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特长的两指温柔地轻抚断指处,脸色却是惨澹发白、冷汗涔涔。黑瞎子终於惊觉不对,开口:「怎麼回事?」 张起灵倏地瞪大双眼,瞬间,一股巨大痛楚急冲心脏,蔓延全身,他咬紧牙根硬是不出声。下一刻,眼前一阵黑,全身力气彷佛被全然抽离,紧抓黑瞎子的手蓦然松开,重心不稳倒向那堵温暖的怀抱…… 「起灵!」情况出乎意料,黑瞎子一时没抱稳跟著跪了下来。此时风雨加剧,张起灵气弱如丝,体温竟比寒风冰冷…… 怎麼回事? 下意识收紧双臂,企图温暖怀他;黑瞎子脑中飞过无数念头,全数化作一个问句浮现心头。 「老天……」 『你从不在乎。』……我错过什麼
第48章 <四十一> 那人欲言又止的模样突然浮现脑海,挥之不去。 当年,那人说要离开这里,他没问为什麼。 当时,那人怀著敌意要他退出入沙漠队伍,他没问为什麼。 那天,那人恢复一半记忆而归来,他没问怎麼回事。 那晚,那人的体温熨烫他的身子,全身布满利爪伤痕,他没问怎麼回事。 现在呢? 黑瞎子斜坐床缘边,以毛巾轻擦过那张苍白的脸,张起灵时而皱眉、时而冷汗地昏睡,不知是作恶梦亦或疼痛使然。 『你从不在乎……』 他低头推推墨镜,低沉的嗓音飘散在哗啦雨水声中:「很严重的控诉。是不?」 ==================================== 冬雨细细毛毛,空气寒冷潮湿,室内温度不过五度。张起灵终於在凌晨转醒,左胸的疼痛已减缓许多,一转头,只见黑瞎子直直躺他身边,他伸出手即将触及戴著墨镜的脸,那人却陡然清醒。 「如何?」黑瞎子一把将他扶起,但张起灵皱眉扶额了一会儿才道:「还可以。」 「怎麼回事?」 张起灵淡然瞟去,迅速半掩双睫,低道:「你想知道什麼?」 他挑眉反问:「你能告诉我什麼?」 「全部。」 语毕却无下文,黑瞎子不觉勾起略苦涩的笑:「前提是,你能信我多少?」不想浪费时间在老问题上打转,叹道:「休息吧,老爹出国了,天亮带你上医院。」 话一说完,拿著菸和打火机起身,一只冰凉的手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只见那人缓缓摇头却不发一语。他发挥十足耐心等待那人纠结完毕,任由自己的手腕被抓得死紧,直到那人的掌心又收紧了些。 「没用的,这不是病。」张起灵抬头直视黑瞎子困惑的神情,特长两指扣住那人的脉搏,感受每一次跳动。「这是代价。」 闻言,黑瞎子皱起眉:「什麼意思——」 但他蓦然打断:「去年我搬离这里之后,回我原来的住处。」 不由得怔了怔,「巴乃?」 张起灵稍一点头,「我们在长沙遇到陈文锦的时候,她交给我一颗空心陨石,那是她和幸存的西沙队员从魔湖里掏出来的其中一件物品……」 黑瞎子坐回床边静静听他述说。许久以前,他也像这样听他说一个又一个遥远而零乱的故事,但,这次多了他不知情的细节…… 「当年西沙探险队的成员都服了药丹,只有吴三省和解连环没吃。他们两人之间的猫腻我不清楚,但解连环从船墓底层自行脱困后就假冒吴三省之名回长沙,而真正的吴三省早在那时候就生死不明……」 「我离开云顶天宫后去长沙找陈文锦,她并不知道当年是谁将他们从船墓里带回地面,一醒来已经在格尔木的疗养院,有人囚禁他们、观察他们,就像……实验室的白老鼠……」 「我发现陈文锦不是第一次进西王母国,有人主使她做这些事,从她的行为来看,那个人的动机可能不单是为了长生不老的谜底……」 「我从北京出院后同胖子吴邪进号子找楚光头,他交给我们一张照片,是他从我在巴乃的住所里偷走……」 「『你俩个在一起,迟早有一天一个会被另一个害死的』,当时我和吴邪听了都愣住,但盘马老头不像在诅咒我们,反而像是一句预言……」 「我们被困在玉石洞十多天,封在玉石里的怪物冲出来攻击我们,攻势相当凌厉……」 「我跟胖子之后回北京,吴邪在这段时间裏从长沙某个学术机构里找到几张样式雷的设计图,建筑结构和张家楼几乎一模一样……」 「我不知道包括霍老太在内的老九门对我--或者对张家究竟作了什麼亏心事,霍老太用那颗霍玲所称的救命丹作为封口的条件。我别无选择……不,是我太心急。」 「我服下那颗药丹之后……身体发生一些作用,接著便昏迷三天,醒来发现记忆恢复的程度比进天石之前还多一些。」 「我想起很多事,你给我的钥匙、这里的地址,以前……在这里发生过的事。」黎明后的第一道曙光破云而出,穿过落地窗探进房里,点亮张起灵轻启的薄唇:「我告诉吴邪跟胖子,我想……先回家……不过没见到你。」 抿抿唇,续道:「那颗药丹可能有副作用,这几个月以来偶尔出现心悸,倒还不碍事,这次……确实严重了些。这段时间吴邪一直留在北京观察霍家,上个月才回杭州,霍老太的失踪对我们很不利,关於样式雷和老九门的事无法再深入,全部的事情等於走进死巷里。」 他抬头直视那副墨镜,「这些就是所有事情的经过,这二十年之间还有许多我想不起来或者我不知道的事。