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向那堆白骨,肃然问道:「他是谁?」 其他三人的视线望向黑瞎子指著白骨的手,他又道:「以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当信物,说什麼都不可能。何况这里地处偏远,既非驿站更无道路,一个传令兵闯到这下头做什麼?」 「他不是传令兵。」 张起灵突然冒出这句,黑瞎子怔地看了一眼,愕然想起泉斗中的血祭文:「『贼厮吴三桂,先挟汝以索兄财,后逼汝入墓取丹,涉险而亡』……你是指李袭策?」 点头。「这句白骨少了右手,而李袭奕斗里那副棺材只有一只手,我感觉这不是巧合。」淡然无温的双眸望著白骨,「李袭奕只葬一条胳臂,是因为李袭策夹在暗门里,粉身碎骨而亡,他无法取得全尸。」 黑瞎子轻皱起眉:「这麼说来,吴三桂囚禁李袭策目的可能是为了这条夜明莹石的矿脉,一来反清事业就有资本,二来打压李家的势力。」 张起灵摊开破碎的信纸。「李袭奕与陈永华关系斐浅,一旦李家垮台,不仅切断延平王的经济援助,更间接影响泉州与台之间的贸易和南明国的生计……一举数得。」 「好吧。」黑瞎子突然翻手一摊,「目前为止都是臆测,咱们没有直接证据,跟解药也没关系呀。」 张起灵指向暗门边的血字。「李氏兄弟中了蟞毒,埋在棺材里的碧血石和绿松石正是解药。『阳凤』,反过来就是『凤阳』,应该是李袭策指引李袭奕寻找解药的关键。」 黑瞎子试图串联前因后果,「阳凤、凤棺……凤棺不是中原常见的棺材样式,白银斗底下那具人头棺?」突然啊地一声:「如果『阳凤』是凤阳碧血石,那『阴凤』就是……」缓缓拉开微笑,「绿松石?」 「『阳凤』是他们的解药,也是让我失忆、让陈文锦尸化的毒药。」张起灵淡然反驳:「药引必然与『阴凤』有关,但我不认为药引只是一颗绿松石这麼简单。」 他不以为然道:「难道李袭奕随便找颗石头充数?如果是你误判呢?」 张起灵摇头,「阳凤不是鸡血石,阴凤就不会是绿松石。即便李袭奕拿来祭他胞弟,可能是他找寻的过程中发生什麼误会。」 闻言,黑瞎子嘲讽道:「当然是误会,否则西沙探险队怎会把毒药当不老药?」语气突然尖锐起来:「真相往往存在最浅而易见的地方,你不认为你想得太复杂?或者,又是你的直觉?」 一被踩到痛处,张起灵不禁眯起眼。「你想说什麼?」 「我只是——」不想你拒绝任何一丝线索……任何我觉得是希望的线索。 但话到嘴边就打住,那双冰晶般透彻的眼眸太锐利,刺得他不得不咽下舌尖上的问句,吞回腹里。心头一紧,从老者身上要来的天石和凤阳碧血石还藏在他的大衣内袋里,此时此刻竟越趋滚烫,彷佛将胸腔烧出洞。 张起灵见他一派缄默,他抿起嘴,低道:「我没有理由把事情单纯化,也不可能如你想的那麼简单。」 从西沙到西王母国、从云顶天宫到张家楼,他奔波不知多少岁月,追寻的谜题一个比一个深奥、得到的答案却一个比一个险恶;他的人生在回忆与失忆徘徊太久太久,过程之复杂,连他自己都无法想像。 为了真相,所有西沙探险团成员全赔上他们的人生,而他现在只想找回自己的记忆;他不能再错失任何线索,更不能任意放手一搏!张起灵不再保持淡定,望向墨镜的眼神满是说不出的压抑。 「我以为——」 我把一切实话都告诉你,让你知道所有事情的全部,因为……我以为你懂。 沉默,黑瞎子淡淡撇开视线面向白骨堆。一阵复杂涌上双眸,但墨镜掩饰住他血红的双眼,不管那人眼神再锐利,却从来不曾看见。 脑中突然浮现了许多身影,有伛偻的陈皮阿四、陈文锦的苦笑、阿甯的背影…… 还有老妪的声音:『你得找到药引才能保住一命,帮你……找回全部的记忆。』 泉斗的血祭文:『兄虽服药引,然毒渗五腑,病入膏肓……毒发呕血,离死不远。』 张起灵茫然的眼神:『陈文锦告诉我,关在疗养院地下室里的禁婆就是霍玲。』 如果…… 我告诉你,解药也是毒药……如果我告诉你,这也是陈皮阿四设下的陷阱……也许要你吞绿松石这话听起来很蠢,却是一线生机,至少不会威胁你的性命。 你……信不信我? 两人僵持不下,终究无法解决任何事。黑瞎子回以一声轻叹,道:「『阳凤』在『凤棺』上,兴许李袭策想传达的是这个讯息。」 张起灵一怔,但闻那人续道:「凤棺上凤凰尾巴镶了玛瑙,一颗不缺,惟独凤眼是空的,不管是玛瑙红宝石还是凤阳碧血石,我们必须考量那颗石子可能被李袭奕当作解药挖走了。」撩起苦涩的笑容:「反正青珠是找不回来了,不如从『阴凤』下手,下面这串符号应该是药引的线索,可这是哪国的文字--」 「契丹文。」 天外飞来一笔,沉默许久的吴邪终於开口:「这是古代辽国的官用文字,已经失传将近一千年。」 面对吴邪和王胖子些许异样的眼光,两人回过神来同时一愣。 「小哥,黑眼镜……你们到底是什麼关系?」 ============================= 吴邪臭著脸拿著毛刷,将卡在石碑里的残骨肉屑一字一句清除乾净。