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同他去,让他吞下药引。他死了便罢,如果活下来……我还你们自由。』 黑瞎子突然顿下脚步,风声回荡几周。自由……好诱人的果实,就放在他眼前……可代价太大,大得他不敢放手一搏。 他必须找到『百柳之林』,唯一能救活那人的解药就在那里。但……那也是能杀死你的毒药呢,张起灵。你说,我该怎麼办? 你能活到现在,是因为他在玩你,若他要你死,你三天就见阎王了。你懂吗? 他当然明白那人从来就不懂。也从不想去懂。 「算了。」我也不懂你,甚至比吴邪更不了解你……黑瞎子深深吐出一口气,继续向前。草原上的风一阵一阵拍乱他的衣角,枯黄色的草原泛著金黄色的光,就像回忆中的麦田,只是少了那股麦穗香,多了枯草的涩味。多麼相似又陌生啊,已经消失的他的故乡。 「咯咯……」怎麼突然想起这些,不是一把火烧了吗?如果火能烧掉一切,何不掏出自己的血,全数烧乾便罢?如果世上任何事物都能烧了就结束了,该多美好,不是吗? 「咯咯……咯咯咯……」偏偏世事并非如此啊。「呵呵呵呵……」 唉,张起灵,我们都忘了一件好重要、好重要的事情。 猜猜看,不到半年后是你先死?或者,不到三十岁我便亡? 黑瞎子抬头望向西方天际,夕阳的光辉就在眼前,他却伸手摸不到、碰不著,就像那人汲汲营营仍找寻不到的记忆,也像他浮浮沉沉而看不到未来的人生。 那天晚上,老妈妈说的那句「齐 哈阿沁 文」在他脑中来来去去,不断问他: 『你要去哪里?』 「呵呵呵……咯咯咯咯咯……」捂著笑脸,不自觉加快脚步。也许去寻找一个不存在的传说,也许去寻找他应该前进的方向。是的,夕阳就在眼前,摸不到但并非不存在,有光、有热,只是很遥远。 他急步竞走,慢慢小跑了起来,风在身边喧嚣,空气冷得不可思议,只剩眼前最后一道金色的阳光还剩一丝微弱的温度,即将没入五颜六色的云霞中。 『你要去哪里?』 你要去哪里?你在坚持什麼?你想找回的记忆也同这道阳光一样遥远吗? 不知不觉,他加快脚步,竟在草原上跑了起来,朝西方追著永不可能触碰到的夕阳,追著那一丝即将消失的光芒。风在他耳边呼啸,口中的喘息声彷佛来自远方,黑瞎子一昧地追著夕阳奔跑,彷佛想代替张起灵追回原本属於他却失去的光阴、记忆。 『你要去哪里?』 「哈……哈……哈……」直到他再也听不见喘息声、感觉不到心跳,如草原上的一阵风疾疾而过。直到夕阳完全掩没於云霞背后,将黑幕铺满天际,见不到一丝一毫光芒。 入夜,草原上无月的夜空黑得深邃,看似寂静但寒风狂啸,长草在耳边咂咂作响。他躺在零度以下的草原上,看著星空嵌了千亿颗璀灿而灿烂的钻石,一颗颗闪闪发光。他似乎……已经很久没看过这麼广大的夜空,一望无际,带著麦香的星夜。 这种时候,他竟回想起那道总能将自己引进梦乡的旋律。当时小小的他和他,一起窝在大大的怀抱中,听著苍哑的声音说了一个又一个大草原的故事,唱了一首又一首他似懂非懂的曲子,总在他和他模模糊糊墬入梦乡之际,哼起那阵很熟悉、很怀念的旋律。 「布贝……布贝……」 『唉,土啊,额嬷说的故事是不是骗咱的啊?什麼几千只羊啊、没有尽头的草原,咱长这麼大还没看过马呢。』『那还不简单,咱们亲自去草原上瞧瞧,就知道额嬷是不是骗人啦。』 「布贝……布贝……」 『你知道怎麼去大草原?』『不知道。』『那你瞎说什麼?』『吉啊,你傻了呐,咱不知道,额嬷知道呀。等咱们长大了,让额嬷带路嘛。』 「布贝……布贝……」 『她不能走路,怎麼给咱带路?』『那……咱们一人一边架著额嬷去吧。』『搞什麼弄得像强盗打劫?』『哈哈哈……』 唉,吉啊,俺到草原了呢,是额嬷说的那个有大老鹰在飞翔的大草原呐。俺看到马了,可羊好少啊,不过一两百只,哪来几千头羊? 唉,吉啊,草原好大,比咱家的麦田还要大,俺怎麼跑都看不到尽头呢。 唉,吉啊…… 黑瞎子突然从长草中坐起,望向四方苍穹,黑暗垄罩著世界,竟认不出来时路。 糟糕,我从哪里来? 他站起身,试图从黑色的山脉形状认出地理位置,却徒劳无功。在草原上失了方向,就像在沙漠中迷失路途一样找死,草原温差可达数十度,乾燥的夜风越来越寒冷,眼看即将失温,他浑然杵在原地,找不到前进的方向。 我应该……往哪儿走? 蓦然,一道微弱地有如边际的星光自东方山头闪烁而起,光芒以极为缓慢的速度沿著山坡往下移动。良久后他终於看清,原来是老妈妈带著防风灯,正朝自己走了过来。 几尺之遥,身著厚装的老妈妈在他面前站定,道:「齐 哈阿沁 文?」 乱发随风飘散,遮住墨镜、挡住他看向老妈妈的视线。低声道:「我……迷路了。」 老妈妈眯起细小的眼睛,看不出什麼表情,仅道:「格日特哈日那。」见他一脸茫然,老妈妈索性换个语言:「回家吧。」 