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挑眉朝她一笑,姿态慵懒散漫,唯有眼眸灼灼生辉,比日月更为耀眼几分:“金灵啊,把我们截教的那群兔崽子们都叫上,师尊陪你们再去看看这洪荒。” 可是洪荒即将毁灭,又有什么好看?金灵以眼神问他。 通天莞尔,同样以眼神答她:自然是去看那末日下的自由。 师徒二人旁若无人相携而去,徒留满地萧瑟秋风。 朝会上的仙神们面面相觑,一人踏出队列,俯身行礼,试探着向上面的昊天询问:“敢问陛下,这,这......”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啊你们在搞什么名堂? 又有人委婉发言:“截教昔日在封神量劫中犯下大过,就这么将封神榜交给上清圣人,是不是有哪里不好?” 有哪里不好,本座觉得这好得很。 昊天呵呵一笑,肃容敛目,沉声道:“诸位慎言,此乃天意。” “刷”的一下,大殿上跪下去一大片人。 昊天看了看下面还站着的几个人,琢磨了一下回想起来:哦,是阐教的。 他就慢悠悠地补了下半段:“洪荒将至终焉,本座作为三界君父,甚感痛心。今日圣人来访,愿意以一教之力为拯救洪荒这项伟大的事业添砖加瓦,实乃吾辈楷模。” “只恨那封神榜钳制了他们的修为,”他瞥了一下骚动的人群,笑容微冷,“为大局着想,自当解开其上的限制。” 昊天重新笑得和蔼可亲:“诸位可还有什么异议啊?”虽然有也没用。 山呼海啸中,众人齐齐应道:“善矣,合该如此!” 行吧,无一例外地同意了呢~ 昊天耸了耸肩,果断拉上身旁的瑶池一同往后殿走去。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等太清圣人他们找上门吗? * 当然,老子元始目前是没有什么空闲找上门的。 紫霄宫中。 圣人们捧着茶盏静坐,相顾无言,兀自沉吟。鸿钧高坐蒲团之上,垂下的目光看似落在殿中的水镜上面,又习以为常地分出几分心神去看通天。 说是要拯救世界,就真的在拯救世界。 通天带着他们来到昔日的不周山遗迹处,亦即洪荒正中心,随手从袖中抽出一把剑,计算了一下方位,就往地上一插。 剑身入地三寸,不动如山。 随后满意地拍拍手掌:“就是这里了,你们努力一下,在‘终焉’到来之前维持住洪荒的秩序,至少让大家在平平安安的睡梦中与世界一道消亡。” 后面跟着的徒弟摩拳擦掌,蠢蠢欲动。 碧霄睁大了眼:“师尊您真的是喊我们来干这个的啊!我还以为您只是随便编个理由。” 云霄抬手怒敲幼妹狗头:“有你这么说话的吗?”女仙转头看向通天,一脸正色:“不过师尊我也是这么想的。” 赵公明朗笑一声:“其实这也不错吧,闻仲兄觉得如何?” 三朝老臣微微颔首,难得开颜一回:“实不相瞒,公明道兄,我是再也不想给这群君主打工了。” 他们身后,黑压压的一群人。惊动得天上的仙神都投落了目光,生怕生出什么事端来。 可是,又能有什么事端? 八部正神,群星列宿,为上清通天教主齐聚此地,换道袍,执拂尘,互称道号,重为截教之仙。逍遥自得,远离红尘是非之外。 ——这就是他们最大的心愿了啊。 于是乎,在通天圈好地方,并且点头肯定了他们的任务之后,恢复了昔日修为境界的截教神仙们,各个都正儿八经地按着师尊给出的阵图在上面构建阵法。 不少人感慨万千:这么多年了,贫道居然还没手生,差点以为自己只会写案牍奏折了。 金灵轻咳一声,目光威严地扫去,又被通天笑着揉乱了头发。她绷不住那副端庄的仪态,转而在师侄们悄悄投来的目光中弯起了眼眸。 仿佛仍然身处在碧游宫。 * 夜深人静,明月无瑕。 他们守在阵法之前,在山上点起星星点点的篝火。觥筹交错之间,金灵大师姐面色酡红,牵着师尊的衣袖不放。 通天侧眸瞧她,她什么也不说,只举起杯盏,遥遥向着在座的所有截教弟子致意。 白玉做的酒杯碰到一起,发出清脆的一声。 她方转过身来,悄悄对通天道:“那时我们有梦,有对未来的畅想,有对道途的企盼,而今杯盏一碰,师尊你听,这些都是梦破碎的声音。” “我如今一闭上眼,就会回想起跪在封神台前的情景。” 她含笑低语:“尔金灵圣母,道德已全,曾历百千之劫,嗔心未退,致罹杀戮之殃,皆自蹈于烈焰之中,岂冥数定轮回之苦。悔已无及。慰尔潜修,特敕封尔执掌金阙,坐镇斗府,永坐坎宫斗母正神之职。钦承新命,克盖往愆!” 通天垂眸看她,拢在袖中的手指颤抖不已,又被他勉强攥紧。 他的弟子抬起头望向他,一字一顿同他道:“师尊,我不服啊。” “金灵......”圣人闭上了眼,抬手轻轻抱住了他的徒弟,眼眸倏忽幽邃几分,似有烈火熊熊燃烧。 金灵的身躯似是颤了颤,又露出个轻松的笑来:“不过,这个结局也不错了。师尊,我不知道您和道祖做了什么,才让我们能够在临死前脱离封神榜。徒儿感铭肺腑,不敢或忘。” 金灵:“对不起。我们到底没能帮上您的忙,还拖累得您以囚禁之身为我们操劳至此。” 通天凝视着他的弟子,又抬起头望着这一片东倒西歪的徒弟徒孙。 