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是久仰富名。 可惜他与娄圭并不熟,连他有个弟弟都不知道。 娄玉连连摆手,也不觉尴尬,拱手道:“玉久闻荀君少年英才,不及弱冠得以封侯, 智谋武略无一不通,那袁显思更是大败而归,真乃天授之才也!” 荀晏很惶恐。 “谬赞谬赞,晏不敢当。” 娄玉欲再接再厉,却被荀悦打断了。 “子叔啊,”他叹道,“非是我不帮你,只是这事……实非我等所能决议也。” 什么事?荀晏看向了荀悦,这位兄长却低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我自然知晓!退兵与否岂是我这等小民说了能算的!”娄玉顿时义正言辞,“令君已是为我等筹划许多,玉岂敢贪而无度!因故,玉今日前来献策也!” 说罢他从怀中取出了一本账册,一边翻一边急促说道:“汝南叛乱,商道多为贼寇所坏,您瞧这世道啊,有钱也买不着粮,我拿万钱都未必能买上几斗粟米,更遑论能供大军持续作战的粮草,所以啊,玉以为……” “应当变法!” 他义愤填膺的大喊一声,将两人都惊了一下。 “赋税得加,田租、算赋、口赋,加上几成不打紧吧!徭役也得多加,不然谁人能来运粮!这年头人丁要紧,一家若是没个三四个子女,加个无后税也是理所应当……”他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最后还假惺惺抹了把泪,“如此司空后方才能齐心协力,一道投入此战之中……” 荀晏听着听着神色就一片空白了,他看着这人,哪还听不出来是个反串的。 但心中却也明了为何此人要来找人闹事,恐怕后方的粮草压力已经到了无法维系的地步。 “司空已然得胜,”荀悦叹息道,“想必不久便不至于这般了,子叔莫要着急。” 娄玉擦着眼睛看了看他,没有作声。 荀晏若有所思看着娄玉亮出来的账本,惊觉这人虽然满嘴胡扯,却还闲得没事做全部算了出来,满满一页的路灯资本家…… 他抬眼骤然看到那胖子正紧紧盯着他。 “……可有粮册一观?”他叹道,“晏修书一封,尽力而为。” 那胖子欢呼一声,向前扑来。 荀悦似是早有所备避了开来,却忘了还未反应过来的族弟。 荀晏后退一步,本欲擒拿住此人,但一想这是自己人,动作迟疑下被扑了个正着,顿时如同正面被 野猪撞了一般。 那野猪还紧紧把他锁在怀里。 “……咳……放开!” 他一点也不想明天的许都八卦里出现奇怪的话题。 娄玉声泪俱下。 “御史是不知晓啊!这些时日我过得多惨!我屋里的金银都少了一半,身上都消减了,那些弟兄们也过得不好啊!” “兄长将家业交于我打理,我不可辜负兄长的期望啊,只是世事艰难……” 荀晏突然就明白了荀悦为何对此人避之不及。 心是好的,人是不着调的。 他听到了有马蹄声,应当是又有吊丧者至矣,若是见到门口这番情景……真是像什么话啊! 他的亲兵连忙上前,欲解救他于水火。 马蹄声停了下来,随之而来的是惊怒的声音。 “何方宵小!胆敢欺辱朝廷重臣!” 那人恐怕被吓得不轻,声音都快劈了,但荀晏竟然还听了出来,这是曹子修的声音。 应是司空派他来吊丧的。 娄玉尴尬的逃窜开来,连声道歉,道是自己过于兴奋才举止失常了点。 曹昂脸色黑沉的瞥了一眼娄玉,随后匆忙扶住了边上连声咳嗽的人,只是手上消瘦的触感令他眉头一皱。 待荀晏平息了咳嗽,他才低声问道:“荀君病情如何?” 他是知道荀晏是因病调回许都的,只是医案上写得含糊,具体如何却是不清,今日一见光是看面色便能看出血气匮乏之症……但还能下床走动应当还不算太差。 荀晏不着痕迹的将手抽开,他笑了笑。 “已是无碍,不劳公子费心,”他说道,“大公子是前来……” “大人特令我为陈公吊丧。” 曹昂这般说道,左手却不由摸了摸挂在腰间的锦囊,他面色有些悲戚。 “陈公至德也,昂先去拜过,随后再来看望荀君,”他握了握荀晏的手,不无认真的说道,“卿乃股肱之臣,还望多加保重。” 归去时天色尚且明亮,荀彧还未下值,他久在台阁,事务繁多,少有闲暇之时,有了也是被应酬之事塞满。 所以今日是荀悦与同僚调了职,带着几个小辈以及一只弟弟前去吊丧,也不算失了礼。 荀仲豫与自家小弟久未相见,自然兴致勃勃,他不欲谈论什么军机政务叫人操心,想来想去却是想起了前些时日荀晏去陈氏别院的轶事,所以他掏出了经义史集。 于是曹昂黄昏之际来访时,却得知人已经睡下了,他看了看天色,有些不解。 所幸正逢荀彧下值,他转而先去见了荀令君。 他问:“大人得降卒七万有余,令君观之,应如何处置?” 厚重衣冠还未褪去的士人抬眼,眉眼间仍是风清月朗,他道:“杀之。”!
