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身旁的骑兵一礼,“此次多谢应君相助。” 那辽西出身的老卒连连摆手,却听主君又道,“只是还需借用一物。” 何物? 但见主君从他身侧抽出一把匕首,匕首出鞘雪亮,是一把好刀,方才设计赢了所有人的主君面露困惑之色,上下比划着,在应许心生不安之际一把捅在了自己身上。 “荀君!” 老兵的声音都快劈了,身后的从兵不知发生了什么,有些不安的探出头却也看不清晰。 应许有些手抖的扶着人,他有点不清楚是那青年在抖还是自己在抖。 “我受过专业的训练,”他家主君一本正经的说着,“我绝对捅不死自己的。” 问题应该不是这个吧! 不,您为什么还能一本正经的开玩笑? 荀晏借着边上人的搀扶起身,血液的流失让头脑有些晕眩,但疼痛尚在忍耐范围之内,他捅的地方又名阑尾区,他估摸着腹腔脏器应该没怎么受损,他甚至有些漫无目的的担心这种伤会不会太敷衍了。 他将染血的匕首从高处扔了下去,看着匕首混入了尸体废墟之中。 “青州刺史袁谭与刘备有怨仇,遣刺客至徐州,于宴当堂格杀刘备、张飞,”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堂上显得有些飘忽,“徐州刺史荀晏侥幸未死,身受重伤。” 他漠然将烛台打翻。
第119章 下邳城中起了一场大火,这场大火直直烧到了远在冀州的袁绍的心头。 “荒唐!” 他一声怒喝把军报掷于地上。 他已年过四旬,说不上年轻,鬓发胡须之间点点斑白,眼角泛起细细的纹路,但仍能看出他年轻时定是位美男子,一身颜色朴素的衣裳,细看却能看出用料并不凡,此时他眉头一皱,一种难言的气势便陡然升起,叫人不敢直视。 身旁的侍者仔细看了看他的面色,将地上的军报复又拾起,见袁绍微微抬手,便识趣的将军报递给了席间的文士。 递给哪位也是个讲究,侍者低眉垂目,他只是交给了离他最近的审配军师手上,随后便立马收到了来自其他军师如刀般不满的目光。 一封军报一个一个传下去,叫堂上诸君都得见一番,方才堪称争风吃醋一般的古怪气氛一下子沉凝了下来,这些个个年纪不小的文士一个个皱紧了眉头,沉默不语。 不怪主公要说荒唐。 这信件上竟明明白白写着,说袁谭派遣刺客刺杀了刘备,又重伤荀晏,在下邳城中纵火而去。 当日城中吏民皆看到了来人是袁谭的人,如今这事已经盛行于青徐一带,民间甚至传起了歌谣。 这听起来简直和说书似的,谁能知道一向得力又安分的大公子能整出这种活来。 “刘备堂堂七尺男儿,怎能死于刺客之手?况且此人在青徐素有贤名,如此怕是要引起众怨啊!” 沮授脱口而出。 “呵!”辛评冷笑一声,“派刺客便派刺客了,若是做得周全又有何妨?” “就怕此事根本不是大公子所为,”郭图冷不丁说道,“此事破绽重重,刘备本就有意联合,大公子如何会如此行事?” “大公子向来冒进,”审配幽幽插嘴,“难说不是为了急于进取徐州。” “……你!” 刚刚说话还夹枪带棒的郭图辛评二人顿时统一战线怒目而视。 侍者安静的侍立于袁绍身后,偷偷将底下文士的神色一一收入眼底。 总体来上都像是见了鬼一样,当然不是惊喜,更像是惊吓,待反应过来后这些先生们眼底沉沉,一 看就酝酿了一肚子坏水。 他在一群开始互相抨击的老狐狸文士里看到了一个默不作声的先生,那青年先生生得格外俊,在一群老橘子皮里格外显眼。 此时他面色白得有些不自然,坐得也格外的笔直,只是神思却明显有些不属。 侍者想了想,想起了这位先生姓荀,那位在信中身受重伤的徐州刺史同样姓荀,他们似乎是兄弟。 屋内的文士已经从袁谭为什么会干出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怪事上讨论到了应该如何处理刺杀后遗症问题上。 他们有的表示应该安抚为主,他们眼下主力要应对的是曹操,也有的表示正好叫袁谭领兵进伐徐州,给曹操后方制造点麻烦。 这些文士站到外面去一个个都是地方上有名的文化人,此时挤在这小屋里愣是营造出了一种菜市场砍价的氛围,几人各执一词,吵个不停,起码袁绍的神色已淡了下来,他抚着额头,神色疲惫,这已经是他非常经常的动作了。 他一度怀疑有头疾的应该是他自己,而不是他那塑料发小。 他将目光投向了席间那面色不大好的荀氏郎君,他知晓这封信中的另一位主角便是他的兄弟,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友若有何想法?” 他倏而问道。 席间的争执陡然一静,诸人面无表情的将目光投向了荀谌,荀谌仍然神色自若,连腰背挺直的弧度都未有任何改变。 他只是抬起头来直直看向了他的主公,缓缓开口道:“谌理应避嫌,况且……” “主公心中已有定数,又何必再问。” — 下邳城中一连乱了多日,愤怒的吏民、混水摸鱼的小人乃至于另有谋划的各路人物,刘备手下群龙无首的余部,一一被铁血手腕镇压了。 诸葛瑾从城外匆匆回到公署,不久前被留守在费县的崔琰带着亲兵数人入了城,据说那臧霸本欲一同前来,被他拒了。 