他在前头忙著,坐在后头的三人……不,两人聊得很愉快。 「虽然我跟哑巴张是同事,但论交情……比不上他跟你们这般深。」黑瞎子将罐头递给张起灵,顺手将菸包递给王胖子,续道:「当年四阿公从吉林失踪后堂口也散了,若不是珊瑚公司同时雇用我们,可能这辈子不会再碰面。说来也是缘分呐,他在组织里成天只睡不做事,要不是他下地功夫一流,早让四阿公给转手卖了。」 「哎,你同小哥共事可辛苦罗。」当著张起灵的面吐嘲一句,王胖子点菸轻抽几口,突然降低音量:「不过,这又不是啥缺德事。你瞧小吴可拗的,先是被他三叔骗、前阵子又被他二叔拐,这回让你跟小哥给瞒著这事,不知道什麼时候才肯消气。」 黑瞎子无奈一笑:「当年老爷子和三爷有过节,我们这些作手下的多少掺过一脚,没坦白说出来是不想让你们有疙瘩。」 「哎,小哥也在老家伙底下做事,你瞧咱谁跟小哥起疑心?」 「哑巴张本来就不是忠臣良子,可我跟四阿公好些年了,总得多顾虑些。」黑瞎子突然感慨而叹:「走江湖谁不藏半瓶水,谁没过去?老爷子失踪之后堂口也散了,现在道上知道我和哑巴张在四阿公底下做事的人不多,所以……还请小三爷和胖子爷可别传出去了。」 王胖子愣了愣,「为什麼?」 「坏行情呀!」黑瞎子两手一摊,「我跟哑巴张在外头是明码标价的,要是让人知道我们曾经是陈皮阿四的手下,没生意便罢,老仇家可全找上门来。」咯咯笑了两声,转头假著笑意问:「哑巴张,你说是吧?」 张起灵从头到尾没把注意力放在对话中,闷不吭声地将没吃完的罐头摆回他身旁,带上纸笔走向前去,在吴邪疑惑的目光下以特长两指摸索石碑,逐一抄写碑文。 见状,那年轻人愣在原地许久,终於莫可奈何地叹了一声继续清理石碑,貌似碎念几句,引起张起灵低声开口,下一刻,吴邪竟笑著回应,该是消气了。 「四眼……四眼老弟!」 黑瞎子陡然回神,视线转回一旁的王胖子,只见他道:「问你话呢,傻啦?」 眼角余光往远方两人瞟了一眼,淡淡露出笑:「没。你刚刚说什麼……」 莫约一盏茶的时间,张起灵的抄写工作已然完毕,大夥儿一下子全凑了过去,见吴邪对著碑文又是皱眉又是展眉好一会儿,王胖子耐不住性子问:「小吴你看懂不?」 吴邪思考了一下,道:「春秋战国的文字记录都铸刻在青铜器上面,也就是金文,当时的石碑是没有文字的。后来秦始皇一统天下,出巡的时候在石头上刻字歌颂他自己,那时候才产生有文字的石碑……」 「泰山刻石。」黑瞎子突然出声,一旁的王胖子跟著囔了起来:「哎,这下又扯上秦始皇?」 但吴邪摇头:「这刻痕很凌乱,应该是在仓皇中来不及铸金文,临时刻在这块石头上。不过……」突然,双眼迸出激光,他彷佛听到钱币在耳边敲响的声音。「如果能确定这块碑比秦始皇的刻石还早,那可是中国历代碑帖史的一大突破!咱们不如把这石碑弄进我铺子……」 见状,王胖子嗤笑出来:「瞧你眼睛瞪得比牛大,这块石头也不会变黄金,先告诉我们上头写什麼?」 吴邪赧地咳了两声,道:「碑文记载这座墓主人的生平……」 原来墓主祖系源自鲁国的祭司家族,春秋战国中原鼎立,祖先出使楚国,却遭楚王软禁。后来乾脆定居楚国,长期与贵族通婚渐向政治中心靠拢,墓主的祖字辈中还出了大将军,当楚国占领越国,将军顺势迁族至菻。 「当时的『菻』就是现在的郴州,当时是楚越的交界地带,楚人越人苗人在这地方很活跃。」 到了墓主这代,楚衰而秦盛,襄王不敌而东迁定都於陈,顺便灭了鲁国。 「鲁王被擒,诸侯被杀,鲁国的大祭司为了保命,带上所有家当和鲁王托付的国家密件跑去投靠墓主,其中包括……」吴邪突然双眼一瞪,怔了许久才道:「殇王秘图……是战国帛书!」 墓主从而得知鲁殇王的事迹、长生不老传说,决定和祭司联手一试真假,最后却失败了。后来墓主终於找到关键: 「西天光,玄女衔符而兵至,擒福而平乱,调阴阳而与万物合……啊?」吴邪一皱眉,指著关键句道:「这应该是指西王母娘娘派九天玄女衔兵符助黄帝……这是讲逐鹿大战,可跟长生不老有什麼关系?」 黑瞎子低吟道:「我记得《山海经》上有记载,西南方有个羽民之国,人民生而不死。后来羽人演变成宗教信仰中的日月二神,能带领灵魂升天,除了不老不死,还掌握不死之药。」顿了顿,又道:「自古以来西王母娘娘一直是长生不老的象徵,只要把这些神话传说串联在一起,便不难设想长生不老药掌握在……」 「在西王母国。」吴邪无奈一叹,「照你这麼说,我们还是在绕圈啊!」 王胖子拍拍他的肩,「这有啥好意外的?咱们目的跟墓主一样,当然十之八九离开不了这些地方,好歹这乱七八糟的斗给搞清楚了。」 吴邪可轻松不起来,「那小哥的药引该怎麼办,回塔木陀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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