三霄、公明、火灵…… 天真不复,眉目沧桑,纵使是不老的神仙,也再寻不出昔日的模样。 终究是……太迟了。 这份迟到的“圆满”,永远也不可能圆满了。 良久之后,圣人仍然唤出了一面玄光镜,镜面上的水波一圈圈扩散开来,呼唤着对面的人。 很快,一个人影浮现在其中。 金灵微微睁大眼,颇有几分惊诧,眸中又浅浅地浮起一片怅然的迷蒙:“大师兄。” 通天颔首:“多宝。” 又有喝的迷糊的弟子抬头:“多宝师兄你怎么秃了啊?” 如来佛祖端坐在莲花座上,拈花一笑。 他朝着金灵含笑点头,又恭敬地垂下首来唤了一声“师尊”,最后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个敢说他秃了的弟子,方开口道:“有这好事怎么不先找我,师尊难不成是忘了我?” 通天瞧着他,摇头晃脑,连连摆手:“岂敢岂敢,忘了谁也不敢忘了我家大徒弟啊。” 多宝从善如流:“那我陪师尊再喝上一杯?” 通天笑道:“好啊。” 莲花座旁的文殊菩萨垂下了眼眸,轻声开口:“佛祖,西方无酒。” 多宝望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平平淡淡地从袖中掏出了一壶美酒,“哦,是这样的,还好斗战胜佛给我带了一壶花果山酿的酒。” 文殊僵硬着一张脸:“......佛祖!” 多宝一脸无所谓地倒酒:“洪荒都要毁灭了,还管清规戒律作甚?文殊莫不是忘记了,你我原先,可都是诵黄庭的人。” 文殊:“多宝你......” 多宝懒得再去管他,只笑着举起杯盏,对着通天饮下了满怀的清风明月。 酒不醉人人自醉。 好酒。 作者有话说: 1.那时我们有梦,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如今我们深夜饮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北岛《波兰来客》 2.子牙又命柏鉴:“引斗部正神至台上受封。”不一时,只见清福神引金灵圣母等至台下,跪听宣读敕命。子牙曰:“今奉太上元始敕命:尔金灵圣母,道德已全,曾历百千之劫,嗔心未退,致罹杀戮之殃,皆自蹈于烈焰之中,岂冥数定轮回之苦。悔已无及。慰尔潜修,特敕封尔执掌金阙,坐镇斗府,居周天列宿之首,为北极紫气之尊,八万四千群星恶煞,咸听驱使,永坐坎宫斗母正神之职。钦承新命,克盖往愆!” ——《封神演义》 3.“我原本,也是诵黄庭的人。”——九滟《任他明月下西楼》 来都来了,吃我安利。 我的梦中情鸽什么都好,唯一的缺点就是她鸽了我一二三四......七年了QAQ
第4章 花落知多少 当散落在外的截教弟子也寻着讯息赶来时,圣人们终于察觉到了底下的不对劲。 自混沌往下俯视,天地恶念被控制在一道月白的屏障之外。漫天的星辰落子成阵,在天幕之下散发着盈盈无瑕的光芒,托起了最后的美梦。 鸿钧以指节轻叩桌案,无悲无喜的眼眸微微垂下,目光穿过亘古不朽的星海,落在中央的少年圣人身上。 他与他的弟子们畅怀痛饮,低眸含笑的模样经年未见。唯有拂去斑驳的时光与数不清的灰烬,才能从中一窥旧日光景。 一丝不苟端坐在蒲团上的元始倏尔睁开眼眸,藏在袖中如玉石般冰冷的手指一根根捏紧,却也压抑不住他心头的愠怒。 “师尊——” 鸿钧摆了摆手,宽容道:“天机已定,就容他这么几日吧。” 接引面色一凛,与准提微不可查地交换了一个目光。 女娲若有所思地望去,又忽而扬起唇来,轻轻一笑。 圣人们仰观宇宙,俯察洪荒,琢磨着天道是不是脑子出了点问题,行动上丧失了点自主权,又或者…… 噫吁嚱,不能想了不能想了。 老子抬手按住了想要起身的元始,平静地摇了摇头。 巧合也好,刻意也罢。他只明悟了一个事实:在这最后的时光里,他弟弟选择的仍然是他毕生的执念。 他不会再见他们了。 好在……隔着倥偬岁月遥遥相望,上清通天的姿容依旧隽永得如同一幅画。 像醴泉。 至清至净,不染世俗。 他的目的,至少有一半达成。 通天不易察觉地动了动睫毛,明灭不定的火光映入了他深色的瞳孔。 他扶起了醉倒在地的金灵,又安置好抓着他衣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云霄。圣人宽大的衣袍间有清风徐来,明月皎皎,衬得那道身影千年万年,生死难忘。 圣人提着一把剑,再上紫霄。 鸿钧忽而失笑。 道祖挥一挥衣袖,同样没带走一片云彩。他没有再去管诸位神态各异的圣人,只转身往后殿走去。 天地将倾,只余朝夕。 当争朝夕。 * 洪荒倾覆得无声无息。 通天留在截教众人身边的一道神念化为一缕青烟散去。 他最后留念地看了一眼他一手养大的徒弟们,又顺着自己的心意洋洋洒洒地写下了一道祝福,寄予这片浩渺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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