待走到无人之处,崔琰才面色沉沉问道:“子瑜如实告诉我吧,荀君现今究竟如何,刺客一事又是如何?” 诸葛瑾面露难色,踟蹰片刻正欲回答,却听庭中有人奔跑之声,二人齐齐望了过去,见是一小童,那小童望见两人匆匆 跑了过来。 “呼,荀君已醒!” 那小童喘着气说道。 诸葛瑾头也不回拉上崔琰就往后院内走,崔先生未有准备,被他拉得一个趔趄,见着他神色,冷不丁问道:“醒了?那是睡了几日?” 诸葛瑾一顿,方才压低着声音说道:“昏睡了有三日。” “果真是刺客所伤?” 崔琰又惊又怒,他本以为这事多半是谣传或是夸大,未想竟是真的。 诸葛瑾只得苦笑,他是知道内情的,但又怎知这位年轻的郎君对自己下手也能那么狠,若是下手再狠点,怕不是得直接假戏成真。 那位心狠手也狠的郎君尚且半梦半醒着。 梦境中是凌乱嘈杂的过往,如同一只从海底伸出的大手一般将他的意识牢牢握住,想要继续拖回那无序的梦中。 而隔着一层薄膜,他又听到了或熟悉或陌生的声音在急切的交谈着。 他看到了许久以前的、早已不清晰的过往,又看到了明亮的火光在梦境中亮起,火舌没有灼烧感的舔舐着他的意识,最终是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双眼,从此一切景象归于沉寂。 “该醒了。” 那只手的主人温和的说道。 意识陡然像注入了一盆冷水,亮光灼痛了眼眸,胸腔内的心脏在胡乱跳动着,带动着他的呼吸都紊乱不堪,一阵阵心悸涌上来,让他眼前久久看不清任何东西。 只能听得耳边一声声的呼唤,他反手握住了身边人的手,只觉得指尖都透出一股无力与虚弱。 大概要吓坏小侄女了。 荀晏慢吞吞想着,他确实觉得自己挺有分寸的,那种伤放在一个正常人身上大概确实算不得什么,但放在他自己身上似乎又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失血与并发症,和他本身的一些问题,好像看上去会有一些吓人。 总结来说是有一点点小翻车。 但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隐约中,他似乎听到了清之不加以掩饰的嗤笑声。 “小舅舅!” 荀安小心翼翼的喊了一声,她轻轻靠近了床上人,细细看了看他毫无聚焦,似是含着一层水雾的无神眼眸,待她欲伸手摸摸那人的 额头时,却又见那病人轻轻歪过了头去。 那只冰凉的手虚虚松开了她的手,他眨了眨眼睛,再次睁眼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面色仍然苍白而消瘦,但又格外的清醒。 “我醒了。” 荀晏有些疲惫的说道,声音很轻,却又叫听到的人莫名安下了心。 待其余人走进这间满是苦涩药味的屋子时,那面上毫无血色的青年已经斜倚在床边,肩头披着大氅,微阖着双目听着旁人在念诵公文,也不知到底是醒着还是又睡了过去。 一行人几乎不约而同微微放轻了脚步,只是还未走上几步,床上的人便抬起眼皮看了过来,眼神清洌洌的。 “不要这样,”荀晏说道,“我相信我离死还是挺远的。” “口无禁忌!” 诸葛瑾低声责备道,崔琰表示附议。 荀晏闷闷笑了一声,不敢太大动作,怕伤口又崩了。 他要止个血有点困难,也幸好他当时没有往要害戳,不然他怕是能直接梦见大人揪他耳朵了。 他示意几人坐下,自己则接过方才正在被诵读的公文,随手翻过一页页的名单,这些都是在那场宴席上被清除的名单。 角落里毫无存在感的医工感觉自己的脊背正在接受酷刑,这一个两个的都往他身上戳,他心中叫苦不迭,悄悄抬头看看,得,这又是一位祖宗。 这祖宗向来喜欢自己开药自己诊脉,若不是这回有外伤,怕是也用不上他来。 他被盯得实在受不了,尴尬的咳嗽一声,正欲开口,却见那祖宗似是若有所感抬起了头,向他微微一笑。 一瞬间,被医书支配的苦痛回忆似是又一次降临。 荀晏若无其事的转过了头,丝毫没有威胁无辜路人的愧疚感,他敲了敲竹简,冷不丁说道:“听闻关将军已至下邳城下?” 诸葛瑾面色微变,不着痕迹与身边人对视一眼,方才说道:“车公已出城交涉,不必担忧。” 荀晏颔首,换了个姿势,双手捧着一杯热水,语气平和,“兄弟遇害,心生愤怒乃人之常情。” 他慢条斯理的继续说着,“关将军想要见我,那见上一面也无妨。” “不可!” “ 有何不可。” 他叹息道。 关羽自小沛而来,已围了下邳数日。 他在沛城惊闻义兄义弟遇害,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他的兄长与三弟皆是武艺超绝,怎会轻易被人行刺。 他一路风尘仆仆,面容憔悴而冷硬,右手紧紧握着自己的长刀,眼眸中却燃着能灼伤人的怒火。 简雍捂着脸颓然坐在一旁,他的身侧是前几日堪堪赶到的糜竺,这位徐州有名的富商形容毫无商人的气质,反倒是一副名士之风,如今他眉头紧锁,身上细软金贵的布料被他捏得满是褶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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