第141章 天下大乱兮市为墟,母不保子兮妻失夫,赖得皇甫兮复安居…… 兰台深处有人倏然惊醒,打翻了手边笔墨。 水滴自睫毛上落下,落在了还未起草完的诏书上,染起一片墨晕,一身厚重官服的年轻郎君眼神涣散的看了许久才将那张纸揉成一团丢走。 他久违的再次回忆起了曾经的事,那首曾经流传于民间,歌颂皇甫将军的歌谣。 荀晏闭上眼睛平息着额角一跳一跳的疼痛,左手不自觉的按在腹间,素来带笑的唇少见的抿成了一条冰冷的弧度。 他梦到了中平元年时的那一场大乱,梦到了长社城外建了一半的京观,甚至梦见了广宗五万被逼投河而死的人、曲阳十万人头筑成的京观……即使后者他实际上并未见到,但梦境中却又如此的栩栩如生,仿若亲眼所见一般。 他以为这么多年了,在层层新鲜血迹的掩埋下,他应该忘却了这一段凝固暗沉的回忆。 “台主?台主?” 殿内的主簿唤了好几声,有些担忧的看着这位御史台的长官。 “我无事,”那年轻的郎君声音有些暗弱的答道,“是有要事?” “孔少府至矣。” 荀晏抬眼,倒也不觉多惊诧。 虽然他与孔融并不太熟,但他如今所任之职为御史台主官,隶属于少府,而孔融目下正是九卿之一的少府,说起来还是他的直系上司。 只是御史台与尚书台相仿,皆是名义上隶属少府,实则极其独立,放在西汉时御史台权能极大,到了这段时期才被尚书台稀释了许多,更偏向于管理典籍与行纠察之责。 他撑着桌案起身,方才发觉里衣湿冷,沉甸甸的压在身上。 孔融今日却是面色不大好,似是有些魂不守舍,也未像平日里那般爱扯些长篇大论之乎者也……听起来倒更像是人话了。 “荀君治军久矣,若得俘虏,当如何为之?” 他问道。 荀晏心下微动,他看了看孔融的神色,见其平静下略有惊惶之态。 “无非那几种罢了。” “哪几种?”孔融急问。 “其一,置为苦役,做屯田之用;其二,换俘, 赎人;其,分封予诸将,收编成军……” “其四,处死。” 他平静的一一道来。 “杀俘不详。” 荀晏抿唇一笑,只是笑意浅淡得似是看不清,他直白的问道: “公欲问官渡降卒否?” 孔融却吓了一跳,“君如何知晓此事?” 荀晏叹息。 官渡大胜,袁绍败走,只要是略通军事的人都会知道势必会有降卒,只是多少的问题。 阿兄有意无意的向他隐瞒此事,但曹昂私下的走访却很难瞒得过他,如今更是连对这些事没什么敏感性的孔融都如此做派。 孔融似是也发现自己问了个没什么必要的问题,如此他反而平静了下来。 这位名扬天下的大名士苦笑了起来,“我素来自负才气,志在靖难,然才疏意广,迄无成功,叫世人见笑了。” 荀晏颇为赞同的点头。 孔融在北海的骚操作确实配得上这话,只是他却没想到这人倒是可以正视自己。 “晏亦如此,”他认真的说道,“空活二十余载,一事无成,尚不及孔公长于文学。” 孔融有些诧异的看向了这位荀氏出身,标准的少年英才,却见这位郎君一脸认真,不似说笑,似是真的这般认为的。 他无意深谈此事,兴致寥寥的站了起来,方才匆忙,此时多看了几眼不由微微皱眉。 他拍了拍眼前小辈的肩膀,道:“兰台事务不多,若是身体不济,不若在家休养半月,还得多加饭食。” 他在后面几个字上加重了语气,也不知军旅之中是不是吃不上饭,叫人比之他几年前在许昌见时瘦了许多。 孔融的话竟还应验了一番,在他走后不久,一向存在感不高的天子便遣人给他送来了一碟柿饼。 荀晏盯着那碟柿饼看了半天,又抬头看向送东西的宦官。 小黄门低眉顺目,他说:“陛下特赐予荀御史,询问与昔年御史所赠……孰甜?” 荀晏面无表情咬了一口,想着小皇帝究竟脑补了什么。 他本来想顺势说陛下的甜,但开口便拐了个弯,“不分上下。” 小黄门仍然低着头,“陛下问 ,二者可能兼得乎?” ……摔! 荀晏开始专心吃柿饼,不时抬头瞅一眼天色,最后他完成了光盘行动,将空盘还给那小黄门。 他跑路还不行? “下班了。” 他说。 ————— 今日天色暗沉,天边乌云堆积翻滚,似有落雨之兆,家家户户都早早回了家里去。 荀晏从宫中出来,御史台在宫禁之内,与尚书台倒也不远,可惜他阿兄的下班时间显然和他不大重合。 牛车行过长街,最后停驻在了家门口,他下车,听得仆从上前来低声道:“曹中郎在厅中等候郎君。” 曹中郎,曹昂也。 得。 该来的还是来了。 荀晏抬头看了眼乌压压的天空,胃腹中冰凉沉重,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吃撑了的缘故,他磨蹭了好一会儿,像极了开学前交不出作业的模样。 曹昂样貌似其生母刘夫人,眉眼间既有青年武将的锋锐,又不失柔和。 有这样一个跟随曹操四处征战多年,与文士武将关系匪浅的大哥在,恐怕他下面的弟弟很难生出什么别的心思,曹操看上去也没有什么兴趣模仿他的发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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