现在事情全回到原点,如果情况没有任何突破……」悄悄握紧拳头,「我也许永远找不回全部的记忆。」 随著尾音落下,冷淡的嗓音飘散,室内再次恢复宁静。落地窗外的阳光很快又被厚云吞没,天空连成一片白茫,晕染著深深浅浅的灰,又要落雨了。 沉默许久,黑瞎子轻轻将手掌平贴在那人胸前,隔著衣料,他感受不到那人的心跳。 「还疼吗?」 那人的手温隔著布悄悄渗进胸膛,带来一丝暖意……张起灵默然摇头,轻道:「不疼。」 黑瞎子歛眉轻叹一声,起身抄出纸笔,在桌上迅速涂写后随即递了过去,问道:「这是什麼?」 冷眸扫过纸张,张起灵回道:「六颗五芒星。」 「我没瞎,我是问这玩意儿究竟是啥来头?」但那人的回应还是摇头,黑瞎子不禁疑惑了起来:「长得像党费证的红色六星手册,大姊头没向你提起?」 张起灵一皱眉,「与陈文锦有关?你从哪里知道这东西?」 「沙漠。」黑瞎子撇撇嘴,「从珊瑚公司的队伍里拣来的,当时没能找到好时机『进贡』给大姊头,结果弄丢了……」 黑瞎子将先前於沙漠的经历一一托出,从他在格尔木便发现陈文锦装扮成藏人媳妇,到最后与维人向导厮杀,六星手册、第三势力、毒刃封喉的尸体、黑白照片……「那栋疗养院上了封条,有好几队警丵察在附近巡逻,我看苗头不对,先回来了。」最后双手一摊:「就是这样,报告完毕。」 张起灵掩不住满脸震撼,原来在他不知情的另一端竟发生了这麼多事!不,还有更重要的一点……「你先前在北京告诉我,那张照片是在出雨林的时候拣着的。」言下之意:你这家伙说谎真甭打草稿。 「哎,当时小三爷也在场,我总不好说他三叔的队伍里头混了个官爷儿派来的底细兼民族武装份子,可又节外生枝。」见那人再次陷入沉思,他只得叹道:「瞧你,当初一股脑儿冲向『终点』……哈,应该说是『陷阱』,结果大姊头瞒了你这麼多,你可啥都不知情呀。」 张起灵自顾自拧眉思索,突然想起那个雨林的夜晚,那抹披著长发的纤细身影站在沼泽深处,清水涤去她一身淤泥露出苍白的脸,愤怒、恐惧、沧桑全写在瞪大的杏眼中。 『你也是……没有人……相信我……』 的确,当时他眼中除了『终点』什麼都不管,更未曾深入陈文锦这句话背后的意涵……「不对。」张起灵断然道:「当时陈文锦已经开始尸化作用,长生不老的谜底於她没有意义,西沙事件的幕后主使者才是她的目标。既然是她警告我和吴邪关於『它』的存在,她必然知道『它』的身分,如果六星手册的组织身份就是她要找的『它』,她大可直捣黄龙,何必二次涉险塔木陀?」 黑瞎子怔了怔,「你的意思是……」 「陈文锦确实瞒我太多事情,或者……迫於形势,她不能说。」张起灵保持一贯冷静,「也许她是用不同的说法影响你、我、阿甯、吴三省,藉以分散敌人战力,好让她顺利进入西王母国,虽然各方人马各怀鬼胎,但她得堤防我们齐力合作。」顿了顿,低眉道:「还有另一个可能……」 「你是指……」那抹冷淡而无情绪的双眸掩藏一丝茫然,黑瞎子顿时领悟:「失忆!」 张起灵点头:「或是被洗脑。」 闻言,黑瞎子跟著思索起来:「这麼说也不是没道理,你们这些西沙探险队成员都吞了那玩意儿,没准儿大姊头真和你一样犯健忘。除非又一个倒斗界的影帝……不,是影后呢!」 早已习惯黑瞎子的跳跃性兼脑抽型思考模式,张起灵不予理会,试图将这一个个事件串连在一起,每个事件虽然都与陈文锦有著巧妙关联,但仔细推敲之后却发现这些事件之间尚缺连结。话又说回来,他不是陈文锦本人,当然无法确切掌握其中关键,但……假设他是陈文锦,他该如何看待『它』的存在?他进入塔木陀的目标会是什麼?她背后那个人希望她取得什麼?陈文锦明显排斥陈皮阿四的影响力,是陈皮阿四对她做了什麼事?或者她在躲他?她明知黑瞎子是陈皮阿四的眼线,她又为什麼要他去防备『它』…… 眼线。 没有敌意,只是一个反射动作,张起灵抬头正好对上那人回望的视线;黑瞎子瞥见那双冷眸中一闪而过的防备,不由得一愣,只见那人迅速恢复淡然,道:「想起什麼?」 黑瞎子暗自嘲了嘲,「那颗救命丹。」见那人顿时怔然,又道:「我问你,你为什麼要吃那颗药?」 张起灵定定道:「找回记忆。」 「为了找回记忆你根本不在乎危险性,对吧?如你说的,当时你直觉那颗红丹其实是毒药,还照吃不误?」 他轻地抿嘴,「我没有选择。」 「二十年前呢?西沙成员又为什麼非得吞下那些毒药?你们以为那就是长生不老药,利益薰心冲昏了头?」 「不,当时情况紧急,我们没有选择,而且……」张起灵皱眉回道:「没有时间了。」 「你的『没有选择』成就你一半的记忆,二十年前的『没有时间』拿走你全部记忆,其中差异就取决在你吃进肚里的那两颗药丹,对吧?」黑瞎子挑眉续道:「为什麼你知道霍仙姑给的是毒药?在你进西沙之前就已经知晓这丹药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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