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却自己人外,倒是还有一个地方有很多青州兵。 几人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神中看到了答案。 ——青州袁谭。 — “你是说,刘备与袁谭有勾结?” 立于下首的屯长低着头,再一次应是。 反应一直很平静的主君似乎笑了笑,他扶着桌案站了起来,听着愈发靠近的脚步声,应许不知为何紧张了起来,分明他在战场上也不会有如此大脑空白的时候。 他闻到了一种不知该如何形容的浅淡苦香,似是沉香,又似白芷,他是听说过荀令留香一事的,但他现在又开始在想一些乱七八糟的,比如荀家人身上都会有一些香味? 他是第一次与不着甲胄的荀君站得这般接近。 “属下推测其必有异心,勾结青州以图叛曹,将军不可不防。” 应许嗓音有些干涩的说道。 “汝名应许耶?”主君温和的问道,只是相比于询问更似确认,“此番有劳君等,广陵归来未得修整,是晏之过也。” 应许讷讷,他悄悄抬起头,正好看见身前年轻将军俊秀如玉的面容与温和带笑的眼眸,不似手上染血之人,更似常年坐于家中治书学习的不知世事的士子。 年轻的郎君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过身去。 “刘备远来,势单力薄,图谋下邳之余必然会再择盟友,与袁绍相通也是预料中的抉择。” 他跪坐回了席子上,坐得不是很直,微微弯起了腰,他笑吟吟看着眼前的屯长,面上却没有什么面对大敌的烦恼之色。 “有一事须应君相助,不知君可愿?” 应许拜下。 — 吕布好美人。 所以下邳城中的侍女皆是形形色色的美人。 起码这些时日来刘备所见便是如此。 “主公此行还需多加小心。” 临出门前,简雍先生仍然不愿放手,虽然一切都已布置好,但他心中总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忧虑。 “先生莫忧!”张飞探头,“我自然会保护好大哥,顺道再擒住那荀氏小儿!” 刘备一笑过后安抚好发小,他内里着甲,腰间佩刀,虽着华服,但仍是不似赴宴,而像是上战场一般。 荀清恒意欲借此次宴会将他除去,他又何尝不想借此机会除去对方,平日里二人皆是防卫森严无从下手,机会难得,却也不好把握。 “子仲尚在筹集军资,”简雍见四下无人,握住刘备的手低声道,“如若下邳实在难夺,不若蛰伏以待来日,我等皆不负主公。” 刘备长叹一声,终究是未能说出话来。 他一生起起伏伏,坎坷不断,唯一的大幸便是能有一路以来从不抛弃的友人与兄弟。 “若事生变,宪和携我令,领兵劫持车胄及城中大族。” 他最后与简雍这般说道。 刘备踏入宴席上时,那位出自荀氏的刺史已经早早的坐在了那儿,一人自饮自酌,下首是徐州大大小小的世家与下邳军吏。 别驾车胄与荀晏所置幕僚诸葛瑾皆不在席间,几日前他们便开始告假,可能是发现刘备等人别有所图,二人直接闭门不出,府外郡兵把守,难以窥视,却也未曾出府过。 他与席间几个眼熟的人对视一眼,几人皆是默不作声,按照先前简雍给他的名单,其中应有不少是已经打点好了的。 荀晏手捂在热水杯上,在热气氤氲背后漠然看着底下你来我往的徐州大族,指尖轻轻点在杯壁上,他倏而一笑。 “玄德公,”他起身提起一壶酒,晃悠到了刘备身前,亲自为其斟酒。 张飞两眼一瞪,手刚抖了抖就被自家大哥悄悄按住了,只得委委屈屈的又缩了回去。 那荀氏小儿近在咫尺,头颈细弱,伸手一捏就是,虽然他亦曾见过此人拎刀杀人的模样,只是他同样相信自己的武艺。 但不得不说,即使身处对立面,他还是得承认,这人模样生得确实好。 “荀君为备斟酒,如何自己杯中却是白水?” 刘备眼角余光瞥到,笑而不饮。 “晏不善饮酒,”年轻的刺史面露为难之色,“就怕酒后失仪,叫使君见笑了。” “大丈夫岂能惧怕这杯中之物?” 刘备提起酒壶,为面前人同样倒上了那么一杯,看着那年轻郎君一口饮下,肤色仍然冷白,只眼眶处微微泛红,呛起了一丝水意,看上去确实是不会饮酒的人的模样。 周边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或明或暗的视线隐晦的望了过来,少有的几个不知事的也被同伴按了下来,嘈杂的宴上一时竟有些寂静无声。 荀晏抬头,有些疑惑的歪了歪头,随后他简单的拍了拍手,吓得几位侍卫不知不觉刀出鞘半寸。 水袖华服的舞女从门口鱼贯而入,歌伎抱着琵琶与琴,袅袅丝竹之音顿起,间或有女子婉转的歌喉。 荀晏斜斜倚在案边,身后形容姣好的侍女上前来倒上蜜水。 蜜水可是稀罕玩意,得珍惜着点,不见那袁术就是因为落魄到连口蜜水都喝不上,气得连连呕血。 想想还有些可怜。 腹内一股热气涌上来,是方才灌下去的那一杯温酒,微醺的酒意下大脑却出奇的愈发清醒,面色也愈发冷白,他看着屋内的众人只觉得像隔了一层薄薄的纸一般,不真切,却又清晰至极。 