唤了一声。 “……无事,”荀晏勉强且心虚的说道,“阿兄切莫自责,此皆晏之过错。” [你想给他行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清之没有感情的点出了他刚刚头脑发热的想法,并且加上了一声情绪不明的嗤笑。 不,他真的没有想过跪地求饶,声泪俱下的求阿兄原谅他什么的都只是想象而已。 荀晏挣扎着给自己解释。 荀彧已经把他挪回了床榻上,方才挣扎下衣裳凌乱,荀彧抚过他微微敞露的领口,似乎想起了什么,他低声问道:“伤在何处?” 荀晏已经凝固成水泥的大脑缓慢的运转,终于想起了荀彧说的是什么了,他那见了鬼的,拿来做戏的伤。 他在荀彧的目光下解了衣裳,心中安详至极。 下腹部的刀伤休养多日终于愈合,只留下一道不算好看的疤痕,以及腰腹之间不时的隐隐作痛。 他有些忐忑的抬眼,眼前这位在许昌大权在握的荀令君正平静的看着他的伤口,面上无悲无喜,仿佛正在审阅一份文书战报一般,荀晏不知道他心中在想些什么。 但他忍不住,他开始和荀彧科普起了他挑选的角度和用力的科学性,然后他被荀彧抬手打断了。 荀彧抬手轻轻划过那道伤疤,青年人的身体并不如他的面容一般好看,到处都是征战在外留下的伤痕,经久难消。 他将人重新塞回了被窝里去,默默叹了口气。 “兵者凶煞,此番调你归许,还望好生休养,”荀彧说道,“掌兵之事,还是放下一阵子。” 颍川荀氏自曹操微末之时投奔,如今已可谓是颍川系的代表,不论在外的族人,仅论曹操阵营,荀彧主内,荀晏主外掌兵,贸然使后者放权,其实不能算一种理智的决策。 灯火摇曳,外头天色愈发黯淡,荀晏垂眸不语。 他是幸运的,来到乱世,没有投身为黔首流民,自幼就有家族父兄的保护,按照那既定的路线走,只要曹操顺利拿下北方,那大势便已定,要保全宗族,甚至于昌盛皆非难事。 可他所见的如焚炉般的乱世,剑刃所染的、已数不清的鲜血都做不得假。 所以他又能做什么? 他能在有限的,不知多久的时间里做些什么? “皆听阿兄所言。”他低声应道。 荀彧却心下莫名一沉,没有因族弟乖顺的表现而感到放心,反而想起了先前张机曾与他说的,清恒于治病一事上颇为消极…… “华元化,张仲景皆医道圣手,许都多医,纵使不可痊愈,亦能缓解,”他宽慰道,又忍不住提及,“清恒虽善岐黄,然医者不自医,切莫因此自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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