黑瞎子不由得一怔。回家……咦?不对。「额嬷,你会说普通话?」还是标准北京话呢! 「四五十年没说过了。」老妈妈转过身,驼背而显得瘦小的背影带领他走回原路。「快忘记普通话怎麼说了。」 那为啥还麻烦哈斯塔娜做翻译?黑瞎子扯扯嘴角,脚步一跨跟上老妈妈的步伐,一步步走回东方山头。沉默著,两人静静走上缓坡,在风声咧咧中,老妈妈又道:「草原上,没有人会迷路,路是自己走出来的。」 黑瞎子默了许久,「如果走不出来呢?」 老妈妈突然停下,将防风灯举向四周。「图雅的眼睛看不见,但是她从来没有找不到回家的路。这里每个坝、每个草原、每个树林都长得不一样,每走一步路都有不一样的风景,只要看清楚了,就不会迷路。」看向黑瞎子,「你有看清楚,才踏出你的脚吗?」 一时语塞,黑瞎子尚未来得及将老妈妈的话语放在心头咀嚼,便迅速被风打散。走啊走著,老妈妈突然唱起那首千年诗歌:「契那,海日特 迷尼……伊尼个 霓杜……奇恰哈里,女古 图雅……」 沧凉的歌声飘荡在寒冷的风中,老妈妈哼完一曲,道:「这首歌的意义是我丈夫的妈妈告诉我的,等哈斯塔娜和图雅嫁人,我才能告诉她们。」拉起神秘的笑容,「我不能在哈斯塔娜在的时候说出来,她现在不在这里,能跟你说了。」 赤色的火光在马蹄下燃烧,白色的哈达(注五)在掌心上飞扬,日升东方时,乘著两道发光的凤的翅膀一起飞翔吧。 狼啊,我的爱人,鹰啊,我的族人,看啊,那是穿越无生无死的世界,直到永恒的水乡。 青色的疾风在草原上奔跑,金色的月光在河流上漂流,月落西方时,踩著两道发光的龙的鳞片一起奔驰吧。 狼啊,我的爱人,鹰啊,我的族人,看啊,那是穿越无生无死的世界,直到永恒的水乡。 「这个歌到我这代已经不是原来的模样,现在没有人能唱完这个歌。」老妈妈解释完,对著思考中的黑瞎子道:「听我丈夫的妈妈说,以前平民不能唱这个歌的。」 闻言,黑瞎子拉回注意力,「为什麼?」 「这是贵族唱的歌,只有公主身分的人才能唱。」老妈妈轻地微笑,防风灯刺眼的光线照亮那张叠满皱纹但红润的脸,彷佛在她细小沉稳的眼珠子里点燃温暖的火光。「这个年代已经没有公主了,对不对?」 黑瞎子脑中闪过一道激灵,一个大胆但不矛盾的想法突然浮现心头。「额嬷,歌里头说的『永恒的水乡』,就是『百柳之地』吗?」 「我不知道。」老妈妈摇头,将防风灯举向夜空,「不过这两个地方都在月光消失的尽头。」 星空下、山稜上,来不及在黑暗中现身便掩入西山的上弦月正散发出赤红色的光芒,一点一滴,缓慢地融入黑暗中。黑瞎子怔怔地望著西方,竟久久难以回神。 月光消失的尽头…… 回蒙古包里,哈斯塔娜不在毡房中,只有图雅一人在电视机前「听」节目。老妈妈热了些白酒让黑瞎子暖身,几巡酒后,哈斯塔娜终於开著一台老旧的货车出现在毡房外。 「那台车是我男人从家里借来的,虽然旧了点,不过还好使呢。」哈斯塔娜吐著白雾道:「我们得赶羊,快不了的,你赶时间,这车让你用。」 「这怎麼好意思?」黑瞎子正想拒绝这番好意,老妈妈突然说了几句蒙语,让哈斯塔娜转告:「我妈妈说,等你从西边回来这里,记得来找我们,再去呼伦贝尔。」 欲语还止的口开开阖阖。老妈妈和哈斯塔娜盈著笑脸,一旁的图雅突然偏头「望」了过来,随即回头听电视。日光灯暗暗淡淡,反而是炉火照亮他们的身影,在这一刻宛如永恒。 「拜耶尔拉(蒙:谢谢)。」白酒很烈,烧得他胸口发热,暖便全身。黑瞎子轻声道:「我会记得回来。」 ============================= 清晨,呼伦贝尔。 「小吴,我说你到底在找什麼?拖拖拉拉简直像个娘们似的。」 「别废话,小哥又不见了,快帮我找找啊!」 「你眼睛真大颗。」王胖子指向坐在车里打瞌睡的张起灵。「瞧,小哥早就等著要出发了!」 「咦?」吴邪忍不住瞪大眼,这可是他认识张起灵这麼久以来第一次看见他主动上路。「小哥,你该不会整晚睡车里吧?」 张起灵默默抬眼斜瞟而去,无言入睡。 王胖子坐在驾驶座上,对著嘎查入口前的老牧人挥手道别,回头向副座上的吴邪道:「走罗?」 「嗯。」吴邪一把摊开地图,指向省道。「就去西边吧!」 ============================= 清晨,锡林郭勒盟。 黑瞎子坐在旧货车,在隆隆喀喀的引擎声中,逐渐远离站在草原上高高挥手的老妈妈和哈斯塔娜。 黎明的第一道阳光从照后镜反射出来,照亮他的墨镜,也照这个世界,他必须前进的路。 就往西方去吧! +++++++++++++++++++++++++++++++ 我爱大草原,所以有些东西备注起来颇复杂,吐嘲式的注解就不放了,大家重点看看就好^^
132 首页 上一页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