他看到刘备愈发不安的眼神,他定然是怀疑有诈,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不动手,他身旁的人便愈发躁动不安。 他又看到张飞几次偷偷看向他,这小伙子生得倒是俊俏,就是看人的眼神实在凶神恶煞,活像是下一秒就要砍人了似的,不过也幸好他们那二哥不在,不然他还真不一定敢在此下手。 他怕自己的刀没有关二爷的刀快。 再往下,是下邳大大小小的世家豪强,其中不乏桀骜不驯之辈 ,也有家财万贯之人,听闻刘备那妻兄糜竺便是徐州极其有名的富商,富可敌国,硬生生用钱给一穷二白的刘备砸出了能够逐鹿中原的军队与资本。 啪—— 酒席过半时,一只金樽从刘备手中落下,摔在了地上。 席间十数人骤然暴起,门外的侍卫将大门推上,尖叫声与碎裂声此起彼伏。 刘备握住了腰间的佩剑,荀晏的席位离他不过五六步的距离,但他一瞬间心下感到不对,纵使陡然生变,那人神色仍然不改。 几乎就在下一瞬,他撇过了头,一支利箭几乎贴着他的面颊而过,留下一条淡淡的血痕,最后扎在了身后一人的胸膛上。 那些站在屋内阴影处的侍女,没有任何存在感,只有美貌与温柔,而就是这些温柔如水、没有任何威胁力的妇人,她们在生变的第一时间撩起了宽大的衣袖,露出了其下隐藏着的机括。 刘备想起了曾经在荀晏那儿见过的图纸。 荀清恒手下有善造弩.箭之人,并且他们甚至装备在了妇人身上。 弩.箭最大的优点便是容易操控,稚子执之亦可杀人,更何况一群训练有素的侍女,她们只是冷漠的将弩.箭对准了一切她们的敌人,按动扳机。 随后血花自她们的敌人身上绽放。 张飞一身怒喝,翻手将身前的桌案推翻,拔出长刀一个箭步砍向了那淡然自若的荀氏郎君。 荀晏反手从桌案底下抽出长剑,剑刃被砍得发出阵阵嗡鸣,手腕微微作痛,他一个用力将长刀挡开,旋身退后。 张飞自然不放,紧跟而上,他横的也不怕旁人放冷箭,毕竟那些妇人还没有胆大到直接往她们的主君方向放箭,若是伤错了那可不就完了吗。 转眼间二人便硬是过上了数个回合。 张飞心下微沉,若是马战他自然不惧,他自忖天生神力少有人能当,而眼前人战场上尚且不觉,近身后才惊觉其剑术极其高明,在这种狭窄的地带缠斗堪称无往不利。 荀晏无声无息的退后到了屏风之后,微微抬手制止刚刚冲了过来,欲扑上前去护主的侍卫。 堂上已经安静了许多,早先的尖叫声都已经停了下来,血腥气渐渐漫开,叫这里更加像是一处炼狱。 血滴落在地上,声音清脆,刘备持剑走了进来,他是用双剑的,此时两把宝剑染血,他的肩头也染着血色,他面无表情的空出一只手扯下了肩头的箭矢,只眼角微微扭曲了一瞬。 “今日之事多有得罪,备已令人包围城主府,我亦不欲伤君侯性命,只望君侯能配合行事。” 刘备甚至很平静很有礼貌的行了辑礼,言辞温和的说道。 “玄德公何必如此……” 荀晏叹息,却也没有放下手中的武器,只是掩嘴轻咳了两声,望了望外头的方向,似乎是在等些什么。 等什么? 很快刘备就等到了答案。 伴随着一声巨响,一队重骑突破了包围群,就这样直直的,连人带马的冲了进来,将拦路者全都践踏成了齑粉。 刘备瞬间惊疑不定,张飞更是猛的瞪圆了眼睛。 不是为了荀晏有援兵,而是为着这不速之客的来历而惊疑。 那领头者一身大铠,这种重铠制作艰难花费极大,曹操的虎豹骑便是用了这种大铠,胸铠上印有虎豹纹样,非常有辨识度,吕布麾下亦有,但也并非眼前人身上所穿的样式。 这人所着,赫然是冀北大铠。 纵使是袁绍麾下精骑,也少有人能有这样一身大铠,徐州更不可能有,要说有,只可能是作为袁绍之子的袁谭才可能有此大铠。 而他们确实是给袁谭发过求援信。 “袁谭小儿!不欲结盟反下杀手耶!” 张飞惊怒喝道。 刘备隐隐感觉不对劲,此时却也没空多想,因为那伙人直直冲着他们而来。 再宽敞的室内哪能经得起一伙放飞了的骑兵造作,更何况他们还桌了甲,一屋子顿时像是被龙卷风摧残过一般人仰马翻。 该站着的不该站着的这会都倒了,张飞一声大喝,马步深深扎了下去,肌肉如钢铁般膨起,一人便生生挡住了不知有大几百斤重的一人一马的冲势,颇有一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趁着室内烟灰缭绕,荀晏捂住口鼻上前一人赏一个剑背,两声闷响后顺利达成双杀。 身着重甲的骑士停了下来,面罩下传来瓮声瓮气的询问:“荀君?” 荀晏用剑尖挑了挑这俩人的胳膊,确认是真的都昏迷了,才微微叹了口气,心下复杂难言。 “把这两人带下去,严加看管,不得与其交谈,务必要看牢了。” 他向身边的侍卫嘱咐道。 鉴于刘备有过感化刺客这种离奇事迹,他实际上很恐惧看管的人被感化掉,由衷希望这种小概率奇葩事件不要发生。 荀晏看向血流满地的宴堂,手指微动,清理终究是完成了,若是可以,他倒也不想用如此粗暴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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