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将如何度过此生?没有遗憾,没有悔恨,没有任何一件心心念念想要去做却始终没做的事情,当你回想往事,往事飘渺如烟,没有什么需要你挂念。” 就这样吧,这样就很好了。 只是尚有怅然堆积在心头,想不清楚,思不明白。 远远的,似有人注视着他经行而过的身影,静默且无声。而他走过,像渡过一条永远也不会踏入第二次的河流。 这片逐渐沉寂下来的天地,将成为他的埋骨之地。 鸿钧在梨花树下等他。 眉目平和,气仪风雅,轻轻挽起衣袖倾茶。修长的手指映着玉瓷的杯盏,竟生出几分赏心悦目。 通天抬眸望去,恍惚不知今夕何时。 是梦焉,是真耶? 他所经历的一切,是否是那拙劣的说书人编造的故事中颇为仓皇的一笔?连带这世界毁灭的辉宏一幕,也不过是区区一场噩梦。 梦醒了,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鸿钧并不抬首,只信手从袖中取出造化玉碟放在桌上。天道猛然睁开眼眸,惊怒的声音划破苍茫的寂静:“鸿钧——” 通天忽而回神,垂下眸来,提着剑慢慢地走来,又指着玉碟认真地对鸿钧道:“师尊,这玩意还有用吗?” 天道:“??” 天道:“上清通天你什么意思?” 鸿钧含笑摇头:“洪荒将亡,受洪荒供养而生的天道,又能有什么用处?” 通天点了点头表示理解:“怪不得近来觉得身心愈发松快起来。” 鸿钧轻轻品了一口茶,慢悠悠道:“为师以为你之前同我胡搅蛮缠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天道对我们构不成威胁了。” 通天眨了眨眼:“可我胡搅蛮缠的次数太多,师尊说的又是哪一次?” 鸿钧微微挑起眉梢,深邃的眸中映入通天清隽如画的眉眼,心上忽而泛起几分无奈:“也是。” “通天。”他忽而唤了少年一声。 通天抬眸看他,眸光清朗如初:“师尊?” 道祖拂一拂衣袖,轻叹一声:“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通天一笑:“好啊。” 天道茫然地抬起头,看着忽而靠近的少年圣人。 祂本能地预感到了危机:“你,你想对本座做些什么?!” 通天垂眸瞧祂,心平气和:“你猜?” 天道:“上清通天!” 通天就这么平静地松开了手,看着那块束缚着天道意志的玉碟自混沌坠下,被欢呼雀跃的恶念齐齐吞没,又轻轻弯起了眼眸。 你看,既然大家都死了。 也请你去死一死吧。 魂魄被封神台带走的截教弟子们还留了一条命,死在万仙阵前的百万金仙呢? 灰灰也。 通天向着这片天地倾倒下最后一杯酒,又颓然醉倒在梨花怀中。 清风朗月之中,梨花似雪纷然。 他伏在鸿钧膝上,声音中透着隐约的茫然:“师尊,倘若我当初在紫霄宫求道的时候再努力一点,是不是就不需要再等待这么久?” 鸿钧垂眸看他,眼眸深邃似潭水,轻轻抚过他的发:“不一定。” “也是,天命如此嘛。”通天很是想得开。 他又仰起头,扯了扯鸿钧的袖子,直将这高坐蒲团的道祖也重新拉入滚滚红尘之中,让他不得不亲自垂下眼来,感受他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 “师尊,我的遗憾怕是今生难了了。不知师尊您,可还有什么心愿不曾?” 鸿钧轻叹,俯身抱住他徒弟,静默了许久:“通天,若有来生,你做个人吧。” 通天抬头凝视着他,眼眸里似有些微的困惑,半晌之后,他点了点头,干脆地应了一声:“好啊。” 他又笑着朝鸿钧道:“不过师尊啊,弟子本体是只清气团子来着。让气团子做人可太难了。不如来生,我就做个好团子吧。” 鸿钧垂眸看他,面上神情是通天看不懂的纷繁复杂、似悲未悲。他瞧了通天许久,掩下一片清寂的眼眸: “好。” 圣人终于心满意足,在他身旁沉沉睡去。 在无边的黑暗吞噬紫霄之前,鸿钧也闭上了眼。 上清通天的遗憾此生未尽,鸿钧道祖的呢? 紫霄宫中的这场梨花雪,终是下到了洪荒的尽头。 作者有话说: 白鹤唳时天地转,青鸾展翅海山澄。通天教主离金阙,来聚群仙百万名。——《封神演义》
