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苦笑,张飞则大声的哼了一声。 一番解释过后,关羽方才听明白了事情始末,他一拍桌案,自是明白了自己先前皆为人所骗。 “荀清恒手中为何有大哥亲笔书信?”他问道。 先前若非荀晏拿出刘备写给袁谭的信,他也未必会就这样信了。 “仿造而已,”刘备叹道,“于他而言恐怕不算难事。” “未想其竟是如此小人!”关羽怒道,“竟使如此阴招!” 张飞悄悄附和他。 刘备一时有些出神,回过神来以后不由苦笑。 “恐怕我等还承他的恩情。” “曹公本欲杀我,他设伏于我,却未取我性命,已是偷来一条性命。” 他苦中作乐之中倒了杯水,言语中不见愤懑,反而在宽慰自己的兄弟。 “……那我等现在何地?” “黄海之上!” 关羽一时没反应过来,刘备已随意的从袖中取了份诏书出来。 “得朝廷任命,迁刘三为乐浪郡守。” “……刘三何人?” “刘三,”刘备温和的声音突然有些咬牙切齿了起来,“乃备。” 他确实不该相信那生得张美人脸的荀氏郎君有什么好心肠,直接否了他刘备的存在,还给他换了个如此随意,毫无美感的名。 最无法接受的还是把他直接扔去乐浪……那儿可是真的,比之辽东还偏僻的蛮夷之地,都快要出了幽州边境了。 信中那人还口口声声说着大有可为,朝鲜半岛的统治与开发就靠刘公了云云…… 凭栏而望,是漂泊无定的黄海,也正如他日后的路途一般。 “备本就只此一条路可走,蛮夷之地亦无妨,”他说道,“只是连累了二弟三弟,以及两位先生受我拖累,一道去那偏远之地了。” 关羽抱拳道:“愿随大哥同去!” 张飞接茬:“我也一样!” 船只摇晃间,下一层里有文士骂骂咧咧的出来,和那船工争论着什么,看到 上层三人顿时惊喜的挥手,他身后的人听得声响也探了个头出来。 正是与刘备同去的简雍与孙乾。 望着此情此景,刘备心中不由感触极深,还未待他说话,却听关羽终于后知后觉的想起了什么。 关羽想起了那日里还有个谁与他一道饮酒。 “子龙呢?”他一拍大腿道。 ——— 赵云睡得还挺香。 他连日奔波,本就许久没有睡上个好觉,小酒微醺,眼睛一闭直接睡了过去。 再睁眼时已是日上三竿。 屋内点着极淡的熏香,丝丝缕缕的如药草清香,他的身上盖着一件薄薄的毯子,毛毯滑落,他看到七零八落扔在地上的简牍与文书。 “子龙将军醒矣?” 那声音有些含糊不清,也带着朦胧睡意。 赵云坐了起来,看到书案后正有一年轻郎君,宽袍大袖的深衣曲裾,露出一截白皙的腕子,手还半搭在文书之上。 ……只是明显方才不在处理公事上,因为他面上还有着浅色的压痕,眼睛也半眯着,身边的文书毫无规律的堆放着,颇有一种要把人直接埋过去的感觉。 能叫每一个有点强迫症的人感到绝望。 荀晏懒洋洋打了个哈欠,下意识撑了撑桌案欲起身,不料碰到了他堆积的一沓‘高山’。 “嗷!” 他惊叫一声。 这年头的文书还不是统统用纸的,相当一部分还是竹简,那分量还真不轻,要不然哪来的学富五车之说。 赵云眉头跳了跳,感觉自己酒醒了。 他利索的过去把倒下的文书搬走,又忍无可忍的帮着稍稍弄得整齐些,起码别成了危楼。 始作俑者无所事事揉着自己方才被砸疼了的手腕,理所当然的看着别人给他收拾残局,还有空去叼块糕点。 “将军酒量不行啊。” 荀晏揶揄道。 赵云看了看明显不是短时间能多出来的公文,再看看外边时间,终于回想起了先前的酒宴。 好酒,确实是好酒,但好酒也醉人。 “云多有失态,不知……”他斟酌着说道。 “嗯不久,不过是睡了一日多。” 荀晏随意的答道,他从袖中取出了一物放在案上。 那东西不过是个粗制滥造的木牌,但赵云却瞬间目光一凝,陡然用格外冷厉且探究的眼神看着眼前这毫无防备,穿着也如寻常文人的徐州刺史。 那是关羽的军符。 他如何会睡上这么久?同坐的关将军又如何会将军符交出? 荀晏的目光淡淡从赵云悄无声息放到腰间的手旁扫过,他咳嗽了两声,扫去胸间滞闷。 “将军忘矣?”他说道。 一日前,处理完徐州各世家的宴饮后,他又以品酒之名私下请了两位功臣前来。 酒是好酒,他特意酿的高浓度酒。 人亦是世间少有的勇士。 只可惜邀请他们的人却心怀鬼胎。 荀晏这般想着,垂下了眼眸。 赵云面色突然有些沉了下来。 他虽醉得厉害,但还不至于喝断片,这般提醒下确实模模糊糊回忆起了那日具体的一些对话。 当时头脑发昏尚且不觉,如今回想却觉格外奇怪。 当时荀晏问:若是玄德公尚在,却要往蛮夷之地,卿可愿同行? 关羽答:既为兄弟,生死相随。 他隐约想到了一个可能,顿时用不可置信的眼神望向了那位荀氏郎君。 荀晏有些倦怠的避开了他的眼神,淡淡道:“关将军有事,先行离去了。” “恐怕几年间都不会归来。” 赵云抿了抿唇,他问道:“刘使君未死?” 荀晏不答。 他再问:“此皆荀君设局。” 这次他用的却是确定的口吻了。 荀晏终于微微一笑,他抬眼看向了这位年轻英俊的将军。 “此皆将军揣测而已,”他笑道,“不过晏也确实并非良善之人。” 他设局陷害他人,待主公不诚,主动挑起战争,手染鲜血无数。 他这样的人,在各种意义上来讲也算是一个坏人了吧。 赵云沉默良久,声音有些滞涩的问道:“为何云尚在?” “将军当时醉了。” 荀晏平静的回答。 赵云看向了眼前之人,身形单薄,犹带病意,若是他此刻想,他应当可以一击即中,即使眼前的人也是有名的剑术大家,但他没有佩剑,又在病中。 漫长的沉默过后,他长长叹息一声。 “荀君又为何要告知于我?” 荀晏随意翻过先前批注了一半的文书,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 “不忍叫将军明珠暗投。” 赵云一腔复杂情绪陡然被打断,他哑然看着这人,心想着哪有人这般形容自己的。 “是去是留,皆看将军意愿。” 荀晏挑挑拣拣取了几册出来,也不再理会屋里另一人,晃晃悠悠的出了屋。 赵云下意识跟了出去,那玄衣的郎君只是微微回头看了他一眼,并没有什么表示,也就任由他跟着。 穿过前院,穿过廊道,几棵秃秃的枣树后便是后院。 宅邸的后院被开成了田地,府上的主人素来孑然一身,没有妇人,没有子女,至多也只有一个外甥女,也就用不了那么多的地。 赵云看了好几眼才算是明白过来,他大概还是第一次见到会有刺史在自己府上种地,还把后院全开垦成了田地。 农人在田间来来往往,看到府上主人来也不显得惊讶,只是寻常的行礼过后便自顾自干自己的活去。 边上有小棚,荀晏带着身后的人进去,倒了壶凉水,桌案上尽是些乱七八糟的图纸与记录的数据。 “这是?” 赵云略有些迷茫。 “种子田,”荀晏答道,“凡谷,成熟有早晚,苗秆有高下,收实有多少,米味有美恶……” 他掰着手指头一一说道。 赵云听得半懂不懂,但大概也明白了是取良种的法子。 他陡然有些心生复杂。 他后知后觉想起来这位使君少时还曾研制过曲辕犁,确实应当精于农学。 荀晏瞥了他一眼,说道:“将军莫要多想,晏至今并无什么拿的出手的成果。” 他懂个锤子的种田,还不是天天寻那些有经验的农人,最好给他们再教育一下,争取培养个农学大家出来。 学农,这门学问过于为 难他了。 “不过……”他话锋又一转,“前些时日有人从岭南的商队那儿购得了一些种子,或许有奇效……” 也或许水土不服。 “……此举大义。”赵云说道。 “大义没有,失败挺多,”荀晏撑着下巴说道,“我一直在做错事。” 赵云望向了外头,心绪莫名的就平静了下来,他忽然明白了眼前这人的意思。 他们之间并无生死之仇,这位荀君也尽量的坦诚了,他望着对方白皙的手指,似是文人的手,却又能看到一层层只有拉弓执剑才会有的茧。 那玄衣的郎君笑了起来,他生得确实好,杏眼弯起时显得格外无辜,浑然不似手上染血的人。 “晏有意带将军来的,”他极为坦然的说道,“还望将军莫要见怪。” 他当然没有什么虎躯一震的王霸之气,也不可能自称比那位漂洋过海的刘使君仁义有魅力,他只能刷点印象分。 [强行刷是吧。] 清之凉凉的说道。 沉默许久后,赵云道:“我麾下部众一路随我跋山涉水,云不能弃。” “将军要什么,提便是了。” “粮谷、盔甲、铁骑、冬衣……” “尽力而为。” “但我大抵不会久留徐州了。”荀晏道。 赵云叹了口气,他说:“荀君日后莫要请我吃酒便是了。” 荀清恒的酒喝不得,他算是明白了。
第136章 初,袁谭发来慰问,他说:我们各为其主,你得把荀友若放回来。 荀晏装死。 袁谭又遣使道:他是我爹的人,你开价。 荀晏答:不要,不放,不听。 袁谭:…… 所以对于荀晏的投诉就这样传到了官渡。 本初送信给发小,他说:你手下的人无故扣留我的谋士,残害兄弟,天理难容。 曹操大惊,他拍案而起,义愤填膺。 他表示自己对这件事感到万分愤慨,当即罢免了肇事者的徐州刺史之位,以做表示。 曹洪亦是大惊,他刚进来就听得兄长这么说,腿一抖两大步扑到了曹操身前,把正演得开心的曹操都吓了一跳,情绪有些没有收住。 “兄……明公!”他喊道,“如何能为那本初小儿一面之词而伤忠臣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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