第5章 天地悉皆归 纷纷扰扰的天地间下了一场浓重的血雨,积攒了无数个元会的“恶”将万物吞噬,祂贪婪、傲慢,不知尽头地索取着一切,直到将自己也一并吞食殆尽。 世间万物循环往复不见生灭,再度踏入永恒的轮回之中。 直至名为“盘古”的神灵持着巨斧而来,强行劈开了这片混沌,洪荒重新回到了它的原点。 ...... 洪荒不记年,上清通天化形。 * 他自洪荒中第一次睁开眼。 所见山河万里,宇宙寰宇。 漫天的云霞雾霭编织起灿烂无瑕的天穹,金莲朵朵铺满广袤无垠的大地。永无止境的昆仑山雪为之止息,经年冷寂的山脉焕发了灼灼生机。 意识似乎还未从懵懂中醒来,却已感知到这片天地无限的欢喜。 远在他苏醒之前,洪荒便已在期待他的到来。 不远处,太清老子执着拂尘,衣袂如雪,静静地凝视着这般天地异象,又拉住了下意识想要上前的元始。后者的目光中似有些微的恍惚,又抿了抿唇,压下心头莫名的躁动不宁。 他重新看向化形中的上清,耐着性子等待。 不料,异象久久未散。 元始轻轻皱起了眉头:“兄长,我们之前化形需要这么久吗?” 老子也觉出几分不对,拢在袖中的手指轻轻掐算起天数。 半晌未果。 长兄垂眸凝思,踌躇几分,仍然道:“再等等。” 元始略微有些不安:“可是......” 老子平静地看了他一眼:“元始,相信你弟弟。我等既为盘古正宗,得尽天地厚爱,又岂会倒在化形这一步。此番异动,也许正是上清的机缘所在。” 元始明了老子之意,心下却不觉担忧起来。他定定地望着那明灿光耀的盛景,力图越过那景象看到身处其中的弟弟。 上清...... 他念着这两个字,轻轻阖上眼眸。 定当是,平安无事的。 * “通天。” 在漫天异象之中,洪荒带着万千的欢喜呼唤着他的名字。 青衣翩然的少年抬眸望去,手指试探着去触碰这片天地。清风拂过他的鬓发,明月欣喜地投下光辉。他与这个世界无限亲近。 他回应着那道呼唤,眼眸中流动着新奇的色彩,自唇齿中溢出二字:“……洪荒。” 通天似是清醒过来,又坠入更大的迷雾之中。 最后留在记忆里的那片梨花雪纷然无声,唯有誓言反复回响:若有来生,倘若有来生…… 他定要,他定要…… 他要做些什么来着? 通天微微蹙起眉头,颇为困惑地想着,却始终抓不住那一点灵光。 围绕在他周围的天地异象依赖地蹭了蹭他的手掌,又不得不逐渐散去。化形伴随的日月齐出之景,也悄悄在昆仑上方落下。 少年一派清朗之姿,衣袂翩然落地,抬眸一眼,忽似三月杨柳春风拂面。 元始停下脚步,抬眸望去,神情微微恍惚了一瞬。 他仿佛看到了一朵盛开在春日的花。 “通天?” 老子松了一口气,心念一动,便唤出少年的名姓,又转而自我介绍道:“我是你长兄太清老子,这是你二哥玉清元始。” 接着又疑惑道:“你化形时可出了什么问题,怎么用了这么久?” 通天的目光尚未落在他们二人身上,仍旧好奇地看着脚下的一花一草,盎然生机,指尖拂过一缕微凉的清风,唇边恍惚含笑。 唯独在听到“老子”“元始”几字时,他骤然抬眸。像是被拨开了尘世的迷雾,见得天光璀璨,又见魍魉横行。 记忆在那一瞬间清晰彻骨,仿佛又能触碰到昔日兵戈相对时,从眉心上滚落的一滴微凉的血珠。 “……原来如此,我想起来了。”他眉眼含笑,轻轻一叹。 老子皱起了眉头,又喊了他一声:“通天?你这是怎么了——” 他话音未落,眉目顿时一沉,手中拂尘一甩快若惊雷,却丝毫拦不住他弟弟。 通天笑着面对着他,忽而松开双臂,身姿飒然,十分潇洒地纵身一跃,若飞鸟奔赴长空,若游鱼越过汪海,纵情追逐着一场人间大梦。 当场就从这巍峨邈邈的昆仑山巅上跳了下去! 老子:“???” 元始:“??!” 说时迟那时快,老子面色一沉,指尖捏上符篆,唤起群山间逶迤的云层。 元始又惊又慌,面上顿时如冰霜覆盖,急踏云光向下追去。 通天却已经闭上了眼,未施任何法术,任凭急剧下坠的猛烈长风自他耳畔拂过,在无限临近死亡的瞬息,倾听着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跳声。 鲜活的,热烈的。 他按上胸腔,眼眸悠长地凝视着这片天地。 “师尊你听,这些都是梦破碎的声音。” 通天轻轻呼出一口气,手指倏地抓住从他身旁窜过的一缕风,眸光里透着几分寂寥,像窗台漏进来的一寸月光。 凛冽的剑芒划破了寂然的长空,长岩崩裂,跌跌撞撞地滚落崖底。被完整切割开来的一块岩石光洁如新,整齐若平地。 他负手立于危岩之上,在烈风阵阵的呼啸声中,感受着脚下岩石一点一点碎裂的声响,又轻轻弯起了一双含笑的眼眸。 洪荒啊,他居然又回到了洪荒。 “这竟然,并不是一场可笑的幻梦啊。”他掩着面容,怅然长叹。 * 紧随其后跟来的元始面色极寒。 他匆匆避开那道自他身旁掠过的剑芒,却防不住一缕鬓发随之而断。 元始拢在袖中的手指攥紧又松开,几许之后,方将一双寒寂的眼眸投向通天:“梦?” 他弟弟一本正经地看向他,含笑颔首:“是啊,梦。” 通天低首瞧了瞧自己的手指,甩了甩上面洇出的血珠:“兄长可知,只要在梦中寻到一处很高很高的地方,纵身往下一跃,在极致的失重感中,无论什么样的梦,都能轻而易举地醒来。” 元始定定地看着他,压抑着心头猛然上涨的怒火:“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笑了起来,眸光灿烂:“兄长,你看我从那么高的昆仑山跳了下来,梦却没有醒。原来,我在此时此刻遇见你们这一件事,不是梦,是真的。”
201 首页 上一页 2 3 4 5 6 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